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溃

江厌睡了很久，意识朦胧，但身体却根本动弹不得。

一开始胸口痛得出奇，那颗没入胸腔的子弹显然粗暴地撕裂了他那块因长时间抽烟酗酒而略有些许肥肉的胸肌。后来疼痛就消失了，只剩下意识孤零零的处于一个半睡半醒的状态。

他知道是什么让他没有就此昏厥过去，就此一梦长眠。

是他心里还有执念没有完成。家里有个高高在上的主子，突然被法院传票到受审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天不在家，主子恐怕早就饿得形体消瘦，角落的猫砂盆里想必堆满了大便。一想到它那可怜兮兮，肚囔干瘪的模样，江厌心里就不是滋味。

意识真正清醒时，时间大概是在清晨，空气凉津津的。窗户没关，一股晨风高高地席卷进来，让江厌不由打了个冷颤。

耳边听闻如同响雷般的呼噜声，胸口重得出奇，某种神秘力量正在附有节奏地叩击着他的胸膛。江厌记得这种感觉，迷糊地睁开眼，用力从枕头上扬起脑袋，在瞥见胸口上坐着的一只黑猫后，如释重负地又躺了下去，重新把眼睛闭上。

在一瞬间袭来的甜蜜包裹中，江厌浑然忘记了主子踩奶的地方正是他中枪的地方。

“你醒了。”

右前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距离大约五米。江厌并不意外，他刚才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天堂而是自己这间凌乱的出租屋，肯定是在中枪之后发生了什么，用不着大惊小怪。

“你应该庆幸。”

这次换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江厌很容易从这个男人小心翼翼的语调中察觉出他们之间显而易见的上下级关系。

江厌眯着眼缝，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家伙从左侧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庆幸的是你心里有执念，这个执念让你成功活了下来。否则按那颗子弹的位置，即便是我也没办法把你从鬼门关带回来。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伟大的执念让你如此迫切的想活下来。”

江厌没准备回答这个问题，转而看向五米开外坐在凳子上的女人。

她架着双腿，五官长得英气，身材俊朗，短发扎到一侧，下颌线在出租屋昏暗的光鲜照射下显得浮凸分明，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性取向绝不苟同于大众的类型。

天阶等级b，真理之环蓝光熠熠。

江厌觉得口渴，用唾沫润了润喉咙，“猫喂了吗屎铲了吗抽屉里有支我自己做的逗猫棒，替我陪它玩一玩。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没什么好感谢的，就让你们撸撸它吧。它的名字叫老公，要是介意的话叫咪咪也行。”

他的话让穿白大褂的男人一阵语塞。男人看向女人，女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兀自点了一根女式香烟，黑猫一闻见烟味，便如遭瘟疫般飞也似的从江厌身上跳走，女人说：

“玩笑就此为止吧，现在说正事。我想你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有人以你的名义向大书库上传了非法内容，想要加害于你。而你拥有能修改大书库的能力，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人才。如果你想查明真相，我们可以为你提供资源，但前提是...”

女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从床上弹坐起身的江厌打断，“工作待遇怎么样”

“天阶b级同等待遇。”女人环顾这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出租屋一圈，神色说不出的同情，“至少不会让你是现在这样，只要你足够听话，我们能给你的比你想得到的要多得多。”

“那就这么定了”

江厌在脑中调用大书库给出的模版，准备纤长拟出一份劳动合同。

“别急。”女人不慌不忙地将半截香烟在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熄灭，“你觉得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大书库会眼睁睁的看着你修改法律而无动于衷马上他们就会找上门来，一个星期后，如果你能从他们手中安然无恙的逃脱，我们才会正式接纳你。”

“你们不是说我是个人才。”江厌摊开手，“你们替我摆平这件事不是跟喝水一样简单。”

“是很简单。”女人看向被烟味逼到沙发底下的黑猫，黑猫也用一双圆滚滚的橙黄色大眼睛盯着她，“你可以把它当做成我们对你的一次考验，在几十年前，教学制度还没有被废止的时候，学校也通过学生考分的高低来选择是否将其录取。”

江厌顿了一下，接着扫兴的耸耸肩。

桌上有一面油乎乎的镜子，他用袖口将镜面擦拭干净，毫不廉耻地当着两人的面将上衣蜷起，露出中弹的胸口，在大约左心房接近乳腺的位置，从淡黄色的肌肤中赫然闪出一个拇指指盖大小的疮疤。

江厌从镜子里事无巨细地看到了这块疮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又放下上衣，重新把镜子束之高阁，“都长疤了，这么说我昏迷了很久照顾我和我家老公这么长时间，真是麻烦你们了。”

女人的眉头不可避地颤了几下，“两天，从你中枪到现在只过去了两天，现在是第三天。”

“骗人。”江厌白了女人一眼，后者摇摇头，没有急着说什么，“你是那个在大书库数据库里跟我对话的人吗，最后还给我发颜表情的那位。我该怎么称呼你。”

她点点头，“等你正式加入，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出租屋里的烟味差不多散了，黑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沙发地下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女人跟前坐下，它扬起黑魆魆的脸，看向女人。

江厌能从黑猫的眼中看出几分怜悯，就和它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江厌每次抽完烟，这只猫都会露出这样充满光怀的神态，仿佛在说，你毒气外泄，已经活不久了，趁你回光返照，我就让你多看几眼。

“它这是什么眼神”女人俯下身，抚摸黑猫的脑袋，她有些意外，似乎是在江厌昏迷的时候，她也尝试过接近并抚摸黑猫，但都失败了的缘故。

江厌摇摇头，说不知道。

女人一边搔着黑猫的下巴，一边头也不抬地解释起来，“在庭审上那位官的手段你最好还记得。身后浮现出巨大的法律文书，他能清楚知道谁是罪犯，谁畏罪潜逃，犯什么罪便翻到哪一页，并依据书中的定义，给予罪犯相应的刑法。”

“记得。”江厌点点头，他正是因为修改了法律内容，才免于被官的奇异审判。

“和你两天痊愈是一个道理。”女人欠身站起，走到穿白大褂的男人身边，拍拍他的肩头，“依据你所掌握的知识而诞生的力量，官方称之为4891型解离症，但我们从不会承认它是一种病症，所以我们又叫它4891。这是帮你治好枪伤的人，之前是一名外科医生，天阶等级c。”

男人点点头，在女人的示意下接过话头，“我主攻外科医学，只要运用正确的伤口处理方法，炎症就会被迅速压制，细胞也能加速繁衍。但只限于大部分外伤，若是断手断脚，心脏中弹之类的，就凭我的天阶等级还没办法做到。”

江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打消了用桌上的水果刀划自己一道，好让对方实际演示一下的想法，“这么说我也可以有这样的力量而且既然这玩意儿这么好用，为什么我第一次见”

“只要你通过试炼加入组织，我们会教你。”女人从椅背上掀起外套披上，看来是准备离开，“至于第二个问题，假如第一个问题顺利，你早晚会懂的。如果不顺利，恐怕不知道才是好结果。”

说完，女人最后看了江厌一眼，便和男人一前一后地开门离开。

房门并没有被立刻关上，女人的声音从虚掩的一条门缝中传了回来，“好好享受你在法庭上为自己争得的大好时光吧，尽管马上就会结束了。希望一个星期后你能安然无恙。”

“等一下。”江厌忙不迭地问，“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门外响起的声音被房门阻隔得隐约不清，江厌竖直了耳朵才稍微听出个大概，不由喃喃自语道，“爬开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还是说这小妞让我爬开奇了怪了。”

两人离开后，狭窄的出租屋终于归附平静。

江厌走到浴室里，浴室只有一条浅蓝色的帘子和客厅相隔。他不信邪地对着水槽上龟裂的镜子又掀起上衣，伤口确实结痂了。如果不仔细看，江厌险些以为这是他的第三颗。

在浴室洗了澡，草草解决午饭，江厌便坐到自己的破沙发上思考眼下的处境。

因为修改法律被大书库盯上那是肯定的，大书库绝对无法容忍他这样的存在。

但女人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好好享受你在法庭上为自己挣得的大好时光他不明白自己以现在的情势，究竟有什么大好时光可言。

思忖间，江厌看向自己的黑猫，黑猫在舔自己的茸毛，舔舐的地方正是女人摸过的地方。

看着黑猫那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模样，江厌明白了。

女人所谓的大好时光应该就是这样吧。

终于快傍晚时分。

江厌正视图思考如何给黑猫洗澡而不会被挠的办法时，出租屋的房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