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

荣归年今年五十岁了，他看上去并不老。宝荣堂有三宝，人参、鹿茸、回春丹。荣归年每天喝一口人参茶，每个礼拜吃一次鹿茸粥，每个月吃一粒回春丹。

一根人参的价格是花域普通百姓一个月的收入，一碗鹿茸粥大概是他们三个月的收入，一粒回春丹可能是他们一年的收入。

荣归年自然不是普通人，但他希望做回普通人。他甚至羡慕明月楼里的姑娘，每天都可以睡的很踏实。

荣归年从明月楼里跑了出来，从他听到木鱼声中夹杂着刺耳的鸭叫声，他的心就在跳了不停。他记得上一次听见这鸭叫声的时候，他还在他最疼爱的小妾身上趴着，他觉得很扫兴，他正要责怪管家怎么连一只畜生也看不好，他打算让管家好好责备那群好吃懒做的下人，他有这个权利。

他正要起身，发现躺在他身下的小妾的头掉了，滚落到了床下，鲜血喷满了床头。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妾，他们刚刚还山盟海誓君如磐石妾如蒲草。

床头那盏从月域高价买来的七星琉璃灯被一层层血珠所覆盖，散发着清幽幽的光芒，说不吹的诡异。琉璃灯是她小妾一向不离手的宝贝。

一层又一层的血雾聚集在一起，幻化成一朵云霞，一个红衣女子从霞光中走出，像极了他原本已经死去的妻子。

荣归年晕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除了他最爱的小妾死了，自己手上佩戴的白玉戒指不见了，家里一切照常。

他慢慢发现自己再也不能上女人的床了。

他以为是自己身体的问题，他也希望如此。

可明月楼前的那声鸭叫，他听得真真切切，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听错的。

他连忙向家跑去，他的内心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辆马车停在他家的门口，马车上面放着一盏七星琉璃灯，幽幽青光闪烁，散发着阴冷气息。

一身红衣的女子转过身来，目光似万年寒冰，诉不尽的怨恨。

荣归年仿佛看到了当年月娥转身离去时的目光。

马车上，一个肥胖的女人哭哭啼啼，仿佛吓傻了，双目溃散，痴呆地喊道：“老爷，救命。”

“月娥真的是你”荣归年有些迟疑，有些害怕，有些恐惧。他的手脚仿佛已经不听使唤了，他的恐惧全部化为忏悔，拼尽全身的力气跪了下来。

红衣女子对着那盏七星琉璃灯吹了一口，淡淡地说道：“忏悔有用的话，要这么多孤魂野鬼做什么”

肥胖女人停止了哭泣，仿佛看到了荣归年第一次驾着马车带自己回娘家的情景，她笑的很甜蜜，却有些诡异。荣归年驾着马车，仿佛回到了偶遇小妾的时光，他驾着马车驶向月域，要为她买她最爱的七星琉璃灯。

一条三岔路口，拦住了唐凤扶和美艳少妇。

向左，通往月域。向右，通往魔域。

“少楼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唐凤扶向美艳少妇施了一礼，便带着几名禁军向右追去。

美艳少妇便是明月楼的少楼主花幽明，只见她的指间浮出一朵伤心小花，洁白如雪，那朵小花在空中四分五裂，闪烁着点点星光，越生越多，渐渐形成一名

冷毅古怪的中年男子模样向左而去。

这一路追查，花幽明已经了解了大概，倘若自己抓回佛尊之子，那不夜天可就大大欠明月楼一个人情，到时候自己的目的岂不是更加容易实现。

花幽明右手一挥，那团伤心小花又化作一朵回到了她如玉般的食指之上，她冷哼了一声，快马加鞭向左追去。

荣归年驾车走进了一片柳林湖畔，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却怎么也走不出，始终围绕着湖岸旋转。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猛然抬头，一轮明月挂在了空中。他吓出了一声冷汗，今晚哪里来的月亮，这一定是梦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马车里又是谁

他想回头看一看马车里坐着谁，却转不过身。他想张口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衣服，一身夜行衣，驾着马车不知目的赶路。

鬼上身月化墙

一段缥缈的笛声传来过来，笛音悠扬婉转，萦绕在柳林山石之间。荣归年只觉笛声犹如一湾清泉缓缓流入心间，洗去心中的尘埃与烦忧。在这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明月柳间照，清泉石上流，悠悠的笛音牵绕着他的心灵在夜空中飞旋。

笛音慢慢变的轻缓凄美，一团团柳絮在柳树上飘落，随着清风自散开来，飞落在马车上，飞落在湖中央，远远望去，好像一朵朵雪花缓缓飘下，湖面上生了一层薄烟。这时笛声宛如一口清酒冲进了喉咙，打开了内心那扇关着往事的窗户。

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荣归年看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月娥，他两从小青梅竹马，在月域过着清贫的生活。偶然的一次机会，荣归年和月娥在山中发现了一根千年人参，卖了一个好价钱，做起了生意。荣归年在外谈生意，认识了明月楼的一位姑娘，发现了世界真大，好看的女人太多太多。月娥曾经因为生活劳累流产了一次，而后便再也难以怀孕。荣归年在外风流快活，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支离破碎，最终听了小妾的话，一纸休书留给了妻子，全家搬到了花域明月楼，建立了荣宝堂。

月娥悲痛难忍，离开荣家后发现自己已有身孕，无家可归的月娥最终来到当初两人发现千年人参的地方含恨而终。

荣归年听到这折柳曲，想起故园之情。他转身向马车内说道：“月娥，是你么”

唐凤扶听着那优雅的笛声，与整日听惯了的木鱼之声大为不同，在这柳林中徘徊良久，和自己的部下早已走散，也不见了马车的踪影。

“何方高人，可否现身一见”唐凤扶念起剑诀，凤鸣剑自右手而出，斩断一根根柳树，只是待回过头时，那些柳树又完好如初。他思索良久，听那笛音似是从天空的明月上传来，右手双指并拢伸直，凤鸣剑向头顶那轮明月斩去。

夜空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月光如洗，一半乌漆墨黑。

“姑娘，身体可好”荣归年诧异地发现，自己说的话和自己听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豆大的汗粒爬上了自己的额头，今晚可能真的遇见鬼了。

就在夜空分裂开来的一瞬间，唐凤扶听到了马夫的声音，一剑刺了过去。

月亮消失了，笛音传来了哀怨之声，似是在叹息，阻止不了这场杀戮的发生。

似一道流星划过，凤鸣剑带着嗜血的杀戮之意，穿过了马夫的心脏，又穿过了马车内肥胖女人的心口，飞了回来。

剑鸣不止，凤鸣剑嗡嗡作响，似乎在等待着下一次出手。

马车四分五裂，肥胖女人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将要死了。

七星琉璃盏上面的第六个星星亮了起来，散发着幽幽青光。

荣归年身边的无形压力消失了，终于喊道：“月娥，是你么”他觉得他这一生都没有说过这么温柔的语气。

“月娥是我娘。”红衣女子似一团火焰燃烧在这黑暗的夜空里，七星琉璃盏飘到它的掌心，第六颗星越来越亮，和前面五颗连成了一道线，只剩下最后一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芒，格格不入。

“你是我”

荣归年死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落霞仙子大仇得报，为何没有丝毫的喜悦。”一声叹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根玉笛，从一株柳树上缓缓落下。

落霞仙子看着满脸泪水的荣归年，这三年积攒的恨意好像在此刻烟消云散了。三年前，她本就可以出手杀了他，只因看到他还戴着母亲送给他的白玉戒指，她犹豫了，取走了戒指，饶了他一命。

而此刻，荣归年还是死了。

七星琉璃盏上，前六颗星开始闪烁起来，第七颗星隐隐发光，片刻终究暗淡下去。

“好一个借刀杀人。”中年男子用玉笛拍打着手掌，看向唐凤扶，说道：“第六层不惑上境，就那么容易看出我折柳曲的破绽么”

唐凤扶一惊，眼前的中年男子一眼便看穿自己的实力，对方的实力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

“古尘月，你这个老不死的，吹的曲子依旧那么难听。”落霞仙子收起七星琉璃盏，祭出腰间红菱，说道：“要打，你们两个打吧，我最不喜欢臭男人。”说罢便消失了。

“臭么哪里臭了”中年男子闻了闻身上的衣服，还是有淡淡的柳叶青香，甚是满意，对那想要追赶的唐凤扶说道：“不用追了，她想走，我们两个合力都留不住的。”

唐凤扶脑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向中年男子拜倒：“不夜天唐凤扶见过柳叶真人。”

月域七层楼中境，柳叶战神，柳叶真人，七域十六战神之一。

“徒有虚名罢了。”柳叶真人挥了挥手，望着唐凤扶，问道：“你可知那女子的身份”

唐凤扶摇了摇头，恭敬说道：“还望前辈告知。”

“七星琉璃盏本是鬼域的七大鬼器之一，此器最为难练，必须杀死自己至亲的七名亲人，吸取魂魄，死后化作孤魂野鬼，终世不得转生，方可练成。鬼帝登九层楼消失后，此器便下落不明，已有千年未曾现世了。”

“此女子原本要腹死胎中，也是机缘巧合，七星琉璃盏就在附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半鬼之身。”柳叶真人望了望漫天星空，似有所忆。

唐凤扶心中颇多疑问，想要一一询问，却不见了柳叶真人的身影。

只听空中传来一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