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雷兽

“啧，快停止犯傻吧，麦克斯韦！”一个尖锐却故作老诚，叫人听着绝对会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的嗓音，正在麦克斯韦的课堂，在他的地盘上，毫不留情地训斥这个地盘的主人麦克斯韦。

“老……老师？”麦克斯韦居然神色紧张地望向课室前门，一丝尴尬掠上他的脸庞。刚刚趁着那阵灯丝烧爆引发学生惊呼的骚乱，折扇前门已经被悄然打开了一道门缝。

麦克斯韦教授的老师？影风扬笑了一下，莫非老教授还会查年轻教授的班？这下可有意思了。

从打开门缝里的确可以看见外面站着一个男人。穿着笔挺的制服，年级很轻，他朝着麦克斯韦询问过来的目光，正恭敬地低头致以歉意。这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那个能严厉呵斥麦克斯韦的“老师”，看起来反倒像是一个助教。

“你在往哪儿看呢？脑子别犯浑！”那个苛刻而尖锐的声音再次呵斥麦克斯韦，“你以为我还会被关在笼子里吗？笨蛋！笼子能关住我？看下面！来，扶我上去！”

严厉而依依不挠。

看着麦克斯韦神态窘迫地俯下身子，低下脑袋，像极了严厉的老师傅正在指导自己的傻徒弟。

莫非那位老师傅矮到真要踩着徒弟的脑袋坐上讲台来，才好叫学生们看见？

前排的学生坐得十分规矩，一动都没敢动。然而雷魔法应用课后排的学生们无一不好奇地低下身子，从桌子的凳脚间往前面看，纷纷交头接耳说着讲堂之前正在发生的什么有趣的事情。

影风扬也下意识地趴下身子。奈何前面伸满了学生们的裤腿，他甚至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看见。

“你怎么把老师带来了？”等影风扬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麦克斯韦已经站直了身子，快步走向门口的助教，冲着那名助教大声地质问。

影风扬坐起来，伸长脖子，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不是叫你带只雷兽过来吗？”麦克斯韦训斥道。

“难道我就不是一只雷兽么？”那个尖锐的声音悠悠地说道，“你就别为难年轻人了。”

“雷兽”？这个听起来是魔物的名称，居然是“老师”？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麦克斯韦想要再争辩一句，却无论如何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狠狠跺了几次脚。

“别在那跺脚了，都起灰了！连潮湿天气都扛不住你的跺脚！阿~嚏！”那个尖锐的声音打了一个有趣的喷嚏，“来，扶我起来！”他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命令道。

“我说，老祖宗，您老安度晚年不行么，怎么偏要出来闹腾？”麦克斯韦一边快步迈向讲台，一边连声抱怨道，“都说了多少遍，频繁的运动会导致您老心跳频率变快，会折寿的啊！”

“下雨天不是跟雷电更配么？身为一只雷兽不应该出来走走？再说，这天气潮得我的毛都耷拉在一块了，再不动一下，我怕它长霉。”那声音在抱怨，“来，把脑袋低下来……对，让我爬上去……这，这是什么味道，你抽烟了，莫非你这家伙想要熏死我……”

“老师，不敢！”麦克斯韦慌忙讨饶。随着他低头到再次抬头，以及他脸部似乎因为疼痛而略显狰狞的表情，影风扬也终于看见了那位老师的面目。

一只身材细长，皮毛柔顺的黄鼬，正熟练地坐在麦克斯韦蓬松的头发上，机灵地环顾四方。

这莫非是某种通过动物的传音术？

“喂，那边那个小鬼，有什么好笑的吗？大声说出来啊！”这黄鼬显然是得益于麦克斯韦头顶良好的视野，朝着一名对着它捂嘴偷笑的小个子大声叫嚣。它挥动着一根手中的牙签，似乎它是把这根牙签当做手杖。

“噗嗤！”那名小个子学生笑得更加厉害了。

“喂，麦克斯韦，你的学生都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吗？”

影风扬也差点忍不住，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发出老成声音的黄鼬，到底应该算是老，还是算作幼？

“抱歉，我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麦克斯韦收回了他慌张的神情，指了指他头顶正两脚站立的这只生物，“这位，就是我的老师……”

“不要说我的名字！”那只生物像是忌讳什么，突然朝着麦克斯韦禁止道。

“是。这就是我今天找来做你们雷魔法实践的雷兽。”

“麦克斯韦教授！麦克斯韦教授！”一名不过十一二岁的女魔法学生伸直了手臂，背也挺得笔直，跃跃欲试地急着向麦克斯韦提问题。

“你问吧。”麦克斯韦显然已经被眼前的这场风波搅得焦头烂额。

“为什么您的老师要通过一只黄鼠狼来讲话呀？”

“不要叫黄鼠狼！”那个尖锐的声音居然纠结起这个字眼，认真地抗议道，“这叫黄鼬！黄！鼬！”

影风扬注意到，它柔顺的皮毛上正生出肉眼可见的电气。不知道是因为麦克斯韦的魔力，还是这只黄鼬自身的原因。

“呵呵呵……”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课堂再次传出哄笑。

“不要笑。”麦克斯韦伸出手，制止了学生们对这只格外认真的老鼠的嘲笑。“这的确是我的老师。他并不是通过这只黄……雷兽来跟我们对话，而是他本人已经和这只雷兽融为一体。”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哀伤。

课堂里也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静待麦克斯韦讲出这个故事。

“如果你们听说过那场高地对教会的魔法战争，你们一定听说过那场战争的残酷。但你们绝不知道，有多少优秀的魔法师在那场战斗中牺牲。”麦克斯韦顿了顿，“我的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位。”

“麦克斯韦教授，您是说，现在是您老师的鬼魂正寄宿在这只黄鼠……鼬中，跟我们对话吗？”

“可以说是，可以说不是。”麦克斯韦的脸上透露出一股叫人难以捉摸的表情，“老师在死亡之前相信自己成功发动了某种禁术，才能以完整的存在继续以他曾经最要好的这只魔物伙伴的面貌，这只雷兽的面貌活下来，甚至思维还能和过去一样敏捷……”

黄鼬为了表面自己是只魔物，特意拍了拍自己尖尖的脸颊，电火花迸发而出。

“什么禁术！什么禁术……”

“魔力也能续下来吗？”

一提起禁术，学生们就七嘴八舌，贪婪地争问起来。尤其是这种能续命的禁术。若麦克斯韦所言不虚，听闻这种禁术的一分一毫，都将是魔法师在性命垂危的时刻苟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不会跟你们谈这起失败的事故的。”那黄鼬倒是冷静，轻松地谈起往事，只是重点之处，皆是省略而过，“魔力的延续，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们有一丝一毫的魔法基础，冷静想想就会明白，魔力是跟肉身相关的。你们看见的我身上的魔力，是因为我的魔物伙伴本身就是一只雷元素的魔物。而我，”那黄鼬伸长了脖子，动情地看向远方，“而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伙伴甘愿为我牺牲的痛苦之中。这只黄鼬的思维也在逐渐影响我的思维。你们倒是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难道不是个怪物吗？”它挺起胸膛，露出一条白毛的干净肚皮。“如果这是最黑暗的魔法，那普罗米修斯绝不会允许这种魔法成功。”

没有一位学生听过这位跟自己驯服的魔物交换身体的教授的故事。大概早已被他本人当做一件不光彩的事情而刻意隐瞒。

“交换性命”，那的确是一种最黑暗的禁术了。影风扬沉思道，即使和他掠夺魔力的禁术想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这种禁术能用在魔物和人类之间，在人类和人类之间难道不就是这种禁术的最终结果吗？拥有杰出成就的老魔法师到了垂垂暮年，只要找到一具年轻的身体——最好是魔力者的身体，他就能把自己的记忆转载到那个年轻人身上。至于怎么收买那个年轻人，权力，地位，金钱……总有走到困境的年轻人抵挡不住这些诱惑。

人类的贪婪，必会导致那一步的迈出。对于所有人，生命只有一次的机会，那些人无疑能拥有无穷多次。

这无疑是最不公平和最恐怖的。

“好了，麦克斯韦，你看。”黄鼬显然是察觉出了课堂里逐渐诡异的气氛，不得不转移话题，“我本来是打算作为雷兽帮你的。现在倒好，这些小家伙倒是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它摊摊手。它很清楚，在魔法道路上坚持不懈渴求魔法知识的人，在所有人类中无疑都是最为贪婪的那一批。它不能再多讲了。

“老师，说实话，您来早了。”麦克斯韦的脸上只剩尴尬，“我才刚刚开始讲课呢，还没有到用雷兽的时间。”

“可能是我太久没有活动。刚好暴雨天，来了一点精神。”那只黄鼬快速地用两只前爪捋了捋胡须，摸了摸脑袋，“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麦克斯韦……教授？”

“请您先在那个椅子上坐着吧。”麦克斯韦指了指课室最后方，影风扬背后那堆胡乱底朝天堆起来的凳子和桌子。正欲往那边走去。

“不用走过去。”那黄鼬制止麦克斯韦道，“把我丢过去就好。”

“哦。”麦克斯韦顺从地答应一声，“闪电箭！”他高声念到。

一组力道被控制得刚好的闪电箭极快地直奔那堆杂物而去。而黄鼬向前跃出，跳进闪电箭里，就立刻消失不见。

居然和魔法融为了一体！

“轰。”

第一支箭率先插进了这对杂物里。

随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快得叫人眼花缭乱。

影风扬断定那只黄鼠狼藏进了第七支箭里。这并不是他眼神快到可以捕捉到黄鼠狼藏进麦克斯韦快速闪电箭的细节，那种短杖的独特技巧快速释放的魔法，甚至连计数都已经是极其勉强的部分。而是因为他确信自己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独特又难以忘怀的味道，在第七支箭贴面而过的时候最为强烈。

那是黄鼠狼的屁味！

他转过脑袋，那只怀着老魔法师意识的鼬形雷兽，正从容地坐在一根横着的凳脚上，悠闲地掸着自己略微蓬乱的皮毛。

它朝着一脸别扭回过头来的影风扬看了一眼。

影风扬确信，那个眼神里完全没有一点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