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问经

教堂前的广场上，虔诚的孩子们敢在日落之时做完了祷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听闻有人要问经，都大感新鲜有趣，争相近前，围观起来，无人散去。

教堂门前主持祷告的台子上坐着三人，当中之人高大魁梧，头戴黑色圆形法帽，身披点缀了金色符文的黑色法袍，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紧盯着屠魃和那名大巫的沟通。此人乃是教廷的最高领袖，依贝神教的教皇，在其身边端坐的是左右护法。

此时教皇听说前来问经之人来自大荒宫，微微向左侧转，对左护法说着话，但目光一刻未离开屠魃：“咱们提出的恢复血祭祖制的事，领主不但给彻底否了，而且执意要推动神教改革，并且要改教规、修教法，而且限定圣选日之后要正式颁布，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啊！”

“大人，依我看，这小儿来问经，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既是要问经，总要答我们的问题吧？那就算是撞到了我们手里，咱们就问和教规教法变革有关的，答得让我们满意，过关，但是就等于支持了我们反对改革的意见。如果答的不合咱们的意思。就给他挨鞭子，反正神灯也不会亮的，还不是都靠我们判定？”左护法低声回话道。

“嗯，我看可以。你去告诉掌管问经的大巫，给他处这几道题……还要给他喇叭，让他所言都公之于众……”教皇悄悄道。

“妙啊！把这些都算到擅自更改教规教法的罪过上，看信徒们是支持教廷还是支持她，哼……”

依贝神教的问经通常都是内部的，一般在选拔神职人员的时候才有，问辩过程的象征性大过真实性，因此外界很难见到。正式的程序是教皇施法请灵，依贝女神的意识会进入到神灯中聆听，巫师代表女神提出一个宗教问题，问经者在问经台的神灯下对女神讲述自己见解，女神若是对问辩者的论述满意，便会动用神力点亮神灯，表示通过了问答。

问经台就在教堂广场中心，共有七层，每层一盏神灯，代表七个等级。问经者每点亮一盏灯，就代表通过了一级考验，也就是神职提高了一级。若灯不亮，则证明是谬解，须鞭刑。第一问一鞭，每一问加一鞭。

但事实上神灯几十年来都没有亮起过了。所以在灯不亮起的情况下，最终的评判是由教皇或教皇指派的神职人员做出的。也就是说，问经的结果表面上是神判，其实早就变成了人判。

此时屠魃已经端坐在问经台的第一层，有人递过来两个大喇叭，说是教皇为了弘扬我神教义，要求他们用喇叭说话，使得广场上的教众能一起听辨。

教皇示意后，问经开始了。

大巫端坐在屠魃对面，手抚那盏琉璃灯球，呜哩哇啦地念了一段咒语，想来是呼唤依贝女神的咒语，屠魃虽不懂，却认真听着，暗中记忆。片刻之后，大巫看了看手中纸条，抬起头来，手持大喇叭高声道：“这位小教友，信众常颂赞我神说：我神所言皆为真理。请你手抚神灯，对我神作答，就这句话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第一个问题无比简单。来问经的人必定是信众，那就必然心中无比崇敬依贝女神。所以这个问题可以肯定的说，每个前来问经者，都会庆幸自己碰到了这么简单的问题，只要顺着话题称颂我神，就可以轻松过关，绝不会出错。可教皇老谋深算之处就在于此。可以让你过关，但是你要先认下这个前提，只要你认下了“我神所言皆为真理”这句话，后面就一概用“我神所言”来压你，让你只要开口，就是在为我教廷的利益说话，就是在反对领主的宗教改革，就是在替我教廷鼓动信众反对领主。

“哗”，广场上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是在议论这题目太过简单。

屠魃想了想，一手按住神灯，一手拿好大喇叭，大声道：“我觉得这句话不对！”

“哗”，屠魃此话一出，广场上一片嘈杂议论，更有人义愤填膺大喊：“这是亵渎我神！罪该万死！”

教皇不由得一跃而起，双手握紧，身体向前一探，似乎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是疯子？傻子？还是因年幼而信口开河？

想到这里大喊一声：“大荒宫来的尊贵客人，还请谨言慎行！不得胡说！在场信众不得喧闹！让这个大荒宫来客说清楚，若是敢在这里亵渎我们仁慈的依贝女神，自有我教廷来维护女神尊严，教廷的严刑峻法就是为此所设！教廷不管你来自哪个宫，不敬我神者，必受神罚！你说清楚，这话有什么不对？”

教皇的思路转的也很快，既然你没顺着我给的路线走，那我就趁机挑动信众仇视大荒宫，总之要把火烧到大荒宫去，才能阻止这次宗教改革。

“这并非我说不对，是我仁慈的依贝女神说的。《救世记》第一百零一章中讲述，我神以无比广大之神躯，高居于天外云端，对我天魅子民降言，‘世无绝对真理，故吾之子民亦不须探求真理，天堂路上皆我信众，狱火所焚，皆背弃我者，是为证。’”屠魃对着喇叭大声喊道。

广场上众人听闻一愣，熟读经书的都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一段神言。教皇拧紧了眉头，开动脑筋寻找其中漏洞。

“《救世记》乃是我教唯一真经，经书中所言自然是最为可信。我神曾亲口说出‘世无绝对真理’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我们广大信众只要虔诚信奉我神，自然就能去往天堂，既如此，还去探求什么真理呢？只要听从我神教诲不就行了？既然如此，怎么能说‘我神所言皆为真理呢’？”屠魃依旧用力喊出，那大喇叭倒也真是好物件，声音被放大，传遍广场各个角落。

一时间，广场上安静下来，众人皆在思考。

“况且，就连仁慈的依贝女神都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真理，何况我们？”

屠魃此话一出，广场上又是一片人声鼎沸。在众人心中，依贝女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唯一神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真理呢？这不是对我神的不敬吗？！

“你们先不要生气，仔细想一想，我神说‘世无绝对真理’，那么这话算不算真理？如果是，那这话绝对不绝对？如果你认为是对的，那么就说明我神说的这个道理是不对的！如果你认为我神说的这个道理不对，那谁说的对？你不信我神你要去信谁？！”屠魃又大声反问。

广场上众人皆被绕得懵懵然，连同教皇在内，脑中在飞速运转着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不知该如何理清，屠魃面对的大巫也是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其实屠魃在之前大巫准备问经仪式的时候，就听到看到了教皇和左护法的对话。当时相距十来米远，以屠魃的耳力，基本能够听清楚，再加上教皇一直盯着自己，可以清晰地看到说话时的嘴型。天魅国语言比较简单，字节字音都很生硬、明显，因此，屠魃将那段对话理解得格外清楚。

当时屠魃就想起了《慕神记》中延丰帝和延康国师推行的波澜壮阔的改革，心中立刻就动了一个心思：这可不行！阻碍变法不是好事，虽然我是来绑架领主的，但是在那之前，领主手头干的好事我不能不支持！嗯！非得给你们找点麻烦不可！

此刻看着教皇和左护法在那里尴尬着，便紧紧盯着那二人，眼看着教皇再次愤而起立，张口欲要说话，心知这是气急败坏，必定是要宣布自己所说乃谣言惑众。

屠魃立刻动念牵引，掌心向那灯盏内释出一枚灿烂的小星星。

瞬间，那盏数十年未曾亮过的神灯，突然亮了起来，不但亮了起来，在刚刚暗下来的广场上，显得极为明亮。

广场上一片沸腾，有人欢呼跳跃，有人向前拥挤，有人痛哭流涕。毕竟作为一个凡人，竟然有幸亲眼见证到了真神显迹，让广场上的信众几近疯狂！有的人念诵着依贝女神的神号，有人跪地磕头呼唤，有人趁机急急祷告，乞求明天圣选日我神保佑，还有人一溜烟地溜走去报信。

依贝神教的教规上写得很明白，问经，要亮灯的。来教堂的路上，屠魃就已经偷偷试验过了，在翠石、禁海明珠中放置小星星，效果真的不错。而且，近来虽然训练和行动都紧锣密鼓的，可屠魃的修行却是突飞猛进，从那小星星的亮度就可以看出来。

教皇目瞪口呆，整个人僵住了。自己的信仰曾经暗中动摇过，怀疑过。可就在眼前，自己侍奉了一生的真神显迹了，这说明什么？

神在！真神不止是在自己的各种宗教仪式中，而是真的就在自己身边！

我有没有被什么蒙蔽了双眼？不！不可能！这是真实的！

还说明什么？

这小童是对的！他比我更贴近我心目中唯一的仁慈的依贝女神！对，那灯光代表的可是依贝女神！

教皇再也没有丝毫犹豫了，向着那盏灯奔去，扑跪在地，以头贴地，虔诚的祈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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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面倒是让屠魃有些苦恼了。怎么了这是？我的问经还没结束呢！你们磕头祷告的事等会儿再来也不迟吧？

屠魃上前拍了拍教皇的肩膀，教皇这才抽出那癫狂状态，努力镇定一下，四外看去，广场上除了屠魃稳稳坐定，其余所有人都已经跟随着自己跪倒在地。这才想起，问经还没有结束，急忙起身抢过那大巫的喇叭大声宣布结果。

“我宣布，这位大荒宫贵宾通过了第一层问经，依贝女神以神灯显迹，认可这位……嗯……您怎么称呼？”

“天.巴莫。”屠魃急忙道。

“这位天.巴莫先生通过了神考，成为正式的巫士！在场我神子民皆为见证！请问您是否还要继续问经？”教皇激动的问道。

“继续。”屠魃淡淡道。

“请升台。”教皇客气道，毕竟眼前童子是数十年来第一次引动真神显迹之人，不由自主就客气了很多。

到第二层坐定，只听大巫开口提问：“近两年来，阴寒之害明显加强，引发关于血祭之道存废一事的争议。《救世记》第五十三章曾明言，‘血祭之仪，上古有之，人神两界之隔，以鲜血之祭可互通两届，人意可达我视听，我之神意自亦可遣神使传于人间。’此事你做何想？”

教皇这才想起，之前早已准备好了问题，就是要设计利用这位大荒宫来的小童，挑起民众对大荒宫的不满，早就将宗教道德放在了一边。可此时见这小童如此神异，唯恐自己的问题惹恼了女神，不免心中忐忑不安。

屠魃手扶神灯，对着喇叭朗声道：“经书所言极为明白，血祭之仪，乃上古之事。上古的人族尚且茹毛饮血、原始蒙昧，如今你们还吃带毛的生肉吗？还喝生血吗？不会了吧？所以，上古之时，人族蒙昧，除了血祭，没有什么好办法沟通神灵。《救世记》第六十一章中记述，“吾以大法力开人族之智慧，遂始有文明，识礼仪，知教化。”这是我神亲口所说的！那我们现在怎么能和上古时代的人去比呢？我神帮助人族进步到如此聪明的时代，就是让我们没事给自己开刀放血的？血祭之仪早已过时了。至于阴寒之气肆虐加剧，我看并非停止了血祭的缘故。”

广场上都见识了这小童的神异，再也不敢不当回事，都在静静地思考着。那大巫知道教皇是有意要为难小童，便质问道：“可是，你怎么能证明阴寒加剧不是停止血祭所至呢？不血祭，还有别的办法沟通我神吗？”

“之前年年血祭，沟通得如何？我神有没有显灵啊？”屠魃质问：“反过来说，那么这两年没有血祭，我神刚才不是也亮神灯显灵回应了？说明什么？当然说明现在的时代不需要血祭来沟通两届了。你刚才念咒语，我神就得到了呼唤。我对灯说话，神灵就能听到，这不是说明不见血也沟通很好吗？干什么还要血祭？血多了闲的吗？”

大巫支支吾吾，难以回答，广场也无人敢质疑，教皇怕出丑，不敢出面评判，看着神灯不语。

屠魃见了，明白教皇所想：“这样吧，我尝试一下来证明我的想法。若是我神也认为不须血祭也能沟通，就将神灯闪动三下，作为神诏。”

听这话，无数眼睛盯向了那第二盏神灯，只见那灯确实一明一灭，闪动了三次，这才稳稳的保持明亮状态，问经台上已经点亮了两盏神灯。

广场上一片欢腾，此时不但是来祷告的孩子们，大批成人都闻讯赶来，很多人大喊：“神诏！我神降下神诏了！”。

要是能从此废除血祭也不遭灾，那可是要载入神教历史的大事，是大大有利于天魅国臣民的一件大好事！

教皇一直是懵懵的，今天的事实在太过神异。此时见灯亮，直接宣布：“我宣布，天.巴莫晋升为正式巫师。请问您是否还要继续问经？”

屠魃本来就是想混个巫师的身份，这样便于在天魅国行走，既然目的达到，看看时间天黑了下来，该去接“学生们”了，便答道：“不继续了。”

此话一出，教皇倒是心中有种莫名的遗憾。广场上人群听了，也传来一片遗憾的叹息声，毕竟见证神迹的机会，一生也不一定再有第二次。

屠魃早将依贝神教的教法规章记得清楚，此时正要领了巫师徽章，然后收了两颗小星星就此离开。突然，那剩余的五盏神灯一同亮了起来。不但亮了，而且还在闪烁，就如同刚刚屠魃闪动第二盏灯时一样。

屠魃心中骤然缩紧，诡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控制了两盏灯。

现在的情况说明什么，神，真的来了。

屠魃心中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