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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州风云 第二十五章 买卖

原来,此刻的陈青牛,已然身处天上云间。

抬头望去,那个中年男人就立在他身前不远处,一直脸色如常的他,此刻正笑脸盈盈望过来。那毫不掩饰的略带赞赏与不解神色,似在打量一块璞玉,又似在思考一些心中疑惑。

对视间,二者皆是不语。

不过,陈青牛却是看见,这位中年男人救的显然不仅仅只他一人。

此刻,沉水河神身死后余下的水牛魂魄同样匍匐于中年男人身旁,颤颤巍巍,似乎很是惊恐与畏惧。

注意到陈青牛的目光,沉水河正神开口解释道:“本尊并非救他,此牛魂魄长年被神道香火愿力侵染,其中神力不可小觑,留之,自有作用。”

“他,为何要与我解释?”

陈青牛并不明白眼前这位手段通天的大能为何要和他解释这些,只是神色不变反问道:“与我何干?”

看似是那股子少年的桀骜不驯,实际上,此刻的他言语很是警惕。不是畏惧,而是与一个陌生强者相处时,那股来自本能上的反应。

“与你自然没有干系,不过……”沉水河正神抬手一招。

只见,一道数尺高的透明人影凭空显现,漂浮站立于其身旁,显得浑浑噩噩,很是茫然。

“但与他,关系颇大。”

沉水河正神口中这个他,陈青牛自然是一眼认出,不由得惊呼出声道:“言前辈?”

这透明人影,正是一路护送他等而来,明明是江湖武人却甘愿屈身马夫的三人中的胡言。不过确切而言,乃是胡言的魂魄。

在安庆县城时,金月儿为护他突破曾香消玉殒,他曾见过金月儿的魂魄,自然一眼便认得出,如今的胡言,同样是魂魄状态。

一直被关押于河中水牢之中,一脱困出来便一直在与这沉水河神为战,陈青牛并不晓得胡言是何时身死的。但不晓得,却也很容易才想,必然是遭了这沉水河神毒手。

于是,对于这沉水河神的死,陈青牛心中更加确信,自己之前所为,并非偏激。

许城之中陈青牛为何不讲道理在三大家族中逞凶,为的,自然便是希望同行之人无恙。但似乎,他如今虽在世俗江湖上凶名赫赫,对于这些盘踞一地的修行者而言,他那凶名依旧算不得什么。莫说是胡言,连他都差点遭了这沉水河神的道,对于修行道路上的凶险,他再一次深切体会。

可是,他又能做点什么呢?一个沉水河神就差点让他一行人支离破碎,难不成,他还能去找几个盘踞山头的修行者,将其灭了不成?

不过,陈青牛虽然对于修行界的事不太通透,但对于遇见过听到过的事却是记忆深刻。他记得救金月儿的那个老道陈二狗曾说过,在他如今身处的这血灵域,每个王朝皆有供奉之神灵。

这胡言既已身死,魂魄不是应当被那位收走,打入轮回转世为人吗?又为何会出现在前这中年人身旁,莫不成,此人也有那老道陈二狗的通天手段?能够从那位掌管大玄王朝山河气运的神灵手中抢东西?

这位沉水河正神自然不知短短时间内眼前少年心中就已闪过如此多念头,他,自然也更不可能从他的顶头上司手中抢人了。

若打个现实点的比喻,与那位高高在上俯瞰整个大玄王朝的庞然大物比起来,他就是此前的沉水河神浊牛,而那位,则是掌管正条沉水河的他。

看着陈青牛脸上颇有些震惊的神情,沉水河神正神只以为只是一境修士的陈青牛惊于他的手段,也不过多解释,只是看了看身旁的胡言魂魄,再次对着陈青牛开口道:“本尊,可以与他一桩天大的机缘!”

陈青牛,自然不再觉得此事与他无关。收起那股子桀骜,拱手行礼作揖道:“还请……河尊前辈出手,救我这位长辈一命。”

不知姓氏,但陈青牛记得此前沉水河神亦是如此称呼眼前这中年男人的。

沉水河正神摇头笑了笑,搞半天,眼前这小子压根儿不清楚他沉水河正神玄沉的名号啊。只得如此介绍道:“本尊名玄沉,乃是掌管这九百里沉水河界之山水正神。”

不过,玄沉话音一转,又道:“救,自然是救不得的。世间,除了那少见的天地神物外,便唯有第五境的修行者方有这等起死回生的通天手段。”

“不过,虽是不能救,但……”

声音抖然一转,玄沉猛然对着一旁浊牛那颇还有几分通生前灵智的魂魄朗声一喝:“既知此时,何必当初,还不速速给本尊过来?”

那头水牛魂魄缓缓漂浮而起,落在了这位沉水河正神身前,后者抬手对其临虚一指。

如被陈青牛击碎了金身时一般,这沉水河神浊牛的神道魂魄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裂纹,那些裂纹之中,同样射出片片金光。

不过,玄沉这一指,显然要比陈青牛那乡下把式的蛮力要高明许多。

只见,水牛魂魄迅速溃散,化作了一片又一片金色光点,但是这些金色光点却是散而不化,反之,凝聚成了一团足有人头大小的金色光团悬浮着。

“此乃世间最单纯之神力,亦可称之香火愿力!”玄沉随口介绍。随后,他再是一指,那金色光团猛然炸裂,若脱缰之马出兽之笼,纷纷争前恐后欲要向着四方天地融去。

只是,有玄沉这位神道第四境山河境的大能在此,这些不过一个第二境金身境的神修三成不到的神力,又能挣脱到哪里去?

眨眼之间,那些欲要融入这片天地的神力,便被一个突然走出的小小人影尽数吸收殆尽。

胡言魂魄在吸收了这些神力之后猛然拔高,只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然有如其生前般高大,魂魄之身,也凝实了几分,甚至,其上还有隐隐金光游动,端得是神异非凡。

下一刻,胡言魂魄那原本浑浑噩噩的双目便已然再次有了精光。先是对着玄沉跪地一拜,那股来自于香火愿力中的本能传承,哪怕方才他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但这一刻,他也知晓了身前这位中年男人便是他的顶头上司:“拜见河尊大人!”

后者示意,胡言这才起身,随后向前几步对着陈青牛亦是拱手,脸上笑意连连道:“小神见过陈公子!”

小神?

只是两字,加上方才这位沉水河正神的施为,陈青牛大概已然猜出,如今已然脱胎换骨的胡言,大有可能也同样成了一位沉水河神。

回想起沿途光景,虽不长,但也将近半月许,一路行来,这汉子都是少言寡语,虽江湖阅历远不如那黄福与朱岩章二人,却是同样老老实实,行本分之事,尽本分之责。如今有此天赐机缘,陈青牛亦是颇为替其感到由衷开心,也是难得笑道:“那便恭喜言前辈!”

胡言点了点头,再一拱手,便退回到了玄沉身旁。这个汉子,哪怕成了河神,依旧是默然无言。或许,这拥有漫长生命且枯燥无味的神道修行,真适合他也说不定。

见此,玄沉如是看透了陈青牛心中所想,再是解释道:“小友不必觉得本尊此举是为施恩于你,让胡小友魂魄成神,既是他命中有此福缘,亦是本尊需要。这九百里沉水河说长不长,来去何处不过本尊一个念头之间,但大事便罢,那无数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便是本尊亦是有心无力,所以这才派遣十二下境神邸代为看管。”

陈青牛,亦是再一拱手道:“即便如此,陈某依旧欠河尊前辈一个人情。”

恩怨分明,是非黑白,于陈青牛心中自有界限。

当然,若是陈青牛知道胡言是为救金月儿才身死,就更不会觉得玄沉与他的这个人情分量低了。只是胡言显然不会去说,如今已然让陈青牛开了这口的玄沉,就更不会去说了,不是他拉不下老脸,而是,有人不许他做得太过明显。

若非如此,为何前一刻因为下属浊牛还对陈青牛悍然出手欲以神术灭杀,下一刻,那金色大手便变为了施恩般的让陈青牛顿时间伤势痊愈?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放在修行者身上,其实更是露骨。

陈青牛自然不知此事,他想过这个问题,既然自己想不通透,那便装作不知。他有考虑过要不要当着这沉水河正神的面问出,但很快他便掐灭了这个念头。

皆是明白人,何必要做那些糊涂事。他若问了,无外乎得到两个结果,一则是对方不愿说,感知他的,自然就不会是什么真正有用的答案。二,自然就是对方不愿不想不能回答了,那么这样无非一种局面,他二人,哪怕再是笑脸相迎,也不过是在虚与委蛇罢了。

至少如今看来,这沉水河正神显露出的大多还是真诚,不管是真的还是假装,至少,他从这沉水河正神感受不到半点恶意,这便是极好的。

陈青牛虽说还达不到世间圣人那种与我无恶便是善的高度,但与我无恶,我又何必与人为恶,这也是经历许城公孙家之事后陈青牛后来的翻然悔悟。

其实许城时,后来,他本其实已不愿去赵家了。只是,一则是开弓哪有回头箭,二,自然还是因为那位公孙老祖公孙裘以已身之死也要换家族之人无恙的那丝大无畏。

陈青牛原本不打算真个杀了他,但对方既然已死,他陈青牛却没有起死回生的通天本事。能做的,自然还是恶人当到底,既可以达到自己目的,也可以打压另外两家,也为这公孙家一个制造一个缓和之局。

至少,出城之时陈青牛是心中无愧的,许家已灭,如今许城只剩下赵家和公孙家,赵家那位老祖虽帮了他,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帮自己。最后,陈青牛看其被一支破甲箭追得在次遁入岛上雾中,哪怕不死,想必也可能会重伤。

如此局面下,若这公孙家依旧被灭了,那恐怕就是那公孙裘不死,也怪不得旁人了。自己家族后辈不争气,总不能他陈青牛因为那丁点愧疚就干脆把井挖好,再打好了水倒在你碗里吧?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既是自知不能问这个,陈青牛自然也不会就此如胡言一般闭口下去,他道:“不知河尊前辈招在下来此,可是还有别的事?”

虽然陈青牛这话有些故作聪明的嫌疑,但玄沉脸上笑容却是更盛,他先施法让胡言成为河神之一,套了得近乎,等陈青牛亲口说出来,那便好办了。

玄沉却是并未一口回答,而是先对如今已是河神的胡言道:“去司职吧!嗯,也可去与你那几个朋友道个别,同是修行中人,不必如此神神秘秘。泥塑金身本尊已为你塑好,如今便立在那座河神庙中,其他的,那头水牛魂魄中的香火愿力上附带有一些零散记忆,想必也不用我多言。”

胡言并不拖沓,当即恭敬行礼拜别:“属下告退!”

随即,又对陈青牛作别道:“陈公子,小神便先回一步了。”

言罢,也不待陈青牛有何回应,便是自此处消失不见。

这,自然还是玄沉这位山河境神修的手段。

就如此前浊牛难以在施展河神方便躲开陈青牛那最后致命一拳一般,玄沉身为沉水河正神,在他的地盘上,这一众替他打理各河段世俗之事的下境河神,他所若要与之方便,那他们便是河神,他若不与之方便,那他们就只是一寻常神道修行者。

到底说来,这沉水河,其实终究还是他一个人的地盘。

待施法让胡言离去后,玄沉这才开口道:“小友,我欲与你做一笔买卖。不过,事先说好,不管你答应与否,我既不代表大玄王朝这股势力,也不是以沉水河正神的身份,更不会用我如今境界压迫于你。”

陈青牛犹豫片刻,如今对于行修上的事了解不多的他,其实并不太乐意与人做什么买卖交易,特别像眼前这种境界远高于他的沉水河正神这样的人。他很确定,不管对方有多真诚,他都一定会被牵着鼻子走。

世人都说,吃亏是福。但不到真正吃亏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理解那种心情,更不会喜欢那种感觉。哪怕陈青牛两世为人,如今更已是修行者,亦是如此。

不过,陈青牛还是认真道:“河尊前辈请讲!”

虽然对方说了三个不,陈青牛也听得出对方言语间的真诚,但毕竟这自称玄沉的沉水河正神方才已然示好,虽未让胡言复生,却是给了胡言一庄天大的福缘,不管如何,陈青牛都知晓对方如此做是为了与他交好。

事实上,陈青牛也很好奇自己身上有何东西是能让这堂堂九百里沉水河正神能看入眼的东西。

胸口的那块铜片?这自然不可能,毕竟在北氓山中时,哪怕是老白那样的大妖连提及它的来历都是知不敢言,眼前这位沉水河正神虽说很强,但和老白给他的那种强者感觉比起来,确实还是有很大差距。

可是,若不是铜片,他身上还有什么能入对方眼的东西呢?兽灵神通?那自然更不可能,世上哪有拿着真枪却反而会去觊觎一个小孩手中玩具枪的人。

看着陈青牛脸上的认真与不解,玄沉已然知晓,他这一次,赌对了。

玄沉道:“陈小友,我欲以我一次出手,换你一滴心头血。”

陈青牛脸上不解反而更盛。

如今,对于修行他虽所知不多,但所见所闻,不难猜出,于他们这样的修行者而言,所谓心头血,自然就是精血了。

可是,他依旧不明白,他不过只是一个一境修行者,说得更具体一点,他如今不过才修道第一境炼气三境中的引气境,他的精血,于这已是一方山河正神的中年男人而言,又能有何作用?

但,玄沉说完之后便是闭口不再言语,这一次,他并没有解释半分。他等的,只是陈青牛答应或者拒绝。

善于察言观色的陈青牛自然也看出了对方想法,心中权衡,略一犹豫道:“可以。只是在下并不知逼出体内精血的方法,还请前辈告知。”

玄沉已是笑逐颜开,道:“并不复杂,陈小友只需运气于胸,以心意稍加控制,血随意动,由体内之气带出便可。”

陈青牛点头,随后,按照玄沉所言之法略一尝试,刹那之间,其手掌之上,伴随着一丝元气出体,一滴猩红至极的血珠跃然于掌心之上。

玄沉望着陈青牛掌心那滴精血,哪怕是他,眼中狂热也毫不掩饰。

当即,玄沉同样伸出一手,掌心朝上,手掌反转之间,其上已有两物。

一根看似寻常,却是金光闪闪的香;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淡淡水气的珠子。

玄沉道:“此香,乃是我以神力凝成,以寻常火焰便可燃之,此香燃,哪怕我于万里之外,亦是能感应,万里之内,最迟十息,便可赶到。”

“这颗珠子,是沉水河一河之水百年凝聚之精华,为便于携带,我以神力将其凝结。这颗水精于你无用,但于底下那小姑娘,却是大有裨益,若用之得当,跨过第二阶并非难事。”

提及金月儿,陈青牛猛然问到:“前辈手段通天,不知河尊前辈可能医治我那朋友的双目?”

玄沉却摇头,如实道:“不能。”

“灵道修行者本就少见,虽被列入修行四道,却是与另外三道有本质上的区别,至于这区别何处,一时半会也难以说清,不过这并非什么秘密,你以后自然会知。那小姑娘如今状态,想必你已知晓,应是灵道能力反噬所至,若无此区别,倒是可以用另外三道治愈反噬之法试试,但我曾听闻,有一灵道修行者用此法后不但未见效果,反而反噬加剧当场暴毙。所以奉劝陈小友莫要轻易去尝试。”

陈青牛并不甘心:“那……莫不成就真没办法了?”

玄沉闭目沉思,他活了千载岁月,见得越多,想要想起,也就越是困难。

许久后,玄沉才道:“或许,在苍北府城那边的乱越山里,你能找到医治那位小姑娘的办法。那里面虽鱼龙混杂,却还是有一些灵修隐藏其中的。”

陈青牛点头间抛出了那滴精血,拱手道:“多谢前辈。”

玄沉同样抛出手中二物,笑道:“买卖不成仁义总是在的,陈小友无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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