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No.22

王阿姨心满意足的听完了偶像的最后一首歌，舞台上换上新的乐队，主唱的嘶吼如烈火烹油般的点燃了人群的情绪。她这次没有跟着蹦了，只是静静的站了一会，便主动提出要回家了。

也许还是想念在山上一年都不回一次家的小儿子吧。

演唱会还没有结束，往回走的路上只有你们两个人。王阿姨罕见的没怎么说话，你也保持着一贯的沉默。草叶摩擦着鞋底，发出沙沙的轻响，月光也被你们踩在脚下，拉出墨痕一样的影。

你们两人上了车，王阿姨侧过脸看向舞台的方向，五颜六色的远光灯将热烈的情绪投向寂静的夜空，隐约还能听到激烈的鼓声和尖叫。

“真好呀……”王阿姨叹了口气，自嘲的一笑，“老啦老啦。”

“很正常，每个人都会老的。”

如果是其他人，一定会说哎呀你不老之类的俏皮话，但你永远只会说实话。

哪怕别人想听到善意的谎言，但若要你开口，你便只会说这样的实话。

王阿姨并未不满，只是慈爱着看你。

你边发动车子边回答道，“但每个人都年轻过。太阳底下无新事，你们年轻时去歌舞厅跳舞，现在的年轻人去草坪上跳舞，没什么区别，这样的快乐您也享受过了，快乐就是快乐，是没有区别的。”

王阿姨哈哈一笑，快乐的眨了眨眼睛：“也是哟。”

你启动了车，放了一首张蔷的老歌《一阵恼人的秋风》，王阿姨拍拍你的胳膊，让你换成邓丽君的《甜蜜蜜》。

她俏皮的眨眨眼说：“邓丽君要是还在，你王叔叔准来。”说着就跟着哼唱起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你忍不住一笑，

其实，她也很喜欢邓丽君吧。

她一边哼一边拿出手机给杜哥打电话：“喂，小杜，你们到哪儿了？对，我们刚出来，你开慢点儿吧！他急什么？他这么多年不回家还差这会儿？没事，小也子催你，你就说分不够扣了。”

王阿姨絮絮叨叨的说完，侧过身拍拍你的肩膀，温柔的说道：“闺女儿没事儿啊，咱慢慢开，不着急。”

“好。”你点点头，忽又困惑的眨眨眼问道，“说起来，王也怎么突然回家了啊？全真道士是以庙为家的。”

“嗐！前天周老爷子给你叔叔打电话，说小也子已经不是武当的人了，今个儿就回家。”

“什么？”你惊讶得立刻转过头看向她。

“哎哟喂！”王阿姨赶紧双手捧住你的脸转回去，“宝贝儿，你别看我，看路呀！”

你缓过神了便眉头紧皱。

王阿姨不清楚山上的情况，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你很清楚，王也这是被爷爷逐出师门了。

“小也子！！！你可回来了！！！”

王也一回到家，母亲便热情的扑过来，他条件反射的扎了个马步后气沉丹田，伸手接住住母亲还顺势抱着转了两圈。得亏他是炼了炁的，这一般的练家子还真接不住这一百二十多斤。

他苦笑着叫了一声妈，就被母亲搂住脖子拉下来脸贴脸的蹭了一会儿，就差没捧着亲两口脸蛋儿。她嘴里嘟囔着埋怨小儿子上山后都不回家看看想死她了，一边强势的捏住他的手腕左右看他瘦了没有，最后微皱着眉郑重的压住青年的肩膀说道：“来，让妈好好看看。”

王妈妈看着看着就泪如雨下：“哎呀，这小脸都瘦了！！山上吃得不好是不是？来，妈去给你下碗炸酱面……”

王也定定的看着她。

母亲并不是一个热爱保养的人。虽然皮肤依然白皙，但到底上了年纪，脸上比他记忆里多了几条皱纹，头发染成张扬的橘色，鬓角还是残留了几根白发。

他不由心里一颤，感到了几分愧疚。

只恐烂柯人到，怕光阴、不与世间同。

21岁正式出家，从此再也没下过武当山。今年26岁了，这是5年里他第一次回家。

在母亲衰老的面容里，王也感受到了这5年的份量。

和二哥二嫂还有侄子淘淘打过招呼后，王也推开了主卧的门，就见父亲安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声若有若无。他勉强睁开眼睛，以往中气十足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小也啊，你终于回来了……”

王也顿时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走上前，一把握住父亲的手，眉头紧皱，低声唤道：“爸！”

王妈妈见他有所触动，便站在一旁趁热打铁：“找最好的大夫看了，说是思虑过度导致的脾胃虚弱……”

脾胃虚弱哪至于卧床不起？

王爸爸一边装模作样的喘气一边给老婆使眼色，让她编个严重点儿的病。

王妈妈手指摸着眼睛尝试挤出几滴虚情假意的眼泪说：“还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失眠……”

王爸爸顿时气结得瘪嘴。

嘿这娘们儿去演唱会疯玩差点赶不上趟了就算了，怎么这节骨眼儿了还给他掉链子啊？小也子这么聪明，这能哄得过去吗？

王妈妈瞪了他一眼，在王也背后不屑的努努嘴。

真是老糊涂了！没点儿生活常识！还要怎么编？再编就得进医院了，怎么不进ICU演啊！自己犯傻还非拉着她一块儿，真以为小也子好骗啊？

老夫妻俩用眼神激烈交锋，没注意到王也握住父亲的手腕，仔细的号完脉，嘴角不动声色的扬起，眉头却还皱着。

王爸爸以为他有所触动，便再接再厉的□□着说：“小也啊……没事儿啊……别担心。爸就是想你想的……前天武当山老当家跟我来电话说你已经不是武当的人了，马上就会回家，我这一听啊病就好了大半了！”

王也见父亲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心里暗笑着摇摇头起身去翻抽屉。

王爸爸还沉浸在幻想里，喜不自胜的说：“这下好了，好好帮爸爸做事儿吧……”见王也不在床边便疑惑的叫了一声，“小也？”

“脾胃虚弱，神经衰弱，抑郁失眠……您这相关的药我是一个都没见着啊。”只见小儿子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洋洋的声线，慢悠悠的把抽屉里自己瞒着老婆偷偷买的壮阳补肾的药一一摆出来不算，还要大声念出来，顿时涨红了脸。

王妈妈也听得耳热，瞪了这个老不休一眼，50多的人了还瞎折腾啥呢！

“老爹，下次您还是装肾虚吧……”王也笑得非常欠打，他调皮的挑了挑眉：“就您这气色，谁脾胃虚弱抑郁失眠都轮不着您啊！”

“你tm是不是想气死老子！这还不是为了让你安心在家呆着吗！！”王爸爸果然被死得跳脚，站起来指着王也的鼻子吼道，随后又换上一副奸诈的笑脸，“嘿嘿，反正现在武当不要你了，你叫老老实实的给老子帮忙吧！”

听到“武当”这个词，王也顿了顿，压下心中的苦涩，换上一副贱不嗖嗖的笑脸：“嗐！我只是不在武当了，又没说还俗了啊！这次就是回家看看，完事儿还是要走哒！”

王爸爸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果然被激怒了，气得跳脚：“你tm是想气死老子怎么着？！”

“妈，您看，这不好了不是。”王也摊着手笑眯眯的说道。

“你，你……你信不信老子一分钱都不给你！”

“我一分钱也没找您要过啊……”

你刚走进来就看到父子两人中门对狙，王阿姨在一边无奈的扶额。二嫂拍掉二哥搭在肩膀的手，沉着脸往外走，见你站在门口便迅速的换上一个僵硬的笑脸，你略一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王叔叔见你来，一秒喜笑颜开，立刻就跳下床撒丫子过来给了你一个有力的拥抱：“秀秀回来啦！今天学校没课？”

你嗯了一声：“听说您病了……”

“没病没病！叔叔身体好着呢！好久没回来吃饭吧？要是饿了，就让阿姨先给你做碗杂酱面垫垫。”王叔叔笑眯眯的拍了拍你的肩膀，转头又瞪了一眼正盯着你发呆的小儿子，“小兔崽子，你还不滚去把这身脏兮兮的衣服换了！”

王也在房间里一边换衣服，一边听他二哥二嫂在阳台吵架。

这倒不是他学那诸葛狐狸用听风吟偷听，实在是那两人吵架的阳台离自己房间太近，而异人的听力又不比普通人。

根本不用算，王也就知道，二嫂不乐意自己回家。

“王亦你记着！我是你的女人，淘淘是你的亲儿子，最替你想的人是我们！”

“那小也还是我亲弟弟呢！”二哥不满的低吼了一句，有些结巴的说，“集团继承人的位置，大、大家凭能力竞争就好了！”

男人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女人被丈夫逃避的鸵鸟姿态气笑了：“王亦，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你觉得你真能胜过他么？大哥王又怕他那四处留情的德行触爸的霉头，所以只负责海外业务，小也去当道士了不着家，爸是没得选了才会扶持你上位！这种事儿非要我给你戳破是吧！！”

王亦顿时就不说话了。

还是这么狗血啊，这个家……

王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说实话，他心里也清楚，比起有些豪门，他们家算好的了，起码父母恩爱，没搞出四房争宠不是？二嫂的顾虑也是真的，他二哥有点中间儿综合症，太在乎爸的看法，生怕爸对他不满意，越是在乎越是办不好事儿，但他也不是个酒囊饭袋，能力还是有的。

他上山当道士，也有给二哥让路的意思，听说他干得还不错，做个守成之君是没问题的。

王也整理了一下衣服，把道士髻拆了，随便抓了两把，梳了个马尾就准备下楼找杜哥商量正事，刚出房门就意外的听到了你的名字，他不由得的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还有你那个便宜妹妹，把你爸妈哄的眉开眼笑的……”

“你别草木皆兵的，她都没入户口本，不是王家的人！没看人家姓都没改啊？”

“真的假的？爸妈没收养她？”

“本来有这个打算，是她自己拒绝了。”王亦瞅了老婆一眼，搂过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别疑神疑鬼的了，秀秀去国外读书都没花家里的钱，人家一门心思搞学术，现在都搬出去住了，你还要怎么样？”

“你把我说的跟灰姑娘的后妈似的，我也就随口一说……”

两人说完，就离开了阳台。王也抿着唇站了一会，露出一副笑脸，还是开门下楼了。

王也并不是对二嫂有所怨愤，事实上他跟二嫂关系还可以。

这些年他能在山上逍遥自在，全靠二哥二嫂忙里忙外，公司家里两头跑。老头子赌气，二嫂怕他在吃不了苦，还上山给自己捎东西，又见他修行太辛苦，还偷偷跑去找师父聊天，让他对自己温柔点，别打坏了。

虽说多少是有利益驱使，但要说一点真心没有，倒也不是。

说到底，这芸芸众生，谁没有点私心呢？

人活一世，难得糊涂。

王也站在楼梯上，看见你陪着小侄子淘淘——严格来说是淘淘对你死缠烂打问东问西，你倒没有多烦躁，反倒挺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

他突然就想到了莎士比亚的《李尔王》。

李尔王年老昏聩，要根据爱他的程度把国土分给自己三个女儿。长女高纳李尔和次女里根的甜言蜜语让老人非常高兴，当他问到小女儿考狄利娅时，她说：“父亲，我是个笨拙的人，不会把我的心涌到我的嘴里。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本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尔王大怒，让她重说。小女儿又说：“父亲，我若用我整个的心来爱您，那我为什么要嫁人呢？我出嫁后，接受我忠诚的誓约的丈夫，将要得到我的一半的爱，我的一半的关心和责任；假如我全心全意的爱您，我便不会离开您去嫁人。”

他撑着下巴看你，刚才那点悲悯散去了，唇角愉悦的弯起。

有些人对别人的好有十分，七分真，三分假；但你对别人的好，可能只有五分，但这五分是实实在在的，发自内心的，不会受外物的影响。

“小姑姑！小姑姑！”小男孩抱着你的腰一个劲儿的蹦，“小姑姑抱！”

你微蹙着眉，很有耐心的说道：“淘淘你都上小学二年级了，身高1米2，体重50斤，跟家里的桶装水一样重。你见过小姑姑给家里饮水机换水吗？”

小孩一愣，只能糯糯的回答：“没……没有。”

“这就对了。”你很有耐心的继续说，“我连水桶都抱不动，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抱得起你呢？还有，你该做做作业了。”

“好吧……”淘淘郁闷的低下头，可怜巴巴的说道。不过小孩儿忘性大，很快就忘了你的冷淡，见你准备走就起来抱着你的腰不让走，“姑姑，我不会做你陪陪我吧。”

你早有准备的拿出一个小小的早教机器人递给他：“让它陪你吧。”

“啊……它没有小姑姑聪明。”淘淘撅着嘴一脸的委屈。

“它确实没有我聪明，但足够陪你写作业了。”你推到他面前，随口问道：“12341除以2831等于多少？”

努力软萌但仍然显得很机械的声音响起：“等于4.359。”

“你看还给你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够你用了。”你认真的说道，“它还可以做英语。”

你继续给他示范。

“苹果的英文怎么说？”

“apple.”

“香蕉的英文怎么说？”

“banana.”

“山梨醇酐单硬脂酸脂的英文怎么说？”

“sorbitolanhydridemonostearicacidlipids.”

淘淘：“…………”

“你看，化学名称都知道，很实用吧。”你说道，见他还瘪着嘴，你又掏出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早教机器人递给他，摸摸孩子的头：“量变引起质变，一个不好玩，两个的话它们就会聊天，毕竟是人工智能嘛。”

“聊天？”淘淘来了兴趣。

你随便拍了拍机器人：“hey,siri！”

大一点的早教机器人回答：“我不是siri，你认错人了。”

小的早教机器人回答：“这个你都知道，你也太厉害了！”

大的机器人回答：“谢谢夸奖，你也要加油喔！”

小机器人说：“我还是个小孩哦！”

大机器人捕捉到关键词，自顾自的放起脸薛之谦的《小孩》。

淘淘：“………………”

哪儿人工智能了？人工智障吧……

眼见侄子一脸委屈巴巴，王也强忍着笑意下了楼，淘淘嚎着三大爷朝他扑过来，王也一把抱起侄子，轻而易举的就逗得小孩子哈哈大笑。

你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

王也这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很讨人喜欢，跟谁都关系不错，连小孩子也很喜欢他。

王也放下侄子让他去找二嫂，转过头对上你泉水一样清澈湿润的眼睛，有些局促的抓抓后脑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自家太后抓了一大叠资料，满面喜气的叫你过去，你朝他略一点头，便乖乖过去了。

王也只得不甘的抿抿唇，见杜哥过来了，便打叠起精神跟他说正事。

两个人商量完，王也想起刚才母亲叫你过去的事便抿口茶问了句。

“哦，夫人让我找了些青年才俊的资料，准备给秀秀相看一下。”

“噗——咳咳咳……”杜哥的回答让他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被茶水呛得直咳嗽，“靠！她才多大啊就让她相亲！”

“不小了，都23了都，好好谈两年恋爱，到时候25、6结婚，27、8生孩子，正好。”

“好什么好？万一碰到渣男怎么办？！”

“怎么就渣男了，这可是我筛选过的人，都是高富帅。”杜哥为自己的业务能力鸣不平，“再说了，这都什么年代啦？相亲也是交友的一种方式。她在国外待这么久，国内也没什么朋友，学术圈子本来也很封闭，就当多认识些人呗。”

“她一天忙着搞学术，哪有时间结婚生孩子啊？你们这简直是在挖我国科研事业的墙角。”

“嚯！瞧您这话说得，您也知道她是去当科学家，不是去出家啊～”杜哥见青年一脸焦躁，便愉快的怼了他一句，“再说了，我就是个小助手，这夫人让我干嘛我就得干嘛呀！”

言下之意，你不要来和我对线，有种去怼你亲妈去。

王也一脸憋屈的瘫在沙发上，又不好直接上去，只得偷偷使了听风吟。

他心想，以你的个性怕不是当场查文献摆数据论证婚姻对女性学者在学术研究上的负面影响。

说不定还会弄个20页PPT。

“……那就这样定了？”他听到自家母亲欣喜的声音。

“嗯，去就去吧。”你平静的说道。

“靠！”

王也立刻就捏碎了一个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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