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如海久不见爱女，虽是公务繁忙，却难免夜深时想起娇妻幼儿在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到最后爱子夭折、爱妻早逝，女儿远远送去了岳母家中，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之期。

得了信知道女儿受了委屈，固然是有几分忧虑在，却还是忙忙就接了女儿归家，一是想念甚深，二也是恐自己此番不能平安，临死前想见她一面吧！倒不想上天怜悯，密信竟顺顺当当送进了京城，如今扬州诸事已了，就只等皇帝下旨，安排后续。倒真真是无事一身轻，安安生生在家，今日给女儿添个菜谱，明日给闺女打套首饰，不等黛玉到家，他早攒了几箱子的时兴首饰、古玩字画，黛玉房里的陈设，更是今日换、明日添的，力求舒服清雅。故黛玉虽在贾府住了几年，回了家又狠哭了一场，却反不曾失眠，一夜好睡。

醒来就是鸟语花香的。同贾府的富贵堂皇不同，淮扬之地最是将就精致素雅，府里的一花一木皆是章法独特，假山流水虽较大观园里小得多，却胜在自然气象，山石耸立、青苔苍翠，水中游鱼小巧鲜艳。廊下也不挂鸟笼，反是园中树上，自行筑巢的家雀乳燕叽叽喳喳叫得欢畅。府里的婆子丫头也不似贾府那般穿红着绿的，反是一色的青布衣衫，行走间各司其职，一点儿声响不闻。

许多年来头一次这样醒来清静安逸，倒把黛玉一身的惫懒洗去了□□分，便是前头才舟车劳顿了两三个月，却仍是兴兴头头的在自家园里喂鱼观鸟。

如海那头听说女儿起了，本是想着等她用完饭同她商议贾府之事，却不想未到女儿闺阁，就见黛玉穿了一身他前日里命人新裁的藕粉色樱花裙子，披着玉色的披帛，正伸手拿鱼食逗莲花缸里那只白身红顶的胖头锦鲤。

因着情境难见，他索性放缓了步子，悄悄的走到黛玉身旁的廊下坐下，也不开口，就那么微微笑着，看女儿难得的童心顽皮。

黛玉早起花园里逛了会儿，正觉有些疲累，便听丫头说，老爷为了给姑娘解闷儿，院里新添了几个莲花缸，里头的莲花莲叶虽没大长成，但特特养的胖头鲤鱼样子十分讨喜，平日里照看院子的丫头们都极喜欢，黛玉便也索性回去，叫丫头搬了个软塌在院里，晒着太阳，逗着那傻鱼想吃东西，又被戳过来的手指头吓跑，黛玉收了手，它又极快得游过来抢食吃，又贪吃、又胆小，倒真比前几日宝玉辛苦训练的说话鹦鹉好玩多了。

一时手痒多逗了会儿，待觉着手凉，一把的鱼食撒进去正要转身洗手，就见父亲坐在廊下笑着看自己，碧蓝的长衫、银白的腰带，本是少年人才爱的颜色，到了父亲身上，倒不觉得扎眼，反越发显得他身长目秀、气质如玉，阳光下，若不是鬓角的白发，倒真真有几分昔日“探花郎”的风采。

下人们得了如海的手势也不出声禀报，黛玉玩心大起不觉辰光，竟真不知他到底来了多久了，也不知他究竟看自己玩闹多久，于是脸上悄悄飞起红云，嘴里却嗔道：“爹爹好淘气！来了也不出声，就看人家笑话！”

如海乐得抚须笑道：“难得见玉儿开心一回，为父哪舍得打扰你？况这锦鲤为父也时常喂食观赏，谁敢笑我们玉儿调皮？”

父女俩调侃玩笑一回，如海到底还是旁敲侧击问了黛玉对荣府对宝玉的观感，黛玉虽是处处皆说好，但是听雪雁说，她在贾府极少能睡整觉的，时常夜里要起来四五回，可前段舟车劳顿，家里一概都是新作的被褥香枕，她却睡得安稳踏实，便可知她在荣府过得如何小心谨慎了。

提起宝玉，她虽是言语不禁、多有褒赞，却可知那是个爱美色、不上进的纨绔，同岳母信里常提的聪明过人、温柔体贴实在相距甚远。好在如今听黛玉的意思，她对宝玉虽多有好感，却不过是青梅竹马的兄妹情分，倒算不得儿女情深。

心中有了思量，如海便反复斟酌拿捏，细细的寄信与荣国府，隐晦表达了自己身体衰迈，恐将长住江南疗养，膝下仅余一女不忍远嫁的意思，将从前与贾母心照不宣的宝黛联姻之事推了个干净。

待给贾府去了信，倒真是如同放下一块心头大石。因能做的事都做了，如今不过白等消息罢了，索性放开了胸怀，每日带黛玉出门游玩、拜访友人，黛玉每日见得多了，同父亲相处越发默契亲昵，也很有了几个处得来的江南闺秀，如此日久，自然慢慢的将一腔系在宝玉身上的真情，散了大半给新教的手帕交们。如海见此，知道所料不差，自然越发的宠爱女儿、保养身体，力求在女儿长大成人时，还能安安稳稳做她的背后依靠。黛玉也是时时精心，管理家事、求医问药，想让父亲省些心力、身体康健。

贾母原是看准了林家四代列候身家不菲，又是几代单传没有亲近的嫡枝，如今女婿林如海官位又高、膝下又只一个女儿，若叫宝玉娶了黛玉，一则是亲上加亲，自己是嫡亲的外祖母，又是祖婆婆，自然一好百好，再则，林如海又没有儿子侄儿，自然是林家的家财全随黛玉归了宝玉，如此宝玉哪怕不能袭爵，也是三代之内富贵无虞了。

偏偏林如海不知哪里得了什么消息，竟一声不吭就打发了大队人马来接黛玉，他既摆明了车马来接，到底是黛玉的亲老子，既说他身子不好想见女儿，贾府自然是拦不住的，竟是叫他接了黛玉走了。若只是说他想临终见黛玉一眼，自然是贾府的人去送，也好交代财产，他却叫了林府的人浩浩荡荡的抬了黛玉出去，却不许贾家人跟着。那时贾母已觉不好，只是到底黛玉只剩下这么一门亲戚，先前送黛玉来京，林如海又确是不大好的，便觉得早晚黛玉还是得带着林府家私再回府来的。

偏偏黛玉回去不过数月功夫，如今林如海来信，竟是不认从前说的宝黛婚姻了，只一口一个自己年岁大了回不的京，要在南边给黛玉找个女婿，好叫她承欢膝下。贾母哪有不生气的道理！只是元春在宫里封了贤德妃，宝玉身份自然又抬高了许多，便也愿意只巴着林家一家，反硬邦邦的回了信，道既这样，以后不必再来云云。

哪想，因着贾琏去都察院告状，圣上又差不多是摆明了在荣府两房中偏向了大房，不单贾政夫妻面子全无，宫里头贤德妃的日子也越发难过起来。娘娘几回传信，都是说家里不该这样闹，叫她在阖宫的妃嫔小主面前抬不起来。

贾母风光了一辈子，顺风顺意的过了这几十年，哪里受得了临老了竟是儿子女婿无一人听她的话，孙子孙女也都各归各的家，不过每日面子上问一声，再没有从前儿孙绕膝的热闹欢畅，又自觉是贾赦那里受了气，就索性顺着那气倒的劲，直躺在了床上。谁想，纵是她躺在了床上，贾赦虽不玩小老婆了，却忙着搬家改府里规制，日日不见人，贾琏求了林如海给介绍的路子，上蹿下跳的想谋个实职出去上进，迎春借口家里事忙，怕侄儿太小嫂子劳累不过，索性搬出园子住在了凤姐隔壁！

探春倒是想来探望，她却不是王夫人的亲女，因着宝玉的婚事，王夫人同婆婆打了这许多年的擂台，早没了情分，她不去侍奉安抚，探春如何敢自己隔了太太去讨好老太太？要知道，二房已是注定分出去的，老太太却未必会分出去，她的前程全捏在太太手里呢！宝玉就更难了，他本是不爱上学的，不过是为得秦钟在，才乐意去学里点卯，秦钟偏前日又病了，学里代儒又不管事，得了贤德妃旨意进园读书，他乐得什么似的，又听王夫人说老太太累倒了，叫他无事不要打扰，每他今日给这个丫头做个胭脂，明给那个姐妹掐两支花朵，忙得脚不沾地，贾母哪里能瞅的见人！

老太太得意了一辈子，如何受得了这个气！这一病越发重了，过得十天半月，倒真是病得起不来了。

宝玉在园子里玩闹了些日子，林妹妹早前家去了，云妹妹前两日也叫史候接回去了，二姐姐回大伯那了，前几日东府珍大哥也接了四妹妹回去，算来算去，家里的姐姐妹妹竟只剩下了三妹妹和宝姐姐。三妹妹要帮太太管家，宝姐姐又是一贯的喜欢经济仕途之语，实在是没意思的很，这日倒真真想起来老祖宗来。

他先前听王夫人说，贾母是家里事多闹得，累病了，便也不敢去打扰。如今早过了半个月了，老太太总该好些了吧？这么想着，就忙忙得一大清早去园子里选了几支开得最好的花，拿了个汝窑美人瓶装着，欢欢喜喜的跑去找贾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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