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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上万骑兵缓缓向前,距大寨已不足一里之地,马蹄踏过大地的声音,如雷声般震慑人心,裹挟起的烟尘弥漫天际,整只部队就如同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童贯大军的心头。

辛兴宗一路的败军足有千余人,此时正挤在大寨门口,拼命的想往大寨里挤,在他们看来,只要能挤进大寨,自己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耶律大石冷笑着望着这一幕,他一挥手,命部队停在原地,一万骑兵排成三线,骑手们勒住战马的缰绳,前排的战马用前蹄刨着地,似是不满的打着响鼻,它们同背上的骑手一样,渴望厮杀的血液已经沸腾起来,随时准备席卷进阵中,收割眼前这些残兵败将。

耶律大石没有说话,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寨门被挤破等我那一刻,他便可以带领这些渴望屠杀的骑兵,大肆收割这些宋军的人头。

种师道也明白这一点。

种家自先辈种世衡起,就世代为将,在西陲边关守卫国门,种师道在西军中征战十几年,耶律大石的这点计谋,他还是看的出来的,如今宋军新败,耶律大石便随败军后至,若是寨门被眼前这些败军攻破,那童贯这一路军必然也是任人屠戮。

种师道走到了营门口,召集了一队弓弩手,在营门口排成半扇形,让他们门一开便放箭,然后吩咐到:“开营门。”

营门口十几个正用力顶住寨门的宋军愣住了,忙道:“可是将军......”

“我说了,打开营门”

这一声把守门的士兵下的不清,士兵不敢忤逆,当下把营门打开。营门外往里挤的败军一拥而入,前排几个没料到营门会突然打开,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放箭”种师道眼也不眨,果断地下达了军令,那些弓弩手见他威势十足,只得扣动机簧,刹那间,挤在头前的败军便被射翻了十几个,后面的一看,顿时吓得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

“再有冲撞大寨者,下场和他们一样”种师道大吼一声,这一声声若惊雷,前头的那些败军听的清楚,顿时不敢再挤,然而后面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拼命向前挤着。种师道一皱眉,又吩咐一队弓弩手登上营寨,居高朝后放箭,并向他们喊话,弓弩手们忙遵令照办,一阵乱箭,将败军的后排也射倒了几个,后排的那些人见营寨中放箭,也不敢再挤,败军一时之间竟是不敢再动,场面终于得到了控制。

种师道喝到:“败军分成两队,沿寨门两侧进寨,若有哗乱者,军法从事”

败军这才彻底安静下来,照着种师道的话分成了两队,种师道又吩咐到:“弓弩手登寨,若敌军进入射程,就放箭拒敌”

种师道抄起一只铁棍,一旁早已集结了五千军兵,军士们严阵以待,种师道这边一传令,兵士们就上前听命。

“随我出寨,掩护败军”

五千千军士得令,其中,三千人人手一根铁棒,随种师道出得寨来。

耶律大石远远看到宋军寨门大开,刚想传令进攻,忽见那些乱军瞬时间安静了下来,耶律大石一皱眉,不知什么情况。他手里这支骑兵可以说是辽国最后成规模的骑兵了,因此,他不敢贸然进攻,只是谨慎的原地观望。

耶律大石的小心谨慎给了种师道充足的时间,等他率领五千军士出寨之时,耶律大石一旁的副将急到:“将军,此时再不进攻,只怕错失良机啊”

耶律大石沉吟片刻,下令到:“一队,冲锋”

第一线骑兵得令,三千骑手一夹马腹,朝着种师道的两千宋军发动了冲锋。种师道见契丹骑兵发起了冲锋,忙命军士结阵,膀大腰圆的盾手持巨型方盾在前护卫,一千长枪手随后将长枪摆平,剩下的宋军手持铁棍,随时准备厮杀。

一里之地转眼便到,此时,三千铁骑的速度已是相当可怕,若是难以抵挡住这第一轮冲锋,那种师道这五千军士怕是就要尽数命丧于此。第一排的盾手听着渐渐靠近的隆隆马蹄声,心理几近崩溃,不少人脸色惨白,好像只是在等死而已。

营寨上的弓弩手见契丹铁骑已经进入了射程,慌忙放箭,一阵密集的箭雨泼洒下去,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顿时被放倒了数十个,剩下的骑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得加紧马腹,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埋头向前冲锋。

一阵金铁兵戈交击之声,两只军队碰撞到了一起,刹时溅起无数朵血花,第一排的盾手死命抵着巨盾,感觉骑兵那巨大的冲击力仿佛要把自己撞飞,后排的长枪手也不好受,很多长枪的白蜡杆甚至被骑兵撞断。营寨上的弓弩手此时也开始了第二轮射击,契丹铁骑此时已经展开了厮杀,顾不上营寨之上的弓弩手,顿时又被箭雨射翻了无数。

种师道见骑兵的第一轮冲锋已被抵挡住,大吼道:“杀”喊罢,手持铁棍便冲了上去,一棍正打在一匹战马的马腿上,战马吃痛倒地,将马上的骑手掀翻在地。种师道深知,若是刀战,宋军的刀盾手根本无法抵住契丹骑兵的冲锋,所以他才吩咐军士换了兵刃。三千棍手学着他的样子发起了进攻,辽军战马不断被打翻在地,骑手们的战刀砍到棍上只能砍出一道白印,而他们胯下的战马和身上的轻甲根本无法抵挡宋军铁棍的扫击,纷纷被宋军打到在地。

终于,辛兴宗的残军尽数撤入营寨之中,营寨上的弓弩手开始了第三轮射击,这一轮射击是为了掩护种师道的五千军士回营,种师道见目的达成,也不恋战纠缠,忙命令撤军,契丹骑兵被种师道的三千棍手打散,一时无法组织起有规模的冲锋,又被营寨上的箭雨压制,无法向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种师道的军士尽数撤回寨中。

耶律大石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后悔自己刚刚没有趁宋军还混乱时发动进攻,错失了大好机会。但此时后悔已经没用了,骑兵的作用就是平原野战,攻城拔寨这种战斗只有被屠杀的命运,当下只好阴着脸,下令撤军回城。

种师道回到营中来见童贯,只见刘韐和辛兴宗正跪在童贯面前请罪,童贯见种师道回来,当下问到:“辽军可退”

种师道向来不齿童贯为人,况且又在西路军被他压了这么多年,早就没什么好脾气了,当下冷笑到:“幸得童帅妙计,敌师已退。”

童贯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本来还想出言抚慰两句,当下脸也阴了下来,只是淡淡的让他退到一旁候命。

辛兴宗跪在地上,恨声道:“童帅,这回若非刘韐坏事,必不至于兵败至此”说罢,便将兵败的经过说与童贯。

刘韐也不与他争辩,只是跪在地上不说话,童贯冷着脸问刘韐::“刘韐,辛兴宗之话可是实情”

“回童帅,确是实情。”

“既如此,你有何话可说”

“末将无话可说。”

童贯一拍桌子,大怒到:“临阵不遵军令,刘韐,亏你也是带兵多少年的老行伍了左右,与我推出去,将此人斩首示众”

刘韐平常为人宽厚,与众人交好,当下营中大小诸将皆上前求情道:“请太师息怒,刘将军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望大帅开恩”

童帅大怒:“五万大军因他一人之故,几近全军覆没,如何罪不至死”

一旁种师道突然出声到:“太师若临阵斩将,只怕于军心不利,我军新败,士气颓靡,不能再让军心乱了,不如大帅上书官家,一切由官家定夺。”

童贯撇了种师道一眼,想了一会,似有所思的说到:“那便依种将军之言,先权且饶他死罪,一切交由圣上定夺。”说罢,便命人传令,让刘延庆,杨可世二人率军回师,先撤回真定府,再做打算。

刘韐面若死灰,退出了营寨,众将看他的目光皆是奇怪。须知,刘韐一向很会用兵,带兵多年,怎么会犯这种临阵不听军令的低级错误当然,众人只是心里诧异,也没有明问,这回兵败至此,官家怕是要龙颜震怒,这刘韐十有八九,已是个死人了。

是夜,刘韐一人独坐在营中,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一瓮酒,正独自喝着,刘韐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在抉择着什么,良久,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抽出自己的佩剑,愣神片刻,把剑往脖子上一横,便要自刎。

忽然,账外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到:“因将军之故,五万大军全军覆没,莫非将军想要一死了之么”

刘韐一惊:“谁”

从账外走进应声走进一人,刘韐仔细一看,却是新军队长岳飞,刘韐一叹,把佩剑插还回腰间剑鞘,恨恨到:“若非我之故,五万大军如何能尽丧敌手”

岳飞也不理他,冷冷说到:“将军莫要演戏了。将军带兵最重军法,从操练我等新军之时便可看出,今日攻城之时,并无让我等出战号令,将军居然就率军出战,当真奇怪的紧。”

刘韐没有说话,岳飞又说到:“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么”

刘韐低叹一声:“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将军不愿说,那小子就猜猜吧。”岳飞冷笑到:“今日之败,怕是将军故意为之吧”

刘韐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岳飞寒声道:“莫非将军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刘韐定了定神,缓缓将手从剑柄上移开,问到:“你有何证据,说我是故意为之”

“将军,事已至此,就不要瞒了吧。今日攻城之时,新军在后队,前队都未曾接到指令,后队如何能发起进攻”岳飞也不憷刘韐,紧盯着他的眼睛说到:“而且今日逃回营寨之时,我与将军,辛兴宗几乎是同时到达军营,辽人随后而至,中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种将军便召集了五千军士,还换了他们的兵刃,若非提前有所准备,小子实在不信,这慢吞吞的河北军竟然行动能如此迅速”

刘韐不搭话,也不敢指示岳飞冰冷的目光,只是低下了头,岳飞又说到:“河北军孱弱不堪,今日迎战契丹铁骑的军士却颇有章法,怕是早已训练好,以备今日了吧。”

这是,账外忽然有进来一人,那人看到岳飞就是一愣,下意识就要抽剑,刘韐忙出声制止:“彝叔不可”

岳飞冷笑:“刘将军也莫要狡辩了,同谋来了不是。”

种师道冷冷说到:“你是何人”

岳飞拱手道:“小子岳飞,草字鹏举,相州汤阴县人士,乃是刘将军所编,新军账下的一个小小队长。”

种师道冷笑一声:“刚刚你说同谋来了,什么同谋今日你要是说不出什么了,本将军定斩你项上人头”

岳飞脸上挂着一副嘲弄的表情,然后忽然就变了脸,他低声喝骂到:“你二人这番算计,白白葬送我大宋五万军士身家性命,你们还有良心么”

种师道大惊失色,愣在当场,刘韐却低头不语。不等种师道回过神来,岳飞就质问到:“怎么,种将军,刘将军,小子所说,可有什么错么”

刘韐长叹一声:“罢罢罢既然被你看出,也就不瞒你了,你这小子不仅武艺超群,头脑也是一流,将来若得机会,必然也是将帅之才。”

种师道沉声道:“仲偃,此人若是童贯耳目,该当如何”

刘韐摆摆手:“这点你大可放心,此人绝不是童贯的耳目。”

种师道将信将疑,刘韐对岳飞说到:“此番出师北征,我和彝叔都是持反对意见,在我们看来,辽国如今可谓是我们与金人之间的缓冲带,若无这条缓冲带,只怕倒霉的,便是我们了。”

“但是圣命难违,官家执意出兵,我等只有照办,可是官家却让童贯率军,童贯有将之能,却无将之德,必然难成大事。况且即便北伐,也当率精锐之西军,河北军久不经战阵历练,如何可堪大任”

刘韐又沉声道:“将无德,兵不精,即便北伐,也必然惨败而归,所以我便与彝叔想出这么一招,以一场大败引起官家的重视。那金人南渡的消息也是我们指示细作这么说的,其实金人在攻下大定府后便北撤了。但若非如此,童贯岂会分兵防之,犯那兵家大忌。如今虽然大败,但是却可以奏明官家,调取西路军前来,到时莫说辽人,便是面对金人,亦有一战之力”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种师道脸色一阴:“我二人之事皆告于你,你又待如何”

岳飞一笑:“二位将军莫要瞒了,若是二位将军在圣上身边无人,此处光景又如何报之于圣上,这大败之罪,又如何归到那童贯头上去”

“你这小子,心思倒也缜密,既如此,也不必瞒你了,我与太宰郑达夫交好,此处之事,他自会报与官家的。”种师道一指刘韐,又说到:“而仲偃今日之事,也不会遭怪罪。”

说罢,种师道阴下脸来:“倒是你,哼哼。”

岳飞一笑,说到:“老种将军莫不是想杀我灭口吧”然后又摇摇头,叹到:“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孙子说的果然不错。五万大军,如今一朝尽丧,竟是为了这等理由。”

种师道也不理岳飞,抽出剑来便一剑砍去,刘韐忙要阻止,但见岳飞把身一侧,然后飞身一脚,蹬在了种师道的手腕子上。种师道吃痛,佩剑撒手,岳飞使劲用肩膀朝他一撞,竟是把种师道撞到在地,岳飞抢身出帐,冲刘韐一抱拳到:“这几日多谢刘将军提携照顾,但小子家中有事,特向刘大人辞行,待事情办完,小子自会再回营前效命。”

说罢,岳飞便狂奔而去,一眨眼的功夫,便隐身在了夜幕之中。

种师道大怒:“仲偃,你怎么不拦住他”

刘韐叹了口气:“此人是个可造之才,将来必定是国家栋梁,我今日已徒遭了诸多杀孽,五万大军尽丧我手,实在是不想再这么做了,就放他去吧。他不是说家中有事么,便给他记上回乡为父守孝,暂离军营吧。”

种师道无奈,只得收起佩剑,愤愤离去。

汴京城皇宫,垂拱殿内

赵佶气的将手里的奏折啪地摔在了地上,大怒到:“二十万大军朕给了童贯二十万大军居然连个小小的燕京府都攻不下来”

这奏折乃是郑达夫所上,尽言燕京兵败之事,赵佶心中本来就对童贯有所不瞒,如今更是大为光火,气的连仪面也不顾了,当着这么多人便发了脾气。

一旁王黼上前劝到:“官家息怒,距臣所知,此番兵败,全是那行军参议刘韐不听军令之过,实与童太师无关。”

赵佶冷笑:“无关主将无能,就怪下级,童贯倒是领的好兵啊”

郑居中在一旁,自然是要替种师道,刘韐说话,如今童贯与王黼相互勾结,把持军政大权,趁此机会将童贯扳倒,自己才有出头之日。

郑居中奏到:“禀官家,臣曾闻武侯云,夫为将之道,有八弊焉,一曰贪而无厌,二曰妒贤嫉能,三曰信谗好佞,四曰料彼不自料,五曰犹豫不自决,六曰荒淫于酒色,七曰奸诈而自怯,八曰狡言而不以礼,如今童贯领兵,八弊已犯其六,如何能不败,胜则居功自傲,败则推诿了事,如此之人,如何可堪任”

赵佶脸色阴晴不定,王黼忙出言到:“官家,童太师领兵之能,在西陲与平方腊之乱时便得展现,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偶败,便责以重罚,此举怕是有乱军心。”

郑居中又待出言反驳,赵佶却冷声道:“命童贯暂且回师,加强边防,防止辽人趁此时机反攻,告诉他,这点小事若是再办不好,就不要回来见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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