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道审判

官瞪大了双眼，他几乎不敢相信前一秒种从自己嘴里蹦出的话，那一个个熟悉的字眼组合起来却并未变成同样熟悉的句字，反而让他感到陌生，陌生到让他为之惊恐。

他眼睁睁地看着拥挤不堪的会场因为他的最终审判而重新嘈杂起来。

“果然是无罪”有人扯着脖子大声喊道，“我早就知道会判无罪，大书库法律的最后一条上好生生的写着呢，有这条条款在，没有任何人能判7b3a41有罪。”

“你别吹牛了”有人当即呲着牙，戏谑地反驳道，“你刚才还说他必死无疑。”

“我怎么不记得有说过这样的话”

之前在旁听席上不小心睡着的公务员此刻却是精神抖擞，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奇了怪了，大书库法律之前是这样的吗，嘶，我脑袋出问题了”

公务员一边疑惑地挠着头，一边又环顾四周，当看到大家都对审判结果表露出的一幅理所当然的神色，亦或是耳闻大家信誓旦旦的高呼后，即便是心存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提起一早倚在凳子靠背的公文包，准备打道回府，“看来最近还是太累了，要不要跟公司请个假好好休息两天。算了，正是要紧的时候，还是再坚持坚持吧。”

说完，公务员便默然挤出人群，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繁闹的庭审大厅。

法槌已经轰然落下，审判已经宣告完成。

官的职责本该就此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是负责此次案件的检察厅来接手，若是有罪便入狱，若是无罪便当庭释放。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既定的轨迹流走。

审判结果得到了一众陪审团和司法机关的认同，在他们的授意下，江厌左右两边分别职守的两位警员正将他手腕上的手铐卸下，准备引导他离开法院，放他重归自由。

但正当江厌转身背离法官席，刚准备迈出自由的第一步时。

自审判结束后就缄口不语的官突然拍案而起，他颤抖地伸出手，戟指江厌的后背，惊喝道，“站住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庭审厅半步”

拍案的轰响让整个庭审会场瞬间陷入沉寂，官紧随其后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看着他，唯独江厌没有。

在走出第一步后，江厌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过头，官仅仅能看到他扬起的下颌和平板板的唇线，“法官大人，你已经判我无罪，无罪依据在大书库法律上黑底白字的清楚写着呢，你留不住我。况且...我尿急。”

“我说你不许走你听不懂我说话吗这里我最大你必须听我的”

江厌耸耸肩，把脑袋侧回原位，“我想尿尿，憋了很久了。我听不了你的，只能听膀胱的。你没有权利留我下来，只有大书库可以，而且这里你不是最大，是它...”

说着，江厌将脖颈挺出一条弧形，用食指指盖轻轻敲了敲真理之环。意思不言而喻。

江厌的动作和随口的一句话在人潮翻涌的庭审厅掀起了轩然大波。

陪审团，司法机关，旁听人员，警署，全都长大了嘴巴看向高高在上的官。

其中不乏一些官的朋友，他们不理解向来尽职尽责，铁面无私的官为何今天突然失态，这分明不是他会说的话，也不是他该说的话。

旁听席中早就混杂了些带着记者证的记者，他们像是看到了什么劲爆的题材，连忙吩咐摄像机对准法官席，自己则够直了手臂，将手中漆黑的话筒尽可能的举出警戒线。

“能解释一下刚才您那句话的意思吗”

“您觉得大书库是不值得信任的吗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您将自己的地位置身于大书库之上，是否可以理解为对大书库的蔑视和不认同”

记着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引导风向，创造舆论。

在这些咄咄逼人的问题追问下，人们看向官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善。厌恶，嘲弄，不屑，这些负面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小小的庭审厅迅速蔓延。

官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惊惧地退了几步，旋即变得满脸赔笑，摆手道：

“怎么可能，大书库给予了我们知识和未来，我怎么可能敢诋毁。无条件的对大书库付诸信任，这是每个人包括我在内的基本准则。大书库法律第一款第一条，没有人能怀疑大书库的绝对正确性。我是法官，不会忘的，我只是...”

话音未落，官满脸的讪笑突然消失一空，代之他固有的冷面和凝肃，变化之快令人咂舌，连语调都有了三百六十度的急转，显得分外阴冷，“他杀人了有七个人死于非命，大书库法律的最后一条虽然能确保他无罪，但并不能抹杀掉他的罪行”

听闻，江厌心下一惊，他在篡改大书库法律时的确有过这样的担心，他害怕人们对罪行的宽容远远小于对大书库的信任，这样一来，即便大书库拥有绝对正确性，他仍然无法逃脱人道的审判。

即便他从未往大书库内上传过致人抑郁的非法内容，七个人的死也完全与他无关。

谁料，一只手忽然落到江厌的肩膀，让他回过神来。

转头看，发现是刚才那位替他将话筒挪远的警官。对方举眸看了眼官，低声说，“别担心，大书库是绝对正确的。”

旁听席的警戒线断了，人群如同潮水般朝庭审大厅蜂拥而来。

他们掠过江厌，很快就将法官席团团围住。记者们高高地朝官扬起话筒，大声说，“你的意思是想越过大书库法律对被告人进行人道审判对吗请问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利”

不仅仅是记者，官的行为惹怒了群众，他们挥舞着拳头，将手中一切所能掷出的东西统统朝官扔去，“滚吧你不配当法官大书库法律说谁无罪就是谁无罪至少你没有资格无视法律审判任何人”

“警官，快把这个令人恶心的家伙抓起来”

“大书库法律最后一款最后一条上写的清清楚楚任何情况下，7b3a41无罪，你在怀疑什么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问题，说什么有人能修改大书库你这个妖言惑众的蠢蛋”

“说的对7b3a41无罪”

经由有人的开头，于是大家都这么振臂高呼，就像是街道上的示威游行。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江厌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是小看了人们对大书库的信任，这种信任似乎已经到达了某种盲目的地步。

他最后看了眼被人群簇拥和争吵下显得有些狼狈不堪的官。蓦地觉得他多少有些可怜，他的出发点是对的，但错却错在他在审判一个无辜的人。

江厌耸了耸肩，收回目光，默然举步离开。

他跨过被人群撕碎的警戒线，一些仍挤在旁听席的人纷纷朝他点头，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友善地为江厌让出一条通往入口的过道。

看着两边让开的人群，江厌忽然有些不自在，他知道人们在庆祝他无罪，无罪的根据是大书库法律的最后一款最后一条任何情况下，7b3a41无罪但他知道，这条是他亲手写上去的。

想到这，江厌讪讪地挠了挠脑袋，一面觉得自己瞒天过海欺骗了这些对大书库抱有绝对信任的人，一面又觉得他们是自讨苦吃。最后到底不知道该朝人们露出怎样的表情，不受控制的嘴角如同痉挛般地上下颤抖。

他连忙加快脚步，低着头，尽量避免自己的目光与旁听观众们接触，将耳边形形色色的寒暄声置若罔闻，只顾自己奔走，以便能尽快离开这个让他心情复杂的是非之地。

可事情似乎并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他刚刚来到庭审厅入口，官的狂吼便从身后传来：“我说过你不许走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江厌本不准备停下，可凭空袭来的巨大压力却让他徒然定在原地。

肩膀如同压了什么千钧巨物般沉甸甸的，双腿仿佛和地面合二为一，不能动弹分毫。冷汗一瞬间就渗出皮肤，他艰难地回过头，想一探究竟，但连回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好像花费了他一生的气力。

江厌竭尽全力才侧回十分之一的脑袋，瞳孔仿佛要蹦出眼眶般尽可能地朝眼角紧逼。余光能看到不远处的官正笔直地站在法官席的桌面上，那身法官袍无风自动。

而更让江厌震惊的是，他身后竟凭空漂浮着一本被翻开到中页的书。

书十分巨大，几乎遮住了庭审厅的半面墙壁，书的全身包覆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圣洁而难以逼视。

人群因异变的出现而开始躁动。

胆小的人们已经惊叫推搡着逃走，胆大的人们则选择留在自认为安全的位置，眼睁睁地看着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庭审厅的人便已经跑掉大半。

“杀人在逃，根据大书库法律第一款第三十一条，死刑，立刻执行。”

随着官严肃的话声，江厌看见从官身后的书中突然穿出一支金色的长矛。他心中一紧，心脏狂跳，以为长矛会将他刺穿，但最终却只是从他耳边错掠而过。

几缕被切断的头发在江厌额间飘落，金色长矛最终贯穿了入口除一个正在往门外逃跑的人的后背，巨大的惯性带着那可怜人轰然刺入走廊的墙壁上，鲜血顺着墙壁缓缓流下。

一个人突然的死亡，让会场彻底大乱，江厌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周围还在围观的人已经不敢在继续待下去，你推我挤的抢着逃走，女人的尖叫快将人的耳膜刺穿。

但还没完。

官如同宣誓某种圣喻般，接着说，“偷盗未遂，根据大书库法律第二款第十七条，领你两年牢狱之苦，日后勤工劳改，出狱后以e级人员的身份重新做人。”

官的声音犹如天籁，忽然一道金色铁笼从官身后的书中飞出，然后从天而降，将江厌不远处的一个人轰然罩住。

对方俨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抓着铁笼，一脸惊惧，哭丧着哀求，让官饶他一命，偷盗之事只是他一时兴起，他并未伤人。

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幕，江厌沉沉地吞了口唾沫。

自第一个人被金色长矛刺穿致死后，仅短短几十秒的时间。整个庭审大厅已经快空无一人，大书库警察和江厌一样，被某种巨大的压力定在原地。

“接下来该你了，江厌。”官从高高在上的桌面纵身跃下，逐步朝江厌靠近，“你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往大书库法律上强加了最后一条最后一款对吧，内容是任何情况下，7b3a41无罪。”

江厌斜睨着官朝自己靠近，但他说不了话，连张嘴都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因为真理之环的存在，大书库的任何改动都会立刻对我们的大脑进行影响，我们几乎察觉不到改动后和改动前的区别。即便能感觉到记忆上出现的偏差，我们也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大家对此屡试不爽。”

官那双反光皮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显得尤为响亮，他继续说：

“偏差在哪呢好好想想江厌，如果大书库法律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显然无罪的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既不会被逮捕，也不会被司法机关送上法庭。你现在可能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事实是你刚才还带着一副手铐，作为犯罪嫌疑人遭到审问。”

“但可笑的是。”官已经来到江厌面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副白色的手套戴上，眼中闪过一丝抗拒之色，接着揪住江厌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了起来，以便能从后方看清江厌扬起的脸，“这个明显的逻辑错误却并没有人看出来，或者说即便有人能看出来，他们也有千百种理由说服自己，以补正这个错误。没有人会怀疑大书库，包括我。”

江厌斜着眼睛，想看清官脸上的表情，但角度有限，他只能看到一个雪白的衣襟。

官揪着江厌头发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你篡改了大书库法律，我没办法像审判刚才那两个人一样审判你，因为在法律中，你是无罪的。但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法律中，私自篡改大书库是死罪，所以你今天必死无疑。”

说着，官把江厌猛地踢翻在地。

他几个跨步，迫不及待地走到大书库警察身边，抽出他们腰间的配枪，打开保险，然后扬起手，黑黝黝的枪管不偏不倚地对准江厌的胸口，江厌闭上了眼睛。

嘭

凌冽的枪响如同有人用尖刀破坏世界般在空荡荡的庭审厅响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