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挑丫头

楚玉珊嘴撅得老长，道：“我才不要什么丫头伺候，我有张嬷嬷服侍我就够了。”

顺喜哪管她愿不愿意，依然是笑眯眯地道：“二小姐说这话就孩子气了，张嬷嬷还要伺候太太，太太事忙，张嬷嬷又哪能时时都顾到二小姐呢。再说了，张嬷嬷毕竟也有岁数了，跟在太太身后忙了一天，早就累得精疲力尽，又哪有精力再去伺候二小姐呢。老太太体恤二小姐，特意嘱咐了要给二小姐买个丫头，二小姐不去挑一个，岂不是驳了老太太的面子”

把楚老太太都搬出来了，楚玉珊就是再也不愿意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外头下着雪太冷，楚玉珊不愿出去，就让顺喜把牙婆子跟带来的几个小丫头都叫进屋里头。

没一会儿门帘挑开，一个打扮利落的婆子领着四个半大的丫头鱼贯而出，在外头站的久了冻得很了，一个婆子连着几个丫头都冻得脸蛋红彤彤，清水鼻涕直流。刚一进屋被屋里的热气一熏，一个接着一个忍不住的打喷嚏，打完喷嚏又吸溜吸溜鼻子。那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僵了，几个人进了屋就开始不停地跺脚。

那屋子本是楚玉珊院子里厢房，辟出来给她做学堂的，屋子本身就不大，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把个屋子挤得满满的。几个丫头都穿着自己家缝的棉鞋，刚才在雪地里站了半天被雪渣子冻得硬邦邦的，这一进屋鞋上的雪化了，连着鞋上沾的土搅和成了泥，她们这边一跺脚，地上就满都是泥脚印子。

这下楚玉珊越发不乐意了，虎着脸斥道：“没事跺什么脚冻这么一会儿就能把脚冻掉这么受不得冻，还怎么做丫头伺候人顺喜，打发她们回去吧。”

见自己带来的丫头们刚一进门就惹了主人家不高兴，那牙婆子心里一咯噔，暗道又是个难伺候的主。急忙帮着斥道：“一个一个没有眼力价的东西，也不看看来的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你们家里的院子呢都给我把你们的爪子蹄子管好了，再让我听见一声跺脚，我扒了她的皮”四个丫头自从被卖到牙婆子手里，都先后被她教过伺候人的规矩，也都领教过牙婆子的厉害，方才是冻得很了才会一时把牙婆子教过的规矩忘了，此时一听牙婆子发话，纵使个个的脚趾头都冻得既疼又痒，也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好，任那双脚痒得跟猫抓的似的，也不敢再跺一下脚。

牙婆子往日里常出入在这些官宦人家的后院，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见屋里原有的四个人，立着的那个是领他们进来的大丫头，她是做不了主的。围着火炉烤火说话的那两个，只他们刚进来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看完就又低下头自说自话，并没注意她领进来的丫头们如何，想来也不是给他们选丫头所以漠不关心。而站在她眼前这个叉着双手气鼓鼓发脾气的小女孩，衣着打扮甚是华贵，小小年纪头上就插着金子打成的珠钗，发髻上别的那粒明珠也是圆润光泽价格不菲。这小女孩一眼看上去，比这一屋子里的任何人都要金贵几分。她又对几个丫头颇为挑剔，看来今天是给这小女孩挑丫头了。

只是怎么也没个大人跟着帮她挑倒让小女孩自己挑起丫头了这家也是个奇怪的人家。牙婆子心里腹诽着，一张老脸却赶紧对着楚玉珊笑得攒出几个花儿来，低头哈腰的，就差把脸贴在楚玉珊脸上了：“这位小小姐莫生气，这几个丫头才被买来不多时日，规矩还没学全，一时竟惹了小小姐生气。小小姐放心，我回去就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楚玉珊却不吃她这一套，小脸一拧，说道：“你跟谁说话呢谁是小小姐我行二，是二小姐。眼瞅着我家的姨娘马上就要给我生个妹妹了，那才是小小姐。”她因见沈氏对常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很是不喜，又见沈氏每每听到家里的人猜测常姨娘怀的是个男孩时，脸色就要阴沉上几分，小小年纪心里也模模糊糊地有了几分主意，便巴不得常姨娘怀的是个女孩，不但心里想着，逢着机会她就要大声说出来，“姨娘要给我生个妹妹了。”

她这话让楚老太太也听过几次。楚家这六七年都没有怀孕这种喜事了，楚谦也眼瞅着就要到了不惑之年，楚老太太对常姨娘这一胎极为看重，眼巴巴地就盼着常姨娘的肚子能争点给他楚家生个男孩。楚玉珊却天天在后院里喊着，常姨娘要给她生个妹妹，再一对比楚玉璇，不管什么时候问她，都一口咬定常姨娘怀的一定是个男胎。两下一比较，楚老太太便越发不喜楚玉珊了。

就连给她挑伺候的丫头，楚老太太也只是让牙婆子领着丫头们直接到楚玉珊的院子里，让她挑，自己并不经手，一来么是楚老太太实在不想给她挑，这个孙女不像楚玉璇，当祖母的怎么替她做主都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二孙女和她这个当祖母的之间，还隔着个媳妇沈氏，替她挑了，不管挑出来的丫头是好还是不好，怕那沈氏都要在背后嘀咕几句的。然而要是让沈氏来给楚玉珊挑丫头，楚老太太更是不肯了。那沈氏自己就是个拎不清的，让她给二孙女挑丫头，要是再挑个跟她一样拎不清的丫头，把二孙女给带跑偏了怎么办

这二来么，楚老太太是有心想考考楚玉珊的眼力，看她有没有看人识人的本事。毕竟大孙女现在已经在家里管起了事儿，并且这事儿管的还不错，这二孙女却也不能把她拉下，倘若她也跟她姐姐一样很有管家的本事，那楚老太太便筹划着，也要早早地把楚玉珊也培养起来。

可惜楚玉珊并不能理解楚老太太的一番苦心。见到牙婆子带几个丫头进来就心里有气。她这心里一不舒坦，就难免要带在脸上，气呼呼地将几个丫头挑三拣四一番，也不理那牙婆子是如何地对她巴结讨好，直把牙婆子领来的几个丫头贬成了一滩烂泥，什么贱蹄子，贼妮子，杀千刀的混账东西，沈氏时常挂在嘴边喊她姐姐的话，都被她一一学了出来骂几个丫头。

因她喊得难听，几个丫头都被她说的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谢陈氏在一旁听见了觉得刺耳，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她这个当先生的就站起来说了楚玉珊几句：“玉珊，从哪儿学的粗鄙乡语叫你读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肚子里去了么好好地话儿不说，小小年纪就跟个泼妇似的骂起街来了。”

这谢陈氏自持肚子里有学问，从小就有才女的名声，为人处世上头便有点清高。家道中落以后虽然迫于生计做起了女先生给后院的女眷们教书识字，可她名声在外，多得是聘她为西席的官宦贵妇，在一家做的不顺心便告辞而去换到另一家，一来二去的，性子古怪的名声落下了，待人热络处事圆滑的本事却一直没能学会。而人就是这样，她的脾气被传的越是古怪，那些急于为家中女儿们聘请名师的贵妇们就觉得她越有本事，传来传去真把她传的跟不世出的能人隐士一般，对她也越发的礼敬有加，慢慢地把她的脾气捧的越发地大了。

她听见楚玉珊骂那几个丫头骂的粗俗起劲，一来觉得她小小年纪就颐指气使地训斥丫头，未免会让人觉得她有些苛刻，二来又气她好歹也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学堂上背书一问三不知，骂起粗俗俚语来却是不带重样的，这叫别人知道会怎么看他这个做先生的，岂不是坏了她的招牌，臭了她的名声也是因此，她数落起楚玉珊来，明明是不重的几句话，却叫她声色严厉地说了出来，再加上她本就不怎么爱笑，时常板着个脸。楚玉珊听见她说的话，再瞧见她的脸色，心里就又气又怕起来。

训完了楚玉珊，谢陈氏念着师生之情，正想帮着她相相这几个丫头，看看里头有没有适合做伺候她的丫头。暗地里观察了一会儿四个丫头的动作神情，见几个人在楚玉珊的训斥下都缩头缩脑的，眼里含着泪，牙齿咬着唇，想哭又不敢哭，看着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这哪里是挑丫头啊别说几个丫头还没卖到楚家来，轮不上她楚玉珊训斥，就是在楚家伺候主子的丫头，也哪能因为在屋里跺了跺脚，就被个六岁的小女娃娃这么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

有心想替楚玉珊圆圆场子，话还没组织好呢，刚才去门房问轿子的小丫头已经回来了，隔着窗户站在院子里喊：“先生，轿子已经备好了，我叫小厮们把轿子就停在二门口等着，先生快出来吧，走几步路就到了，淋不到多少雪的。”

谢陈氏赶紧答应了，反正她也还没想好要怎么替楚玉珊宽慰几个丫头，既然轿子已经来了，小厮们又冒着大雪在外头等着，也不好叫他们等得太久了。谢陈氏便低头跟楚玉璇说了一句，告辞走了。

直到谢陈氏的脚步声在常春院里彻底消失，楚玉珊才朝着门口白了一眼，煞有介事地问几个站成一排的丫头：“你们既然要做我的丫头，那少不得我得考考你们。我问你们，谁会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