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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

中州腹地,天宗舊址,巨巖聳入雲霄,憑空而建在山崖之上的屋社經由時光沖刷已不復往日勾欄,腐朽而生的木屑彷彿隨時會被風輕輕掃入懸空,只餘下破碎瓦片上的琉璃之色在追憶着往日尊榮。

一道道劍意刀痕篆刻在通透的巖體之上,從山腳到雲霄,或者說,到雲霄下那將巨巖攔腰而截的光滑平面。

一個老人乘雲撫摸撫摸巨巖,又可以說在撫摸巨巖上曾經由先賢留下的天宗二字,只是那個天字已經被那刃通天徹地的鋒銳截成了兩半。

老人眼裏有着淚和火,然而天劫之下,萬物皆爲芻狗,哪怕曾經冠絕人間的天宗亦難逃覆滅結尾。

老人手撫心口,多年不曾握劍的手中煥發奪目紅光,漸漸凝成一把劍,握着劍的老人不再安靜似個老朽,而是巍峨如同一尊神佛。

清淨老人兩頰斑白髮絲隨風而動,再蕩回眼眸之時已經黝黑,顏面上的鬆弛皺紋化爲幹練傷痕,這時的他,名叫牧青。

牧青閃身之間來到斷崖中心,雙手握劍,劍尖直指石臺,劍脊上可見靈犀二字,深紅的靈力包裹劍體,吞吐之間如同紅墨暈染江水,紅豔不可方物。

屏吸一瞬,靈犀神劍直入岩心,如滴水落池蕩漣漪,陣陣波紋中黑色咒印浮現,密密麻麻環繞石臺。

片刻,咒印化爲清白霧氣逸散而出,如同一個個靈動精靈環繞着牧青,一道白靈化作一個溫柔女人,伸手撫摸他前額亂散飛舞的髮絲,輕輕嘆道“牧青,何必呢。”

牧青松開握劍的手,眼神帶着訣別“時間不多了,無論是何種結局我不願你們再束縛在這傷心之地,倒不如用我這副殘軀爲你們踐行,若有來世,天宗之義依然會迴盪大地,與天庭再爭皓月。”

女人深深的凝視牧青堅毅的臉龐,似是要把這張臉記在靈魂最深處,帶些苦澀帶些溫柔,帶些遺憾,她的微笑化作一陣風中的煙雲飄散。

厚重的劫雲遮蔽住劍峯方圓千里,幽暗深紅的雷響徹九州。

行於人間的大修行者紛紛看向中州,有人嘆息,有人畏懼,還有的,帶着猙獰神色。

幽暗的旋渦自雲端浮現,雷霆環繞,卷卷而上直至九霄,一道金光經過旋渦從天而降,卻未曾給衆生聖潔之息,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與無情。

金光灌注在通天的天宗斷峯之上,光潔的巖壁片片龜裂,從裏而外滲透着光芒,遠遠望去彷彿下一刻這粒巨巖就要皸裂而塌。

石臺中央的牧青面色平靜,靈犀在悲鳴但被牧青一隻手穩穩壓住了劍柄,他的面部和巨巖一樣四分五裂,似乎會在同一刻被天之威嚴在人間抹去。

一道人影扶住了他的肩,牧青面色劇變想把他推出石臺,然而他的手穿過了那道靈體。

“師弟,這事還輪不到你抗,爲何不讓師兄再封禁這大劫幾年。”

牧青剛要說話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被甩了出來,而他回首之間那道挺拔的英姿已然在金光下道消魂滅,只有一句豪邁之語迴盪在劍峯之間。

“我無崖子與天鬥,極樂。”

牧青捏着拳頭,驚懼的表情慢慢化爲悲傷,只能轉身遠遁不辜負師兄形神俱滅下留給他的一線生機。

巨巖此刻已經到了極限,裂縫中的光似乎已經迫不及待要鑽出來照耀大地。

一瞬間,極靜。

巨巖陡然爆裂,帶着被拘束數百年的怒火向着四周爆裂,而牧青已然將所有靈力灌注在撕裂封印上,此刻已經力竭。

這一瞬間,牧青似乎看到了大弟子向生、那個被寵溺成胖球的桑葵,還有那個生而知之的子,他眼神帶着一絲緬懷和一絲滿足。

然而能量波動並沒有刺疼牧青,他回首一看,斷了只剩劍身的靈犀爲他形成一個屏障,在洪流之下,斷劍如同被洪水衝擊的沙丘,一點點消融在他眼前。

牧青擡手想把靈犀收回,神劍卻已知主人燈枯油楬,未曾響應主人的召喚,在洪流中化爲點點星芒飄散在牧青指尖。

牧青重傷力竭跌落之時,一朵祥雲憑空在他腳下凝聚托住了他,美婦人自不遠處顯出身形幽幽說道“可嘆,無涯宗主一世豪傑,當年若不是我等修爲淺薄一定同天宗豪傑共赴封天一役,牧前輩還請節哀。”

渾厚滄桑的嗓音插了進來“牧青,天機戒在哪。”似乎這嗓音裏還有一絲低落,卻不知是爲何傷感。

一個皮膚黝黑,光頭上紋刻火紅紋身的壯漢憑空而立,結實肌肉緊緊撐着他披在身上的獸皮,彷彿他一言一行都能引得風流雲動。

牧青飄散在前額的黑髮漸成青絲,不多時變成了清淨道人那副老頭模樣,甚至比從前還要灰敗三分。

回想着無涯子魂滅之前那份爽朗,他笑了笑“浮屠啊,當年你與無崖子師兄共分天地顏色,然而你可知何爲天機,何爲天宗宗主。”

他指了指心口,望向蒼茫大地“在於這裏,而不在於那的戒指。”

浮屠凝視了牧青許久“待我拿到那戒指時我便知曉何爲天機,我敬你牧青之爲,但這戒指,定要握在我手。”說罷看向剛纔那個封印的位置,不知在想些什麼。

牧青也不看他,只是看着劍鋒碎裂之後從方圓百里一個個爬出的九幽惡毒,嘆了一聲氣,向四周拱手“大劫已始,望諸位早作準備。”

浮屠冷哼一聲,輕輕一揮手,下面十幾裏便地裂而開,熔岩沸騰,無數九幽惡毒無聲無息化爲飛灰,但範圍未至的九幽惡毒依然永無停滯的爬出,彷彿這片鬼地連接着至深至惡的煉獄。

“哼,還是和當年一樣,都是些嘍囉,殺之不盡,我浮屠山弟子自不會讓一隻惡鬼踏入西州。但醜話說道前頭,天機戒,哼。”

一個個面孔或老或生,但凡能關注這裏的皆是人世間的翹楚修行者,他們心裏都清楚,那個人間至暗的時期又來了。

舊人曾親眼目睹大劫之期那遍地塗炭,新人也受長輩、古籍言傳目染。

人間最爲繁華是中州。

然,千多年前,中州心腹之地受金光普照,生靈皆以爲祥瑞,浴光而慶卻迎惡鬼而出,惡鬼殺戮而引屍異變化爲同類,一化二,二化四,四化萬萬,瞬間繁華之地成寂滅。

人間修行者皆提劍而助,卻發現惡鬼無盡,只能棄中州而守四境。

九幽惡毒,九幽憎怨,九幽寒霜,諸多惡鬼隨天啓之光而現,且吸人間之氣而壯勢,反反覆覆十數年後,天啓之魔降世。

終,人間強大修行者歃血爲天宗,抽中州龍脈凝爲一枚戒指,名天機,天機有靈,成型之日隱覓無蹤,後擇主修爲至強之人,故有慣統,得天機者率人世間而與天戰,竭戰,終退魔。

三百年前,天劫再至,天宗立巖爲封,備軍而戰,未曾想天劫中惡鬼早已今非昔比,天啓降世,不復從前瘋魔之象,拾劍而斷天崖。

天機者無崖子率人間之士鏖戰,但終究難敵天劫的業力,無奈之下封天終戰前將天機戒交給身受重傷的師弟牧青,並將其困在劍鋒之外,讓他爲留下本門傳承。

隨後以身爲符,以魂爲鎖,封禁劫魔天啓,天宗諸人未曾離去,隨之赴會,天啓被大陣磨滅,然而大劫氣息未除,天劫比記載中的隔斷提前了數百年。

牧青在劍鋒之下苦熬百年放下破開封印解救諸靈的執念,還有當時未與天宗諸君共赴會的悔恨,踏上尋找傳人之路。

然而人間萬象,一枚牽動人間的天機戒,一門傳承悠久的仙法,要尋找有緣之人談何容易。

南方有少年,正帶着幺妹看他曾經的傑作:機關鳥,只是那對木雕的翅膀已經歪斜着一隻,還有一隻,正被江流放在地上拼拼湊湊。

柒柒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他自信的眼神“你說我們就乘這個破玩意兒去滇蜀,這東西要是能飛起來我…我…”組織半天語言柒柒最終不屑翻了個白眼,張嘴準備呼喚華叔讓江流開開眼,什麼叫飛行靈具。

江流一挑眉,拼全力運行功法,想要用靈力來修復這陳舊的翅膀,然而他沒注意到,他的深紅靈力如同被一個漩渦吸引,源源流向手上那枚平淡無奇的戒指。

轉瞬之間,這個漩渦吞噬了他所有外放的清淨咒靈力,還意猶未盡從他體內識海抽取每一點留存。

劇烈的靈力聚合在江流四周,託着他已經失去了意識的身體騰空而起,漸漸的他手指上那個不顯眼的戒指露出真容,一個古舊的天字篆刻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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