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珊煞有介事地问几个丫头：“我问你们，谁会背诗”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吃还吃不饱穿还穿不暖呢，哪有那个闲钱叫她们读书识字更别提背诗了，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帮着家里多干点活呢。几个人互相看着摇了摇头，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道：“这位小姐，俺们哪里会背个什么诗的。俺爹俺娘那都是大老粗一个，懂个什么湿啊干的他们要是有钱供俺学诗学干，哪儿用得着把俺卖了做伺候人的丫头再说，这会不会背诗，和会不会伺候人，有什么关系呢”
听这话说得直白，楚玉璇不禁抬头扫了她一眼，见说话的是这四个丫头里头年纪最大的，个头也高，虽然才十几岁的样子，个字已经快跟顺喜差不多高了。脸蛋冻得红红的，头发编成条麻花辫子，上头绑着根红头绳，一早上的光景，发梢已经乱了。眉毛很浓，眼睛也大，长的并不怎么秀气，倒自带着几分男孩子的英气。
楚玉璇格外注意看了她四肢，只见她手厚厚实实的，手指头粗的像根小胡萝卜。胳膊和腿都很壮实，一看就是常在家里干活的。便随口问她：“你叫个什么名儿你家里兄弟姊妹几个你排行老几哪”
那丫头听见问话，想都不想就答了：“俺叫个树儿，俺娘给起的名。地下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俺是老大。俺娘说了，弟弟妹妹们都小，就俺还能当个人使，就把俺先卖了。得了钱养活弟弟妹妹们。”
这也是个苦命的。穷人家不当老大，富人家不当老小。这丫头怕是在家里时就不少干活，家里没钱了还先把她卖了。唉，怪可怜的。楚玉璇心中一动，问牙婆子道：“这个丫头是哪儿的人卖的活契死契”
牙婆子见主子家有意向了，忙回答道：“她是临州府近郊的人，离着京城也不远。老子娘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因为家里人口实在是多，养活不了了，才把她给卖了。卖的是死契，自打卖了以后，她老子娘再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她被带到京城来了，小姐放心，她家里人绝不会来攀扯她的。”
像这种不是家生子的下人，最令人担心的，就是原来的家人过来攀扯，在主人家混得不好也就罢了，若是混的好了，他家人听说了动不动过来打打秋风，也是够令主子家烦的了。那些人又不像做下人的都受过训练，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自以为自己的儿子闺女在人家家里做着事，自己也能跟着沾亲带故了。有那不长眼的，再拿着自家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过来求主人家帮忙，真是要多烦有多烦，可气又可笑了。
而这丫头被她父母卖了换成钱再去养活一家人，便不再过问她的去留生死，听上去是可怜了点，但是对主子家来说，却要省事的多了。
楚玉璇心下有了计较，便不再多话，招人唤了顺喜过去坐到谢陈氏方才的位置，一同烤火说话。
楚玉珊一听她姐姐插话，将那个树儿的情况问问详详细细，心里就不太高兴了，再加上那树儿胆敢驳她的话，本身就叫她不喜。心下打定主意，选谁也不会选那个树儿，待会就叫牙婆子领着她回去。对了，临走时还要在牙婆子跟前叮嘱几句，回去了一定要狠狠打这个树儿几鞭子，叫她不懂规矩敢驳她这个二小姐的话。
拿眼睛使劲剜了树儿一眼，楚玉珊仰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环视几个丫头，鼻子一哼说道：“都是些不可雕的朽木，背诗有什么难的一个个的都不会。你们听好了，本小姐这就给你们背一首诗。”
说着清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就背了一首七言绝句出来。她记性还不错，谢陈氏教的诗很快就能背诵出来。连谢陈氏都因为这事夸过她几次，楚家书香门第，楚老太太和楚谦见她诗背的像模像样，也各自赞过几回，更别提沈氏了，那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她出风头的机会，每每遇到了，总是要把话头引过来，推了她出去当众背诗显摆。也是因此，楚玉珊一向对背诗的事很是自负，总觉得只要她能把诗完完整整的背出来，听的人便会对她交口称赞。
她今天背的这首诗是谢陈氏今天新教的，诗里的词用的有些绕口，楚玉璇尚不能完整背诵下来，她却已经能当众背完了。她心里得意，刻意瞥了楚玉璇一眼，见她和顺喜低头说话，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能将这首诗完完整整背下来了。心里的得意化作了火气，使劲一甩头，大声问几个丫头：“如何你们都说说，我背的如何”
几个丫头被她问的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那诗用词晦涩，几个丫头都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更别说品评她背的如何了。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只有一个丫头伶俐些，听了楚玉珊问话，也不管自己听懂没听懂，立时就反应过来，拍着手赞道：“太好了，小姐背的太好了。嗯，声音也好听，小姐真厉害。”
是挨着树儿的一个丫头，个头比树儿低了快一头，身上穿的衣服是几个丫头里面最新的，大红带花的棉布袄子，上头还缀着同色的盘扣。脸上也是白白净净的，身材苗条长相喜人，年纪虽不大，眉梢眼角已是自带两分风情。其他三个一见是她在拍手称好，眼里都闪过一丝不屑，立刻把头扭开了不去看她。
楚玉珊被这丫头的几句好话一哄，心里高兴了起来，学着楚玉璇刚才问树儿话的样子，问她：“你倒是个明白人儿。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兄弟姊妹几个排行第几”
那丫头忙答道：“回小姐的话，我叫莲芝，家就住在城外，有个姐姐，还有两个哥哥，我是老幺。”
“你真觉得我背的好么”
“真觉得，奴婢听小姐背诗，声音一扬一顿的，字字都背的清楚，真是再好不过了。”
楚玉珊听了心里喜欢，忙问牙婆子道：“这丫头多大了”
牙婆子忙道：“回二小姐的话，她过完年虚岁就十二了。”
楚玉珊听说这个莲芝已经十二了，觉得她比自己大的太多了，心里又有几分不太满意。她见沈氏闲来无事就关起门和张嬷嬷嘀嘀咕咕地说话，两人很能在一起说上半天的闲话，便也想找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平日里除了伺候她，还能陪她说说话玩耍玩耍。这个莲芝年纪这么大，能和她说到一块儿去么
就在楚玉珊心里纠结犹豫的时候，楚玉璇抬眼瞅了莲芝一眼，捂嘴笑道：“这丫头倒真是机灵。”
那莲芝听了忙朝着楚玉璇福上一福：“谢大小姐夸奖。”
楚玉珊心里顿时就不乐意要莲芝了。她姐姐喜欢的，她坚决不喜欢。既然她姐姐觉得莲芝是个机灵丫头，那她就偏不要莲芝，偏偏就要挑个别的。
却听楚玉璇继续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谢我做什么你怎知我这是要夸你呢我本意是想说，你当真是个机灵丫头，可是这当丫头的呢，老实本分又会伺候人不就够了，要那些个机灵劲儿干什么呢”见那莲芝的一张小脸僵住，渐渐转白，楚玉璇继续补刀，问那牙婆子：“那婆子，你说我说的对么”
牙婆子哪里会反驳她的话，忙陪着笑脸应道：“对，对，大小姐说得极对。”又拉过其他三个丫头推荐道，“这三个丫头都是老实本分的，大小姐，您再相相看”
楚玉珊更不愿意了，气急败坏地将那婆子推开，又撵了三个丫头到一边去，直接拽过了莲芝，小脸气得鼓鼓地嚷道：“谁说机灵了不好你们喜欢老实本分的你们自己挑去，我就喜欢机灵的。”脸一扭冲牙婆子说道：“我就要她了。”
她的逻辑是这样的，既然她姐姐说了莲芝不好不能要，那她偏偏就要跟她姐姐对着干，一定非要莲芝不可。就是要让莲芝跟在自己身边，叫她姐姐瞅瞅，莲芝伺候她伺候的有多好，是多么的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细心体贴。她还要教莲芝背诗，让莲芝做个丫头中的才女，让别人的丫头都眼巴巴地羡慕莲芝，要用莲芝啪啪打她姐姐的脸。
牙婆子见这家的小姐挑来挑去终于挑定了人，这生意是做成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笑交待了几句，眼睛却望向了顺喜。
顺喜看了那莲芝一眼，见她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看着楚玉珊笑了起来：“二小姐既然选好了，那我这就去告诉老太太一声，省的老太太还挂念着，怕二小姐挑不到喜欢的丫头。”又对牙婆子道，“好了，把这个丫头留下，其他三个你还带回去吧。让他们先在二门外头等着，你跟我到老太太屋里回了事拿钱去吧。”
牙婆子忙点头哈腰的应了，伸手招呼着其他三个丫头往屋子外头走。顺喜也像楚玉珊告辞走了，楚玉璇跟在顺喜后头也出了屋子，一直跟着她走到常春院外头，才拍拍顺喜的肩，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吩咐道：“顺喜姐姐，我瞧着那个树儿倒是个可用的丫头。我想着，家里下人本来就少，孟姨娘和莲姨娘做了姨娘也要有人伺候，现在她二人合用一个丫头诸多不便，也伺候不过来。你不妨问问祖母，可还能再多买一个丫头拨给孟姨娘使唤”
顺喜点点头答应了，领着牙婆子走了。楚玉璇也调转了方向，自回她的挽春院了。
早就知道楚玉珊会跟她对着干，那个莲芝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既然楚玉珊喜欢她，自己为何不助她一臂之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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