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No.15

你是真没想到夏禾看个《爱乐之城》能哭成这样。

你复盘了一下影片内容，总体来说是非常浪漫的歌舞片，歌好听，景好看，男女主虽然分手了，但是最后都成功实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两人也没有彼此怨恨，还能当朋友，算是不错的结局。

总比《泰坦尼克号》这种生离死别的结局强吧？

为了最大限度的营造电影院的感觉，夏禾关掉了卧室的灯，和你一起窝在床上。昏暗的光线下，你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不断的吸着鼻子，发出弱小的悲泣，像垃圾桶旁边被抛弃在纸箱子里被雨打湿的小狗。

情感问题对于你来说，从来就是超纲的考题，没有哪篇论文告诉你，应该如何正确的安慰一个看爱情电影看哭的人。

你听了一会儿，径直下床走开了。

人人都讨厌独自一人呆在黑暗里，但却总能在黑暗中得到白日里没有的安全感。

夏禾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软弱的哭泣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发生在昨天，又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蜷缩在小小的珊瑚绒毯子里，绒绒的触感很治愈，毯子上还残存着少女身上清甜的香气，像是一个安慰的拥抱。女人吸了吸鼻子，转过身这才发现旁边空了出来，她小声的喊了一声你的名字，没听见你回答。

夏禾自嘲的轻笑了一声，随后她清晰的听到了厨房里烤箱叮的一声响，然后就是少女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房门被打来，走廊暖光的灯光打入门口。夏禾吸吸鼻子，闻到了熟悉的温热甜香。

“舒芙蕾。”你怕她眼睛受不了，就没有开灯，只是靠着投影仪那点微弱的光摸索着的走过来，递给她一个，“趁热吃，要塌了。”

夏禾呆呆的捧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她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蓬松的糕体入口即化，仿佛吃了一勺甜味的云，西点特有的奶香缓缓的渗透进周围的空气里，心里下着雨的乌云好像被这朵被日光烘烤的奶油云替代了。

你什么都没有问，专心的吃着舒芙蕾，投影仪惨淡的霜白光线投在你白皙的脸上，晕出一层朦胧的光，配着精致漂亮的五官，像是玉雕的小人偶。夏禾缓慢的眨眨眼，又想起了张灵玉。

他也是这样，人如其名，像是一块灵气四溢的美玉。

夏禾突然对你讲起了她的故事。

没有用以往那娇媚撩人的语调，她的声音像月光一样冷淡。

她平静的讲起她小时候是如何差点被亲生父亲性侵，又如何因此被母亲打骂。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是如何被人指指点点，男人们一边对垂涎她一边又轻贱她，女人们一边羡慕一边又嫉妒她，她夹在中间被所有人辱骂。她一开始剪短了头发，穿上丑陋肥大的衣服，试图让自己好过一点，但骚扰仍然无处不在。后来她索性放飞自我，重新蓄起了漂亮的长发，涂鲜艳的指甲油和口红，挺胸抬头的走在路上。

“不是说我骚吗？那就骚给你们看咯。”粉发女人一只手散漫的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把杯子里剩余的卡仕达酱用勺子刮干净送到唇边，粉红的舌探出，然后缓慢的舔去奶白的黏稠酱汁，柳眉微挑，眼波流转，微弱的光线里依然媚得惑人。

异人的五感比普通人敏锐得多，微弱的光线里，少女的表情仍然平静，眼珠子像淋了水的黑珍珠一样温润。

没有同情，没有鄙夷，什么都没有。

你咬着勺子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吃完了吧，要不要吃提拉米苏，这个做起来很快的。”

“噗！”夏禾忍俊不禁，她托着腮温柔的看着你，她知道你无法感同身受，但也感谢你没有故作深情，那点伤心被你这样一打岔一下子就没了，“那你刚才怎么不做呢？”

“我觉得你要哭很久，应该够做一个舒芙蕾了。”你很老实的说道，“现在你应该不会哭了，请等我十分钟好吗？”

“不要嘛～”夏禾明知道你感情苦手，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你就坐在这里陪我嘛～”

你只得坐在原地，低着头拿勺子无措的戳了戳蓬松的蛋糕，然后抬头认真说道：“我觉得……你很厉害，你从苦难中获得了力量，没有沉沦其中，好像也没有因此留下PTSD，比如因此得了性瘾症之类的。”

夏禾一愣：“什么叫性瘾症？”

“Sexualobsessions强迫性性行为，指的是不计后果和影响去强迫自己参与到任何与性相关的活动中去，患者通常表现出无法控制自己对性的渴望、想法以及一系列相关行为。”

夏禾心想，我确实不是，我是让别人得这个“病”。她支着下巴，冷笑着问你：“那些人自己沉溺于□□，又怪得了谁呢？”

“不是这样的。”你摇摇头，认真的说道，“病因的起源很复杂，也许是因为疾病导致的内分泌紊乱，也可能是某种创伤应激反应。性瘾症患者不是自愿的，这是一种强迫症，它会让患者产生强烈的痛苦，不仅是世俗道德上的自我谴责，更多的是人生失控带来的焦虑。如果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只是毫无节制的沉溺其中，自我边界被打破，人的尊严也会因此丧失。”

夏禾愣了，她在此之前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

在加入全性之后，她肆无忌惮的使用自己的能力，欣赏那些虚伪的名门正派丑态百出，得到了某种报复的快感。

那时她觉得，这些人酒色财气喜怒哀乐全都畏之如虎，束手束脚能有什么大境界？若要修炼到极致，就必须直面自己的本性，不为世俗所影响，不折损自己一丝一毫的天性，这就叫“全性”。

夏禾又想起了张灵玉，想起那迷乱又幸福的一夜。那一天她终于接受了自己，有一个人不是出于被□□控制，而是真心爱自己的。这个人不会骂她是□□，会用温柔的眼神看她，即使在床笫之间，也会像月光一样温柔。

后来夏禾才知道张灵玉因此失了元阳，无法修炼阳五雷。她想去找他，却被避而不见，她想不明白，龙虎山并不禁止弟子婚恋，他也不是因为“息肌”的原因，那么是为什么呢？她知道张灵玉对她的爱是真的，他心地纯良，高洁如云，他那么可爱，那么赤诚，他不可能骗她！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这些世俗的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后来，她以为张灵玉后悔了，后悔爱上她，后悔和她有了鱼水之欢，这是他人生的污点。

【从某个人眼中看到的光，足以将夜空都点亮，足以打开世界的新篇章，不复悲伤过往，好像有某个声音总在对我说我会等你，请你放心，所以我不会在意自己是否清楚，将要到达的目的地，我只愿能感受这奋不顾身的疯狂爱意，以及我胸腔怦怦跳动的心，希望这爱意能永驻我心……】

电影里男女主坐在钢琴边弹边唱，女人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声音里却带了哭腔。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夏禾终于想明白了。

张灵玉仍然是爱她的，正是因为爱她，所以接受不了她加入全性，接受不了她放纵自我，接受不了她助纣为虐。他从不后悔爱上了20岁时像个小刺猬一样的夏禾，也不后悔那一个共赴巫山的夜晚。他痛苦的是，他那一天突破了给自己设下的原则换来的却是爱人的背叛，他觉得自己痴心错付，爱错了人。

高洁的天师府传人爱上了一个四处作恶的坏女人。

夏禾吸了吸鼻子，她的眼泪又慢慢的流了出来。

就算知道了原因又怎么样呢？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不是靠她自己就能移动的，大多数时候，人的模样并不由自己决定。

这一点，从小生活在云端的仙人，是不会懂的。

电影里的歌声还在继续，电影外的粉发女人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到棉质的睡衣上。

夏禾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着眼睛在绒绒的小毯子里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在黑暗里静静的流着眼泪。

“夏禾？”你轻轻地喊道，没听见回答，“睡着了吗？”

都这样了你自然不可能赶她回房间，好在主卧是双人床，睡两个女孩子没有问题。你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躺下来也准备睡了。

“秀秀。”夏禾突然出声，她的声音轻得像朵快要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你谈过恋爱吗？你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一定很多人喜欢你吧？”

“没有啊。我读书太忙了，周围人都比我大好几岁，没人想跟我谈恋爱。不过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孩子追我，被我……”你斟酌着用词，最后还是轻声说道，“被我哥哥拦下了。”

“哥哥？你不是说你是独生子女吗？”

“不是亲哥哥，但他比我大三岁，一直照顾我，应该算哥哥吧？”

夏禾原本背对着你，这下感兴趣的转过身来，灰蓝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

她跟你一起合租三年了，从来没听到过你说话这样迟疑。大多数时候，你说话都像论文答辩一样用词精准且毫不犹豫。

“你那个哥哥对你很好吗？”

“很好。”你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有多好？”

也许是因为黑暗给人带来的安全感，你轻声的给夏禾讲起了一些往事。

你几乎没什么朋友，更没有年龄相近的女性朋友，两个姑娘睡在一张床上聊天更是头一次。

这对夏禾来说，也是新鲜的体验。她侧过脸，看着你带着笑，眼睛亮亮的轻声说着话，也跟着扬起嘴角。不过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提问道：“你跟他这不就是在谈恋爱吗？”

你一愣，蹙眉道：“没有呀。”

“怎么没有？”夏禾被你逗笑了，“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对你好啊？”

“嗯……因为他人好。”

“噗。”夏禾不屑的笑了一声，伸头摸摸你的头，“傻姑娘，你以为他做慈善的呀？全天下那么多可怜人怎么不见他去献爱心啊？”

“……可是，他一直想去武当山出家呀。”

“武当山？”夏禾难得沉默了一下，不爽的嗤笑一声，“这些个牛鼻子挺有意思的呀？干嘛呀？耍你玩儿啊？那他对你这么好干嘛，就不怕你喜欢上他吗？”

你闻言难得一愣，口中喃喃的重复到：“是啊，他对我这么好，不怕我喜欢上他吗？”

夏禾脸上的调笑之色消失了，她惊讶的看着少女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茫然又无助的神情，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睛里这次似乎真的会淌下眼泪来，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像是在风中挣扎的蝶。

“秀秀……”夏禾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你的名字。

你转过脸看向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声音轻得像缕烟，风还没吹就要散了。

“夏禾，我……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我好像也不应该喜欢他……我……”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禾一把搂进怀里，她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你的头发，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动作甚至有点急躁，扯到了你的头发。

女人的声音有点哽咽，夏禾的脸紧贴着你的头发，温柔的说道：“别想了，秀秀别想了，咱们都别想了，睡吧，我们睡吧，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你嗯了一声表示同意，目光落在她身后。

窗前的轻纱被夜风吹起，远处城市的霓虹染红了大片天空，人间的灯火点燃了安静的夜。在这里，眼前这扇四四方方的窗户框住了天空的一个角落，而在这个小小的方框里，几粒星星仍然不屈的闪烁着，像钻石一样耀眼。

【星光之城啊，你是否只愿为我闪耀，星光之城啊，世间有太多不可明了。】

歌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只是，这次也许不只有夏禾一个人听见了。

夏禾很难过，她不想你听懂这首歌。

《[一人之下]虽然我是个道士，但我老婆拿了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