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色渐暗，王五走进一个小院子，正是他的住处。

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天井栽种了一颗槐树，风吹树动，“莎莎”作响。

王五一进门便去厨房忙起来。

月亮探出头来，王五搬出小桌子到天井，上面摆下酒水、肥鹅、熟牛肉，还有一碟清蒸豆腐。随后放下两份杯筷。

他坐在院子里，月色怡人，晚风微吹，安闲自得。

不一会，院外翻过一个身影。

来者掀开斗笠，却是李复。他笑道：“师弟久等了，别来无恙。”

王五起身，笑嘻嘻道：“李总捕头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李复笑骂道：“来了惠城几年，倒学得嘴贫。”

两人坐下，先饮三杯。

李复夹起一块豆腐，见豆腐洁白如雪，娇嫩多汁，且切得十分平整，方方正正，大小均一，才说道：“师傅还怕你在惠城安逸惯了，丢下功夫。我看是多虑了。”

说完，李复吃了一口，赞道：“好吃，怕是在京城也吃不到这样的豆腐。”

王五说道：“这是惠城豆腐西施的豆腐，在惠城一直有名。我经常光顾她家的豆腐。”

李复笑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豆腐。”

王五叹道：“师兄倒是变了，以前你总是一脸正经，仇深苦大的样子。现在也会说笑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相比草莽的江湖，朝廷的江湖更是深似海水。前有强盗的刀光剑影，后有奸臣的口腹蜜剑。不到你师兄我不改变。”

师兄弟二人一阵唏嘘。

李复突然笑道：“过些日子，我便得一大助力。”

王五见李复一脸得意之色，忙问究竟。

李复道：“我已与玉沼订婚。她父亲是当朝大员，到时必能助我一臂之力。”

王五笑道：“恭喜师兄得偿所愿。王玉沼王仙子可是我辈的梦中情人，却让你这小子得手。师兄做了王丞相的女婿，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王五敬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复放下酒杯，说道：“我和玉沼两情相悦，倒不是看她家世。”

王五问道：“许久不见师傅了，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身体倒是硬朗，只是与朝廷一帮小人明争暗斗，颇费心机。”

李复忽然拍了一下桌子，不满道：“不知老头子如何想的，竟让你屈居这里当个小公差。有你在京城帮忙，可以说如虎添翼。”

“师傅他老人家自有打算。我只需听命便是。师傅待我恩重如山，让我做什么，我都无怨言。”

两人久别重逢，办酒言欢，不知不觉便到了二更时分。

李复带着几分醉意，起身告辞，临走时交待道：“惠城近日大事将临，满城风雨。师弟你自己多加小心。”

王五收拾一番后，觉得头脑晕晕的。今天与师兄重逢，十分高兴，不由喝多了几杯。

他稍坐片刻后，便从房间里取出一块磨刀石，一把捕快专用的腰刀。

柔和的月光洒入天井。槐树下，王五磨起刀来。

若是有人看见，一定满口称奇。

只见王五一手撑地，撑起整个身子。一手握刀，在磨刀石上磨起了。刀锋似是拉着千斤重货物般，沿着石面，缓慢而有力地推进。

过了一会，刀锋磨了几个来回。王五双腿并拢，弯了下去，几乎贴着后脑勺。

王五手上的刀却是不停地磨，此时他更显得吃力，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刀磨了几番后，他撑地的手一弹，弹起整个身子，把刀换了手，如是继续磨刀。

良久后，王五翻身站在地上。他全身已经湿透，酒意全无，顿觉浑身舒爽。

王五返身走进房子，脱光衣服，跳进了一个大缸，里面早已装满了净水。

王五一边洗刷，一边端详自己的手。刚才一番练功，大多集力于手。然而王五的手此刻无半分疲意。正如阿来所说，他的手很稳，石雕般，摆在眼前，修长有力。

夜深人静，王五方才有空回忆起树林的那个晚上。他大意中了恶婆婆的缠丝功，浑身无力。现在想起，一身冷汗。江湖果然险恶，一个看似天真的小孩子，转身就变了杀人不眨眼的老魔头。幸亏自己所学武功神奇，锻筋练骨，挨过重击而不至于晕倒。听得恶婆婆为了一己私欲，竟吃小孩肉。不由怒从心头起，言语挑衅她近身，运起全身功力，把她砍了。

王五在惠城多年，低调过日，已经许久不见鲜血。砍破恶婆婆喉咙，看着喷涌的鲜血，竟然不觉惊慌，反而感到一丝丝快感。直至现在，那感觉依然在体内隐隐作动。

“这便是武者的感觉吗”王五看着自己双手，自言自语，“练刀多年，不施展出来，又有何意义”

王五见李复，虽然口上说羡慕自己悠闲自得，实则他一脸生气，兴致勃勃。能在江湖上大展身手，受众人仰慕，端的是意气风发。实际上，王五羡慕李复才是真的。

王五洗罢，横竖睡不着，干脆穿起衣服，往城外走去。

他来到砍杀恶婆婆的树林中，此时树林静悄悄的，只听到虫子在林间鼓噪。

茂密的树叶挡住了月光，王五依稀看到，打斗的痕迹早就不见，连血迹都消失了。官府也没接到报案，想是毒蛇帮事后过来收拾了。

王五立在林中，回想那晚的一刀。看似轻松，实则凶险至极，若是估错半分，自己的双眼就交待在这里，刀自然也砍不到恶婆婆的喉咙。

王五每次与人相斗比武，习惯事后好好回忆，甚至喜欢回到现场，在脑子里模拟一番，总结得失。

此时王五闭眼细想，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回身看去，黑漆漆的树丛间，走出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头发极短，尽管都是花白色，却显得精神。他一步步走来，脚步稳健，衣着虽然简朴，但是干净。整个人给了王五一阵熟悉的感觉。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老头子的右手总是微微颤抖，不见包扎，也没血迹，显然是以前的暗伤。

王五本身也是十分爱好整洁，见了老头的模样，便笑问道：“老人家，半夜三更，来这里干啥。”

老头见王五身穿捕快行装，便恭敬道：“老头子是个野探子，姓曹，大家都叫曹老头。我来这是找人的。”

江湖上受人钱财，帮人跑腿打听的人都称作野探子。由于野探子在江湖上门路广，一些平民被牵连到江湖纷争，也会找野探子出面调解。

王五问道：“找什么人”

曹老头答道：“找一个小女孩，长得可爱极了。她父母都是平民，到处寻不着，怀疑被江湖人掳去了，便请老头帮忙调查一下。老头打探到，有人见过小女孩走到这片树林。老头就找到这里，四处寻找，看看有没蛛丝马迹。”

王五猜是恶婆婆假扮的小女孩。小女孩落到恶婆婆手里，自然没好结果。

王五心头一堵，心想：未必一定是那个小女孩。这老头形迹可疑，不大可信。要是我说出那晚的事，怕牵连到张淼。

他此时已无心情，对老头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妨碍你了。如有困难，可去官府寻求帮助。”

曹老头叫住王五，取出一个小竹片，双手递了过去，恭敬地说道：“这位公差大人一看便知是在惠城当差的。老头初到惠城，在附近的小村住着。以后若是有什么事用得上老头的，请到这个地址。”

王五接过竹片，上面单单刻了一个“曹”字，下面写着一小行地址，是惠城周边的一个小村落。王五收下竹片，便走了。

曹老头见王五身影消失在夜幕后，突然笑道：“那个老小子倒是收了个好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