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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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一下，贾赦病愈，贾母却气倒了。贾赦死死咬定了，贾政夫妻只要在将军府，日后出门旁人自然还是把他二人当将军府的主子对待，圣旨既定了不许他夫妻以将军府的名义行事，自然是要分他们出去的。贾珍等人本是左右为难，又不想得罪贤德妃并贾母，又不想日后贾母西去后跟贾赦这个正经的一等将军生分，便两处和稀泥，只是推脱。

直到宫里送了伤药给贾琏。贾珍自认圣意已明，虽然不知为何皇帝竟不向着枕边人和便宜老丈人，反向着大房这样闹腾的亲戚，圣旨既下了，自然就按着旨意行事。

故而，虽然贾母十分抗拒，家政夫妻还是被分了出去，元春宝玉等，也成了一等将军府的旁系亲眷。虽然因贾母在，又顾着贤德妃的面子，到底还是留在了府里，却不能再住贾府正院荣禧堂，反搬去了凤姐夫妻原来住的小院。贾赦如愿住进了荣禧堂，把贾琏夫妻、并大姐儿、艾儿也迁去了荣禧堂附近新起的小院。

迎春倒依然每日在贾母身边侍奉，只是贾母一见她就想起她糟心的爹爹哥哥，本就不喜她沉闷的性子，如今难免又多了几分不喜，不是实在寂寞，就索性连请安也不让她去，就叫自己房里呆着，无事不要外出。

迎春死过一回的人了，什么委屈受不得？也不过是照常每日绣些鞋袜抹额之类，叫丫头们给鸳鸯送去，用不用的，只看贾母心情。日子久了，倒连鸳鸯也为她抱屈，时不时就在贾母跟前说她几句好话，倒慢慢缓和了一对祖孙的关系。

这日凤姐就问她了，说：“妹妹向来是个玲珑的心肝，既然知道老太太不喜欢看见咱们大房的人，不见我都躲着点儿，你怎么倒日日凑上去讨没趣儿？”

迎春便笑说：“老祖宗虽更爱宝玉些，到底我也是在她跟前长大的，一应的衣食月利何曾少过我的？便是给我几回脸色，难道从前疼我的日子就都不算了？再说，到底是咱们老爷的亲娘，老爷岂有不关心的？只是老太太在气头上，老爷哥哥不好过去，我若再不去，岂不是真的对老祖宗的情况一无所知，平白叫老爷太太为难？”

凤姐倒可惜她起来，二姑娘看着聪明过人，手段心性都有了，却偏偏又这样天真，以为真能用一片诚心换得老祖宗和老爷母慈子孝和睦相处。

外头贾琏倒真真遇着了难事。倒说不上好坏，是扬州的林如海来了信。

那日林如海忽然得了黛玉写来的信，又有贾琏夫妻命人假做不经意的说了些黛玉宝玉同住碧纱橱、宝玉宝钗又“金玉良缘”阖府皆知的话，林如海便知道这贾府托付不得。

他本已是宦海遇难，自知未必能幸免，才急匆匆将新丧母的宝贝女儿送去京城避难，原以为夫人平日说的，岳母大人对她极为娇宠，又听黛玉说过几次在贾府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极尽心，以为给女儿找了合适的靠山，哪里想得到，贾府分明悄悄收了林家各项名义送去的重礼，却连个院子也不给闺女留，倒让跟一个外男同吃同住，若只这样，成全他一对小儿女，林家纵多陪送些嫁妆，保女儿一生安宁也还愿意，偏他们又不提定亲的意思，满府传着金玉良缘的话，又编排自己闺女小性儿、不容人，这可不像结亲的样子。

无奈何，虽明知道扬州这头有些凶险，却还是大张旗鼓派人去接了黛玉归家，只说自己病重，时日无多，想闺女了。那头却悄悄的兵分两路，将扬州盐商的实况明暗两道跟着接闺女的船送进了京城。

黛玉得了父亲命人来接的消息，跟姐妹们告了别，就欢欢喜喜随着管家下人坐船回去。倒是迎春知道丧母长女的艰难，托凤姐贾琏悄悄打听了宫里今年放人出来的时间，又单单告诉了林府的管家，叫他们趁早问问如海的意思，看是不是给林妹妹请两个有名分的嬷嬷，也免得叫人挑剔她。

如海向来把女儿看得眼珠子一般，连读书出门都肯，哪里会舍不得两个嬷嬷？忙忙的就叫人传信，索性留了信在京中老宅，叫他们不惜代价给找黛玉教养嬷嬷，找到了就立刻快船送去扬州。

因他托词是自己时日无多，虽说管家船上说了，只是托词，黛玉到底放心不下，越是船近扬州，越是不安难免，她本就怯弱的身子，若不是底下嬷嬷丫头百般劝着，只怕不到扬州就该病了。

饶是如此，如海第一眼瞧见闺女，也觉她比送走时清减了四五分。原本是个略带有点子婴儿肥的瓜子脸，如今已瘦成了巴掌大，身量虽长了些，却越显得人弱柳扶风、怯弱不胜。

黛玉悬了一路的心，待拜见了父亲，却见他虽憔悴了些，鬓边也多了几缕白发，却依旧是温雅可亲，眼里全是对自己的担忧联系，便也忍不住眼泪，扑在如海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如海抱着几年没见的女儿，小小的身子骨，比他想得还矮一些、更瘦的多，哪里有她信里说得吃穿皆好、处处如意的样子？分明这孩子是恐自己担心，只报喜不报忧，这才让自己以为她一切皆好！若不是有人刻意传话，他哪里想象的到，他千娇百宠的姑娘，在自己外祖家竟过成了这般模样！黛玉哭得可怜，如海就抱着她、给她拍背顺气、擦汗拭泪，满朝廷里才学都排的上号的探花郎，面对自己受尽了委屈的女儿，如今连一个字的安慰也说不出口，只能给抱抱她、拍怕她，再抱抱她、再拍拍她，仿佛这样就能把从前那几年该给的安慰，都弥补了一般。

待黛玉哭够了，天色已微微擦黑了，仆人早悄悄点好灯悄悄放下了，如海一身的青竹锦袍湿了半截，浸透了的帕子也不知扔去盆里几条了，便见丫头端了热水来，如海亲自为女儿洗了手脸，又拉着她去饭厅，给她一一介绍，这是你小时候喜欢的西湖醋鱼，这是你逛街时最爱的那家沈记包子，这是家里厨子这两年新出的菜，你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黛玉看着满桌子的菜肴，不是自己小时候爱吃的，就是根据自己口味特意调整的，又要好克化、又要新鲜温热、又要和自己脾胃，父亲不知想了多久才拟出来的单子，这下人也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各处买了来保温好，才能此刻一说要立刻就热腾腾的上了桌。

这就是自己家啊！方才忍住了眼泪，此刻眼里又隐隐有热气蒸腾了。只爹爹已经陪着安慰自己半晌，也不知衙门里的事务做完了没，于是忙忙就伸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热腾腾的鱼肉给林如海，道：“爹爹吃！”

如海眼见她这样懂事乖巧，心也要揉碎了，却说不得话，只一口送进嘴里，赞了一句好吃，又夹了一筷子给黛玉，叫她也尝尝。父女俩你让我、我让你，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看也看不够、道也道不明，只是两人相对坐着无语，就是家了，心就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