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账本记得很是清楚，一条一目金额多少都记录的清楚明白，楚玉璇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清楚明白。她一边看着，一边手里的算盘珠子拨的飞快，等打完了算盘再和账本上的数目一对比，竟是分毫不差。她也不由得由衷佩服道“祖母，这记账的人很是用心，每一笔账都记录详尽，看上去工工整整，是个合格的账房呢。”她只当是她祖母要盘点铺子收益情况，让铺子掌柜的把账本送过来了。
楚老太太听楚玉璇也说账目没有问题，不禁长叹一口气，道“她家里就开着铺子，十二三岁时就天天在柜上帮她父母记账，嫁到咱们家了才不做这营生，怎能不记得一手好账”
楚玉璇一愣，不由地重复楚老太太的话“天天在柜上记账祖母，您说的是哪位姨娘么”
楚老太太自知失言，含糊道“罢了，既然账目上没有问题，你就先回去吧。我再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再想出别的办法来。”
楚玉璇出了天颐院越想越不对劲。家里的几位姨娘都是有根有底的丫头抬上去的，家里都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并没有谁的家里还开着铺子。不是姨娘，还“嫁”到了楚家，那个人是谁答案显而易见，除了沈氏还能有谁
可是，听祖母的意思，似乎沈氏家里只是开着铺子的商户，并非什么官宦之家，否则哪有官宦人家的太太开着铺子，还需要自家女儿天天去铺子里记账的而且沈氏娘家的铺子做的也并不很大，不然就好像高记成衣铺一般，家里头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的一大堆，也不需要劳动自家女儿的。
只是，若沈氏只是个普通小商户之女，那她是怎么嫁给父亲当了正妻做了楚家的当家太太的祖母她老人家就眼睁睁看着父亲娶个商户之女放任不管么要知道，大周朝上到皇亲宗室，下到百官黎民，可都有个重农轻商的思想，楚家在楚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好歹也是个从三品的官宦人家，她父亲官阶虽不如老太爷，也是个正五品的，就算再不济娶个好人家的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就偏偏娶了个商户之女呢这样的出身，比着家里的姨娘，除了不曾被家人发卖，没有卖身契在别人手里以外，实在是再高贵不了多少了。
一时间，她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冲到了嗓子眼着急的想要问出来，她急于找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问个清楚明白。楚老太太瞧着方才的模样应该是不会跟她说的。毕竟认真算起来，身为官宦人家却娶了商户之女，传出去是要被别人家笑话的，连累着她父亲也要被同僚看不起，影响仕途哪。沈氏自然不必说，哪有人会把自己的过往扒出来说给旁人听的常姨娘年轻，之前又是下人，不一定能知道的那么具体。楚玉璇把家里头可能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在脑子里过筛一般挨个儿过了一番，终于想起来，或许奶娘她能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当下再不迟疑，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挽春院，一进门顾不上喝口水便把小梅赶了出去“你到院子门口守着，谁来了就大声喊一声。我和奶娘有话要说，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房门带好。”
小梅见她神色焦急语气郑重，不觉也如临大敌一般，神色庄重地答应了，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秦氏见状忙劝道“大小姐，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也得先把饭吃过了再说。您上完课就去了老太太院子里也没顾得上吃饭，我已经让小梅端到厨房让孟婆子热过一回了，您赶紧趁热吃了吧。”
楚玉璇哪有心思吃什么饭，只道“奶娘我有事要问你，等问完了再吃不迟。”
秦氏却不依，坚持等楚玉璇吃完了午饭再说话。楚玉璇拗不过她，只好三口两口扒完了饭，至于吃到嘴里的是什么，味道如何却是一再不知。
等饭吃完了，又饮了茶水漱过了口，秦氏才道“好了，大小姐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楚玉璇定了定神，眼睛直直地望向秦氏，问她“奶娘，请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母亲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去了的”她避讳一个“死”字，只用“去了”来代替。
哪知秦氏听见她又提起她母亲来，话还顾不上说，先掏出帕子抹起了眼泪，待到情伤的差不多了，才幽幽叹了口气“大小姐，夫人已经故去九年了，您这个时候问起，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见秦氏这样说，楚玉璇便知道，她母亲的死，并不是像楚家人宣称的那样那么简单。一直以来，楚老太太、楚谦、包括秦氏都告诉她，她母亲是因为生她的时候落了病，月子里没有养好，身子骨越来越虚弱，又逢着那年京城里头闹瘟疫，母亲身子弱，染了瘟疫没能撑上多久就撒手人寰，撇下了年仅两岁的她。
倘若事情真的是这样，她母亲的死便只是天灾怨不得旁人。然而若是当中还有的因素呢
她母亲已经去世九年了，便是父亲如今提起她母亲来也不过是面带神伤而已，并不见更多悲恸。结发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了，说起她母亲，不过是曾经在这府里待过的一个人罢了。然而奶娘却还是如此悲情，纵然是主仆情深，再深的主仆之情，深得过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奶娘并不是从母亲还在娘家时就一直跟着伺候的，还是有了她才精挑细选买来哺乳她的，换个说法，母亲纵然是奶娘的主子，那么父亲就不是奶娘的主子么
再联想到早前祖母曾不小心说漏嘴的那句话，楚玉璇两相一联系，立时便想通了，她母亲的死，定是和沈氏有关。
又是沈氏
“奶娘，你告诉我，我母亲她，是不是因为沈氏，才早早走了的”她已经懒得再假情假意地称沈氏为太太了，反正此时屋里也没有外人，干脆就唤作了沈氏。因是心里有着恨，她的话也带着丝丝决绝，并不是询问秦氏，而是斩钉截铁地断定。
秦氏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看着楚玉璇犹豫了好一阵子，眉间升起一股子戾气出来，说话的声音虽小，却是每一个字都如重锤一般落在了楚玉璇的心头“大小姐猜得没错，夫人她，的确是叫那个狐媚子给害死的。”
果然纵然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二，可是亲耳听到奶娘说出来，楚玉璇还是被这话震惊地久久不能平息，直过了盏茶的工夫放强自敛了心神，慢慢开口问道“奶娘，你说仔细些，我母亲她，到底是怎么叫沈氏给害了”虽是心里着急想知道真相，话却问得慢慢悠悠轻轻柔柔，如呓语一般地不真实，仿佛说话的声音再大一点，就会惊扰了什么似的。
秦氏郑重地点头，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一字一句道“原本是打算等大小姐再大一些，奶娘就是拼着被老太太发卖了，也要把夫人是如何被贱人给害了的事告诉给大小姐知道，也好叫夫人死了也能瞑目。今天大小姐既然问起来了，您如今又有能耐，在老太太跟前露脸，理家管事也有一套，在这府里也算站稳了脚跟。所以，我想着，就算现在把真相告诉大小姐也不早吧。只是大小姐听完以后千万要冷静，对待老太太、老爷还是要如往常一样，万不可自乱了阵脚，反而叫那沈贱人逮着间隙加害大小姐。“
难道她母亲的死，不但和沈氏有关，还牵连上了祖母和父亲楚玉璇心头猛跳，一颗心脏按耐不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她不得不用指甲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话是不敢开口说了，怕叫秦氏听见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只是狠劲地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地望着秦氏。
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秦氏继续道“说起来，府里头知道这事儿的老人儿都叫老太太打发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都是胆小怕事的，老太太和老爷又早有警告，但凡叫外头听到一丝捕风捉影的事儿，就把剩下的几个老人儿，一家老小拆零散了全都发卖出去。是以，知道这事儿的人都不敢吭声，生怕叫老太太知道了要骨肉生离一辈子不能再见。等日子过得久了更是没人再提这回事儿。老太太说夫人是染上瘟疫没抗住过去了，大小姐自然就当真以为是这样了。可大小姐可曾想过，瘟疫入城每家每户都有人病倒，可为何楚家从主子到下人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唯独偏偏夫人病逝，其他人却安然无恙呢”
楚玉璇木然摇头。她从前年纪小，并没有觉得她母亲的死因有什么可疑之处。京城里头每隔上几年就要闹一次，时而短时而久，死的人也是又是多又是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楚老太太说她母亲因为身子弱死于瘟疫，她也从未怀疑过什么。此时听见秦氏特意这么问她，她才惊醒过来，是啊，就算是没过几年都会闹次瘟疫，可通常染病的都是那些平民家，官宦人家染病的虽然也有，比之平民却是少得多。毕竟，百姓人家为了生计要时常在市集酒肆间奔跑，染病的机会便多些。官宦人家的女眷，尤其是她母亲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家主母，更是不用出门奔波，又哪能轻易染上瘟疫呢便是家里的下人出门去染了病回来，又把病过给了她母亲，却也没听她祖母说过，除了她母亲，那年家里头还有谁染上了病。
由此看来，连她母亲的病，都病得很是蹊跷了。到这个时候，楚玉璇已经震惊地再做不出来任何反应了。她越听秦氏说话，越觉得有一股子邪气从她脚底油然升起，在她身体百骸里头四处乱窜，叫嚣着肆虐着想要发泄出去。可是她的理智又冷静地告诉她，此时并不是让她发泄的时候，她得憋着，忍着，等着，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楚玉璇想，忍字头上一把刀，她便暂且忍着，慢慢地，精心地，把心头这把刀磨得光点利点，等到了时候，这把刀才能不沾一滴血地杀人、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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