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堆雪人

说搬就搬，这天下午的时候，几个婆子过来一通收拾，莲姨娘就搬到了怀香院与常姨娘同住。那怀香院原本是常姨娘一个人住着，自然就占据了正房，莲姨娘搬过来，总不好叫常姨娘收拾了去住厢房自己鸠占鹊巢住到正房里，她有孕在身，常姨娘何尝不是有孕在身呢

想去住东厢房，芳草一早就在里头住着，她一个做姨娘的，也不好跟丫头去抢房子住，否则传出去要被旁人笑话的，说她做了姨娘还和丫头一般见识，当真是从前做丫头做惯了改也改不掉了。莲姨娘站在怀香院正当中，东看看西瞅瞅，当真是百般无奈，心里是要多悔有多悔。

自己原来的小跨院住的多好，三间正房都是自己的，那孟姨娘性子腼腆从不和她争，为了争个小灶饭，把原来的三间正房丢了上赶着住这种破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离着老爷的书房近点，老爷回来了一早就能知道。可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眼下怀了孩子胎还没坐稳当，老爷就算来了，自己能伺候得了么最后还不是得眼睁睁看着老爷到别的院子里去

莲姨娘心里开始有点埋怨沈氏多事了，可她终究不敢把对沈氏的牢骚说出来，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最终黑着脸进了西厢房里。

芳草躲在正房们后头，指头拨开门帘一条缝，眼睛贴在缝上头一眨不眨地瞅着莲姨娘从欢欢喜喜地跨进院子，到最后黑着脸一脸郁闷地走进西厢房，脸上的笑意忍都忍不住。见院子里没人了，方才放下门帘，人还没转过身呢，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哎呀呀，姨娘你是没瞧见，莲姨娘就那么站在咱们院子正中间站了还一会子，那张脸黑的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甭提多好笑了。”

常姨娘却有些担心。她如今肚子大了起来，行动开始笨拙起来，尤其是腰，没走几步就疼得厉害，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得侧着身躺着，不然第二天腰会疼得连床都起不来。外头寒冷，她也不愿多去外头走动，没事就待在屋子里。因她有孕，楚玉璇特地替她求了楚老太太的话，给她屋里送的都是和楚老太太屋里使得一样的银屑炭，烧起来一点都不呛，却也把她惯得越发不愿意到外头活动了。

此时她就侧着身半躺在床上，微蹙着眉头问着芳草：“你说，莲姨娘这才搬进院子来和咱们同住，咱们就对她避而不见，还把最差的西厢房留给她住，这合适么要不我还是过去和她打个招呼，让她住到正房来，我去你的东厢房挤挤”

芳草朝着西面嗤了一声，并不同意常姨娘的想法：“姨娘凭什么把正房让给她住，自己去住厢房都是姨娘，姨娘的资历还比她长些，就是论资排辈，也该是姨娘住正房，她去住厢房。至于不和她打招呼，姨娘放心，我一早就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姨娘正在午觉不便打扰，让她们自行搬进去就是了。”好好地独门独院，莲姨娘非要搬进来合住，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诸多不便，大小姐再让厨房送来什么好东西也逃不开莲姨娘的眼睛，少不得得分她一半，白白辜负了大小姐的一番美意。芳草想想就觉得心里不爽。她也是跟着常姨娘一向独住惯了，住的独了，便受不了院子里再多个旁人住进来。

常姨娘还有不太放心，依然纠结着：“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还能在歇午觉呢芳草你这么打发她们，她们心里会不高兴的。”

芳草嘴一噘，没好气道：“姨娘有着身子，常常感到困乏，一天之中要歇上好几回，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爱信不信。她们高不高兴，与咱们有何想干明明是莲姨娘死皮白赖地要搬进来，怎么被姨娘说得倒像是咱们亏欠了她们”

常姨娘动动嘴还想再说点什么，芳草劝她道：“好了，姨娘就别再胡思乱想了。与其去想旁人，倒不如省些力气将养将养身子。大小姐上回怎么跟姨娘说的让姨娘什么都别多想，只管安心养胎，护好自己就行了。我瞅着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大小姐在老太太跟前甚是得脸，风头都盖过了二小姐，就连太太如今也不敢随意拿捏她了。只看她上回如何发落张婆子的，阖府上下的还有谁再敢因为她年纪小就低看她的所以要我说哇，姨娘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咱们现在有大小姐护着，再不是从前盱着太太眼色行事，生怕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惹了太太不高兴的时候了。”

常姨娘想了想，也觉得自打楚玉璇开始管事以来，她的日子着实好过了许多。心里感激，也觉得安心了不少。见芳草坚持让她不去见莲姨娘，想到莲姨娘早上和沈氏一唱一和地在楚老太太面前邀宠，心里也觉得腻歪。又想到那莲姨娘肚中的胎尚不稳当，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过去招惹她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祸事呢倒不如像芳草说的，不去理睬她反倒让人踏实些。

主仆两个主意打定，当下便不再去管莲姨娘在西厢房如何了，只管自己在被银屑炭熏的暖烘烘的屋子里歇着扯些家常闲话解闷儿。

而安排好莲姨娘后，楚玉璇回到院子里仔细想一想，觉得倒不如趁此机会了了顺喜的心愿。人家求着自己都快两个多月了，事情还没有一点进展，就是顺喜不来催她，她自己心里也有点着急了。况且，还是顺喜那话，新抬的两个姨娘没一个中用的，想让沈氏陷在妻妾相斗中不能自拔，看来还得抓紧时间助顺喜一臂之力了。

第二天又下起了雪。先开始还是一粒粒的小雪砂砾，到了后来干脆漫天都飘起了鹅毛大雪。那雪整整从后半夜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晌午，地上的积雪都有半尺多厚，走一步鞋子陷在雪里冻得脚都快僵硬了。这天气里头，但凡不是非出门不可，都更乐意待在屋子里烤火烫酒喝。

楚家的后院里也没了往日里下人们穿梭不息的身影，主子们畏冷躲在屋子里不出门，下人们自然也是能偷懒的就偷个懒，能在屋子里干的活绝不拿到外头去做。

唯有楚玉璇像是不怕冷似的，穿着去年做的青花棉布袄子，胳膊和腿都短了一截，露着手腕子和脚脖子，外头又被秦氏好说歹说套了件半旧的大红猩猩毡大氅，已是前年做的衣裳了，大氅只能盖住膝盖，再往下就盖不住了，只是好歹也能护住身子添点暖和气。

就见她领着一群半大的小丫头片子，嘻嘻笑着在院子里堆雪人雪兔儿，把雪揉圆了扔到对方身上打雪仗。几个丫头片子都还是贪玩的年纪，进了楚府做丫头伺候人，平日里被拘着放不开，此时有主子带头玩耍，心里早就蠢蠢欲动了，也不管是哪个院里的谁的丫头了，早就乐得完全放开了，在雪地里跑着笑着玩着雪，没多久身上的袄子不知道是被汗水浸湿了还是被雪水打湿了，一个个却浑不在意，依然疯跑着玩耍。

楚玉璇也早热的脱了大红猩猩毡大氅，满意地看着小丫头们堆出来的雪人雪兔，还有堆成雪猫雪狗雪猴子雪老虎的，端的是花样百出惟妙惟肖。更有甚者，也不知道是个小丫头是个捉狭鬼，在花园的小亭里头，挨着石桌石凳堆了四个雪人四面相对坐着，手里煞有其事的拿着几片树叶，头上还堆着高髻，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四个妇人围坐在一起斗叶子牌。

丫头们的欢声笑语吵得很响，楚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最爱年轻人的这份热闹，外头冷她老人家是不肯出去的，躲在屋子里头听到外头丫头们开心的笑声，自己也觉得被感染了似的开心，也并不差人去阻止丫头们玩乐。

沈氏倒是打发了张嬷嬷出来说了几句，被楚玉璇轻飘飘的一句“我这是打发她们干活呢”给怼了回来。如今楚玉璇今非昔比，碍着楚老太太的面子，张嬷嬷也再不敢像从前一样顶着沈氏的帽子对她随意呵斥，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既是这样，大小姐还是要约束着这几个小蹄子些，别吵了老太太休息才好”就回去跟沈氏复命了。

灵芝跟着楚玉珊待在屋子里，耳朵听着楚玉珊大声地读诗背诗，心思早飞到了外头。堆雪人打雪仗这种事情，从前她在家里最是拿手。她能堆个猴子倒挂在树上，能堆个雪猫顺着树干往上爬，村里人谁见了不夸她堆得好堆得像

可是楚玉珊不许她出去。她主子说，大小姐在外头领着一群疯丫头胡闹，全然失了主子丫头间的规矩，一点体统都不要了，过后太太肯定要罚她们的。还是像她主子这样规规矩矩待在屋里才是正经。

灵芝无法，只能在心底长叹一声，想着外头的丫头们疯玩的样子心里痒得跟猫抓似的，人还是得陪在二小姐身边，听着她背诗，等她背完了，换着花样赞声好。

屋子外头，等张嬷嬷走了，几个丫头赶紧凑到楚玉璇跟前听她示意。见楚玉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们该干嘛干嘛，欢呼一声各自散开又去玩了。

尤其是树儿，仗着自己个子比别人都要高，手里的雪球那是见谁往谁身上扔。一不留神也飞到了楚玉璇身上。树儿吓得脸色一白赶紧跑了过去，楚玉璇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不要紧，见树儿过来了，随口问了她一句：“树儿，孟姨娘今日肚子还疼么孟婆子那儿还给她熬着姜汤么”

树儿点点头，回答道：“疼呢。昨个儿是头一天，要格外疼些，今个儿天冷，还是会疼。奴婢待会还要去厨房端姜汤给姨娘喝。”

楚玉璇眼珠一转，吩咐树儿道：“树儿，你待会给孟婆子说，下午再熬一回姜汤，你再去给孟姨娘端一碗喝。”

趁着树儿点头答应不留神，楚玉璇一个雪球砸在她身上，砰的散开，掉了不少雪渣子到树儿脖子里，激得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其他几个丫头瞧见了，哄地一下笑开，笑声在楚家后院上空飘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