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千界

慕玫坐在栖梧宫中，心头一阵觳觫，她暗暗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正在发生。而栖梧宫中却格外风平浪静，外边天鉴使将栖梧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放不出去。

叶蓁真出去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给带个信来。慕玫站在窗边，透过窗纸看了看天色，现在日近黄昏，天边沁染着一层薄淡的红痕，仿佛被鲜血浸透过一样。

那幅山水图之后，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就连风声也比往常变得微弱了一些，慕玫回身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桌上一摞经史子集，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时贤妃告诉她这密道是当初灵冥国和亲的雪帝姬留下来的，她还半信半疑，其实凭她的性子，如果不去探索一番，她也便不是本朝宫中名声远扬的小魔女了。但当她进入密道时候，却发现密道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她的行进，不管她走了多远，到头来都会绕回山水图前。

可叶蓁真并没有。

慕玫心中的谜团渐渐明朗，虽然她知道宫人们都出去了，但还是环顾四周，再度确定没有人之后，方才上了美人榻，吃力地踮起脚，从帷帐后的暗格里摸出一本书来。

灵冥秘史。

如果一旁有人的话，绝对会被慕玫的模样吓到。慕玫掌心泛起了淡淡的黑气，幽暗冰冷，再细看时，竟然是一条花色小蛇缠在她的手腕之上，冷幽幽的瞳子盯着慕玫手中的那本灵冥秘史，透出一抹彻骨的森寒。

慕玫跪坐在美人榻上，将灵冥秘史摊开，小花蛇极通人气地顺着她的手腕爬了下来，乖乖在榻上盘成一团，脑袋高高抬着，似乎要竭力看清灵冥秘史上的字迹。

“别闹。”慕玫严肃地告诫一句，小花蛇马上缩回了脑袋，再不探头探脑地张望，垂头丧气的样子委屈得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爱。

慕玫翻了一页，神情渐渐转为肃穆，她盯着书页上一行神秘的符文，符文交折缠绕，笔触之间又是缠绵不可断，诡异莫测。

“蓁真姐姐其实是灵冥帝姬，她并没有和我承认这一点。”慕玫翻着灵冥秘史，头微微抬起，似乎在对小蛇说话，“你说，蓁真姐姐究竟知不知道她是灵冥帝姬呢？要是她知道，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么？”

小蛇昂了昂首，一个劲朝着慕玫前倾，似乎在表达着什么意思。

“你是说还会一样？”慕玫苦笑一声，轻轻用细细的手指抵着额头，微微皱起眉，神色间带着淡淡的凄凉，与她稚嫩的相貌极为不符，“三千世界三千映像，难怪。”

生活在皇宫之中的每个人都有秘密，慕玫自然不例外，她知道自己的命运。

当然，她也能窥知林听澜和慕凌的命运，那是两个与她血脉最近的人。

并不能窥探出徐若淑的命运，因为徐若淑并不是她的生母。

从她能看得懂灵冥秘史便能窥见一斑，她和灵冥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换句话说，她也是灵冥的女儿之一，不过并没有叶蓁真那么完全。

同样的，她也继承了灵冥皇室的秘术，不过这点秘术远不如叶蓁真。叶蓁真是操纵梦境，纵横晨昏；而她则是窥破自己的三千世界，和窥破与自己血脉最接近之人的三生往回。

从皇宫中的蛛丝马迹她看得出来，她本是雪帝姬的女儿，但因为雪帝姬早逝，她又尚在襁褓，因而便托付给了皇后徐若淑。自然，她也曾经听说宫中有一个雪帝姬的妹妹云帝姬，但纵然她游荡多宫探查，始终也没找到这个云帝姬究竟在什么地方。

她开始时候怀疑这个云帝姬便是贤妃，因为贤妃也是从灵冥出来的和亲帝姬，不过她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念头，如果云帝姬真是贤妃的话，她不可能从贤妃身上什么也感受不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灵冥气息。

这种气息她从林听澜身上感受过，从云翳身上感受过，从叶蓁真身上这种感觉更是无比强烈。但在贤妃身上，她只能感知到这是一个从灵冥来的和亲帝姬，究竟是哪一支的宗族，她根本无从得知。

纵梦。

慕玫眯了眯眼睛，朝着窗外望去，天鉴使将整个栖梧宫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那个天鉴使一脸严肃，本来就没有什么笑影的脸上冻得和冰块差不多。

“真是无趣。”慕玫抱怨了一句，抬手摸了摸小花蛇的脑袋，小花蛇献媚一样低头蹭了蹭她的手，凉丝丝的，稍微让她静了静心，现在着急也不是个对策，那个暗道只有叶蓁真能通得过去，叶蓁真一定也会回来的。

“蓁真姐姐，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可以一定要回来啊。”

慕玫抱着灵冥秘史站在山水图前，两行清泪从她腮边流了下来，

***

“林丞相，我家爷到底……”云翳垂着手，站在林长英身边，一脸担忧。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林听澜扶回房间，在这个过程中林听澜一直扬言着要去找叶蓁真，看看叶蓁真出没出事。就连林长英的话也听不进去。最后还是林长英出手，一针封住了林听澜的行动能力，这才让林听澜消停了点儿。

“自然是幽冥引。你是灵冥药童，怎么连这都不清楚？”林长英瞥了云翳一眼，语气中不无责备，“灵冥有种古药，能与幽冥引相互倾轧克制，不过这个过程中，会渐渐驱散中毒人的记忆，到最后幽冥引驱散之后，中毒人的记忆便会彻底消散。”

云翳一惊，“丞相是说，我家爷可能从此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你看呢？”

林长英摆弄着手中的几根银针，似乎漫不经心，但紧锁的眉心暴露了他的心境。在银针相互穿梭之间，一个银针陡然刺穿了林长英的手指，刺得极深，林长英深吸一口气，将银针拔了出来，一滴一滴鲜血落在地上，渗透入木板，留下一团一团暗色的痕迹。

“你没有中幽冥引的原因便是你是药童，药童本来就是百毒不侵。”林长英徐徐道，“要是单纯幽冥引一种毒，其实也无所谓，但要是幽冥引加上这种奇毒，那便麻烦了。就像水与火相生相克之间插了什么东西，插什么都不妥当。”

“丞相医术高明，也没有办法么？”

“无可奈何。”

“那就要看着爷变成毫无记忆的……”

“那时候，他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一张白纸一样，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林长英挤了挤伤口，又涌出几滴血，他盯着血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完婚吧。”

云翳一怔，“完婚？爷现在都这样子了，怎么还能……完婚？”

“趁着他还没有忘记庆国侯府的叶姑娘。”林长英解释了一句，“让叶姑娘锁住他的记忆，利用这点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过……”林长英摇了摇头，“这是最后的抉择了。”

***

周围牵扯力强烈，仿佛涌动着无数个旋涡，叶蓁真只觉得万千记忆同时涌到自己的脑子里，一时恍若沉在水中，窒息的感觉压迫着她，她觉得她自己下一刻便要气息断绝，魂归天地间。

可她终究还是没死，林听澜的脸在她面前渐渐明朗起来，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林听澜，大概是林听澜是她唯一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吧？

但林听澜的影子不过一闪而过，叶蓁真很快便被这滔天而来的记忆淹没了。

她看见自己站在一处幽暗的河边，挥袖阴风滚滚，暮云惨淡，她操纵着造化万千，整个天地间都是她的奴仆。

她看见自己坐在皇宫之中，身后烈焰熊熊，火舌将她身后的一切物像吞没。下一刻便要朝她吞卷而来，她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任何闪避。

她看见自己被封入金棺，幽幽冷冷，魏洵在一旁盯着自己，亲手阖上了棺盖。

……

种种各处，都是她当年的梦境。

可这些，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记忆之中，清晰到她能记起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又因为这些不过都是残影，她根本没有办法在一团乱麻中抽丝剥茧将其拼接。

她是谁？她在哪里？她的过去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