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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大雪初停,艳阳高照,伊卓赶来迎亲这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皇帝吩咐给予的嫁妆陪嫁侍从不下一千人,如此盛大的规模看似是为了换取边塞的暂时安宁,实则确是为了永绝后患。驿馆早就装扮的喜气横生,来来往往的侍女素衣翩飞,络绎不绝。亦是引得来来往往的汉人胡商争相观看,等待着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霍寻在顾镜辞房前徘徊许久,却听得房中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飘出来:“霍将军有事就进来吧,民女也在等将军。”霍寻推门而入,丝丝幽香沁入心脾,顿觉心旷神怡。房里布置的简单大气而不失雅致,两个硕大的朱漆柱子上刻满了花纹,烟萝色纱幔随风飘动,带动一丝灵动飘然之感。顾镜辞端坐在镜前,面色平静。凤冠上的水晶珠坠一颗颗垂落下来,隐在三千青丝当中闪着光芒。远山眉轻轻描就,珍珠粉薄薄铺匀,朱唇胭脂略点,妩媚而不失骨格,大气中平添许清幽。“镜辞,你万事小心。一出了长城关隘,任何变动都是有可能的。”霍寻沉声道:“我会尽快行动,你只管放心。”顾镜辞闻言只是淡淡笑道:“但愿一切如将军所料,我只管放心就好。”霍寻从怀里捻出来一个泛黄的纸包悄然塞到顾镜辞手里,声音低沉而带着杀气:“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杀死一个人——”顾镜辞掂了掂手里的纸包,里面绝对不止一个人的分量。她讽刺一笑:“霍将军这是想赶尽杀绝是吗?或者我可以理解为——报复?”“那顾小姐就甘心被霍某报复吗?”霍寻不怒反笑,带着几分深意:“这样可不像是顾镜辞,你莫非不知道防身吗?”顾镜辞噗嗤一笑:“防身?霍将军都说了,出了长城关隘的事情谁也不敢预料,匈奴那么多军队,霍将军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如何防身?况且陛下如此信任霍将军,委以重任,霍将军没有把握吗?”“镜辞,到时候情况十分混乱,我也不确定能帮到你多少,你自己——”霍寻没有说下去,把匕首递给顾镜辞:“拿着吧,以防万一。”“看来,”顾镜辞微微扯出一抹笑意,回身看向霍寻:“无论成与不成,这了了大漠,都会是我最后的归宿了是吗?”“镜辞——”“启禀霍将军,匈奴单于的迎亲队伍已经到城外了,还请将军明示。”顾镜辞淡淡微笑:“终于来了。”苑外一片哗然由远及近,霍寻立刻警觉起来,他和顾镜辞对视一眼,立刻闪身出门。但见霍寻的副将赵志云压着声音连声劝阻道:“大单于,这时辰还没到,恐怕您这样冒失有所不妥!”伊卓一身黑衣劲装,他略略挑衅地笑着:“你如此阻拦我,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况且娶妻的人又不是你们,你们自然是乐的悠闲。若是你们皇帝硬是指着“东施”说是西施,那么本王是不是也得照娶不误?”霍寻恰时上前,迎上去抱拳笑道:“不知大单于如此之早,霍某有失远迎,实在是失敬。”伊卓上下打量霍寻一番,拊掌而笑:“霍家军驻守边关数百年,为楚国守得一片四海升平景象,更是和突厥几经交战。本王和霍将军也算是世交了。霍将军果然一如传闻,人中龙凤,英姿伟岸。”“往昔种种,皆为过往,正如大秦与突厥,两国之战,现在不也是照样化解了吗?”霍寻略略笑道:“匈突厥庭往佑安这里须得有不下三百里路程,大单于日夜兼程赶来,想必已经累了,霍某已经着人备下茶点,请大单于略作休息,霍某这就去问问顾小姐的意思。”伊卓也并未回绝,脸上是一层淡淡的慵懒:“去吧,顺便替本王问公主好。”霍寻侧首微笑,调头回去。“我都听见了。”顾镜辞面不改色,只是用木篦子一缕一缕缓缓梳着头发:“他并不蠢,所以才急着走,你也小心些。”霍寻看着镜中她的样子,恍若未闻刚刚的话,只是定定道:“镜辞,我这辈子不会再错过你了。”顾镜辞哑然失笑:“既未得到,何谈失去?霍将军,成大事者最要不得的就是那一点点小小的情意,往往你最在乎的最后会越容易失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霍将军,无欲则刚。一个人,如果他连欲望都没有了,那么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再打败他了。”“人生来就是有欲望的,无欲则刚?没有欲望,没有感情,那还是人吗?”霍寻骤然一笑,“或许你说得对,所以上辈子秦烨赢了我。但是没有欲望的绝情之人不是无欲则刚,而是众叛亲离。就像你,镜辞,没有你,秦烨再也不能赢了我。这辈子我还是要天下,可是——我还要你。”顾镜辞梳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她蹙着眉头思酌一会,然后忽然笑道:“那么,就看霍将军的本事了。江山,美人,你总归是要做出一个选择。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孟夫子执意于道义,可是若他从未来过这世间又何来“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道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要舍身取义,可是最后不也是生与义兼得了吗?镜辞,你看,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霍将军,我该走了。”顾镜辞笑吟吟望着他:“要是我顾镜辞命大还能活着回来,一定和霍将军好好探讨一下孟夫子的舍身取义。”顾镜辞起身,她身上穿着的大红色嫁衣颜色红的似血,灼伤人眼。那么灿烂的颜色,恍若天边最美的云霞撷取下来的。正红色的朝绶霞衣,领口袖口皆是玄色的纹边,行走之时,流动幻化出千万种动人的光芒。在顾镜辞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霍寻忽然叫住她:“镜辞!”顾镜辞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霍将军可得好好谋划,我这辈子还没活够,还不想葬身这漠漠黄沙之中。”霍寻张了张嘴没有出声,他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痛的说不出话。仿佛也没有过很久,那些就在眼前的一幕幕。她站在秦烨身侧,她带着恬静的笑意,她的眸底都是幸福的。那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回头看过他,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在他的背后如何心酸,如何羡慕,如何保护着她。她不知道在她潜入沈寂营中的时候他帮她打点好一切,她不知道在她失去秦烨消息的时候是他不顾暴露自己目标帮她打听消息,她不知道在她昏倒的那些日子里他如何对那些御医大发雷霆。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她的眼里,自己是多么愚蠢不堪!霍寻低低笑了两声,那么这辈子,他不会再选择做那个幕后不为人知的守护者,至少,他要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保护她!伊卓微微眯起眼,看着那个从光线尽头走进来的女子。她面容清丽姣好,眉眼之间却满是傲气凌然,如凌寒傲梅,更似盛夏芙蕖。微微抬眼,媚眼如丝,眼波流转,眸底一片清秋冷色:“见过大单于。”伊卓却是一时愣住,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或似胭脂一般娇媚细腻,或似添喜郎电子书女子一般恬静美好,却是第一个女子让他这样痴迷地望着,玩味着。她的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却又带着岁月洗练过后的沉稳与气质。“大单于,大单于。”一旁的突厥男子连声呼唤,伊卓这才回过神来:“公主生的好容貌。”顾镜辞微微一笑:“大单于缪赞了。”出了长城,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漠。朔风扑面,黄沙满天,枯草遍布,一片灰蒙蒙的颜色。明明在佑安城内还是阳光灿烂,出塞不久天上就是风云变幻。鸿雁高飞,苍鹰翔天,时近傍晚,迎亲的队伍在一处高地扎营休息。顾镜辞从马车里钻出来,四下环顾,还未站稳已经直直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伊卓迫视着她的眼睛,戏谑笑着:“投怀送抱的美人,本王喜欢。”顾镜辞略略站稳,后退几步优雅一礼:“多谢大单于。”“夫妻之间,何必客气。”伊卓拉过她的手,慢慢踱步到营帐里。帐篷里已经铺上了厚厚的羊皮地毯,燃上了火炉,顾镜辞瞬间觉得温暖如春,嘘出一口气。桌案上摆上了几样小菜,伊卓对着侍女阿桑挥了挥手,对顾镜辞笑道:“突厥不比你们大秦,物尽其奢。以后嫁到这里,就慢慢适应这里,别再把自己当成娇生惯养的公主了。”顾镜辞无奈笑笑:“那以后就请大单于多多指点了。”她端坐一旁,仔细看那桌上几样菜式:“单于还说我,这几样可不都是秦国的菜式?”伊卓执起筷子给她夹菜:“是怕你吃不惯突厥的粗粮,若是还没到王庭就病的不成样子怎么办?今年适逢草原大旱,收成不好。别说牧民,本王也是不得安生啊。”伊卓在一旁自饮自酌,顾镜辞却是饿了一天,自己动手加菜,分毫不见外。伊卓在一旁瞧着她,忍不住笑道:“公主倒是豪爽的很,刚刚出来长城没多久已经把秦国的礼仪忘得差不多了吧?”顾镜辞略略慰藉一下自己的肚子,才慢慢执起酒杯在鼻尖轻嗅一下。刺鼻呛人的气味直直被吸进鼻子里,她微蹙细眉,忍不住侧头咳嗽了几声。“突厥的酒不比你们秦朝的,说实话本王尝着你们的酒如同水一般清淡寡味,不如我们匈奴的酒水刚烈。”伊卓徐徐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大漠里晚上冷的紧。”顾镜辞强迫自己饮下那割喉烈酒,才少饮小半杯已经是面红耳赤,腹间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她揉揉太阳穴,强撑住道:“这酒实在是太烈,我出去醒醒酒。”伊卓正闭目养神听见顾镜辞说话微微睁眼:“走吧,我陪着你。”塞外明月清朗诱人,天空也是一片深邃的蓝色,偶尔闪动几颗星子。面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漠,似乎感觉天就在头顶上,离得格外近一些。“等过了冬天,本王就带你出去转转。你们京城里面净是些你看惯了的小桥流水,本王带你去看看什么叫做塞北风情。那里有你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伊卓笑意盈盈地望向顾镜辞。顾镜辞吹着冷风,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她沉吟片刻,方才问道:“听闻大单于自幼就能征善战,曾扬言要南下中原是么?”“南下中原?”伊卓嗤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我们靠游牧为生,游牧就得靠天吃饭。上天若喜之,那么草原雨水充沛,牛羊吃的好,我们也就过得好。反之……那么这一年都得不知道怎么挨过去。”顾镜辞盈盈望向伊卓:“大单于既然有心无力,又何必去佯作攻袭云中郡?”“哦?你怎知本王无心攻袭云中郡?”“若是有心,那么凭借霍将军当时身在燕京,又怎么可能来得及前去幽州部署兵力阻止突厥铁骑南下?”顾镜辞暗自冷笑,这一场和亲,说起来双方都是各怀鬼胎。一个想利用和亲解决天灾,平定部族,并且伺机南下中原;一个想要以和亲为诱饵一句剿灭外患。伊卓连声苦笑,摇摇头道:“本王有四个叔叔,他们分守匈奴四个小部落。老单于咽气之前,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从四边赶过来争抢王位了!若非本王先下手为强,恐怕本王早就死于非命了!天灾还不够,他们还要再来搞内患,要本王内外堪忧!若是不逼着秦朝皇帝和亲送来陪嫁,本王真不知道这一劫难到底该怎么办。”顾镜辞亦是心中无限感慨,片刻沉寂之后顾镜辞淡然道:“夜深露重,我先行一步,回去休息了,大单于也早些休息吧。”说话看似不经意却让人轻易动容,顾镜辞心中一紧,他果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若是能轻而易举就让他上当,那他这个王位是怎么也不会手到擒来的。她怅然一叹,霍寻啊霍寻,你究竟有几分把握?乘着马车在里面既无趣又憋闷,顾镜辞觉得浑身难受。跟着顾镜辞的侍女叫阿桑,是个清秀安静的小姑娘,因为是昔日秦人被伊卓指派过来贴身跟着顾镜辞。顾镜辞侧头掀开窗帘,眯着眼看向窗外。雨后初晴,天空一碧如洗,湛蓝地如同水蓝色的宝石一般。吸进鼻子里的空气是清冽干净的,远处悠远苍茫的牧歌由远而近,悠悠扬扬地回荡在草原上。“阏氏在看什么?”阿桑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对着顾镜辞微微一笑。顾镜辞回身坐好,轻哂道:“从小生活在江南,读着古诗里面说: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那般的景象,今日却才得以一睹大漠风姿。”阿桑唏嘘道:“那是阏氏从小富贵锦绣的生活过惯了,哪里知道塞北苦寒之地,葬送了多少红颜女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既然还未与大单于成婚,你也不必称呼我为阏氏,我是端淑公主,小名镜辞。往后,我叫你阿桑,你叫我镜辞。”顾镜辞随意用锦被裹住腿,抚摸着那上面绣着的龙凤呈祥,花开富贵图案。“不不不,咱们身份有着天壤之别。您是未来的突厥国母,阿桑只是一个婢女。”阿桑连连摇头,“我叫您公主,您称呼我阿桑。”顾镜辞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你是秦人?”顾镜辞轻声问道。阿桑摇摇头:“不是,奴婢是楚国人。是跟着左夫人一起逃难才来到突厥的,幸好承蒙大单于相救,奴婢和左夫人才有幸活了下来。左夫人和大单于一见钟情,这些年一直盛宠不衰。”顾镜辞颇为好奇,笑着诘问:“那想必左夫人一定是个妙人儿了?”“是啊,左夫人活泼伶俐,正因为这样子的出挑性格,不比其他美人儿只知道一味娴静奉承,大单于又十分欣赏那样直来直去的女子,所以一直十分得宠。”阿阿桑转而道:“虽说如此,可是左夫人心肠也不是坏的,公主不必担心。”楚国人?还是逃亡到突厥的?天生的敏感告诉她,那个女子绝对不简单!临近中午,顾镜辞下了马车执意出去吹吹风。苍苍大漠,寥寥天地,远处是一片连绵不到尽头的辽阔。远处是一片欣喜的哗然,顾镜辞回头问道:“这是什么事情这么兴奋?”“奴婢也不甚是清楚,咱们一起去瞧瞧看。”阿桑把顾镜辞身上的大氅裹裹紧,扶着她的手慢慢走过去。伊卓一身戎装,手里还拿着弓箭,一只手里还滴着血。他的脸上带着些许尘泥,甚至还有些剧烈的喘息。他面前有一只奄奄一息的雪狼倒在血泊之中。那狼已经成年,体型硕大,攻击力绝对不会弱于一个武功高强的成年人。顾镜辞举目望去,远处站着一只体型略小的幼狼,虽然知道面临危险,依旧是痴惘地望向那只雪狼,面露哀色。她不禁感叹,舐犊情深,而自诩为至高无上的人却可以为了利益而丧失那份最简单最纯挚的情意。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大单于英武!”登时所有人纷纷俯身下拜,伊卓只是冷笑一声,回头看见顾镜辞淡然若水的目光。她也缓缓施礼:“大单于英武。”伊卓径直走过去,扶着她站起来,言语间有着微不可闻的温柔:“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顾镜辞眉心微动,抿唇一笑:“车子里太憋闷了,想着出来走走透透风。没想到就看见大单于如此英武的一刻。”“斩杀雪狼,寓意着来年风调雨顺,如瑞雪丰年一般的好兆头。”伊卓闻言只是微微蹙眉:“那是一匹母狼,虽然残忍归残忍,可是能换取部落人们的人心安定,却也是值得的。”她微微一顿,伊卓已经打了个口哨,远处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跑过来,在伊卓面前几步的位置停下。那马昂首四顾,目光中满是高傲和不屑,高贵矜持之姿不显自露。伊卓翻身上马,伸手朗然笑道:“上来,我带你去转转。”顾镜辞略一迟疑,转而半带轻笑把手放在伊卓温暖厚实的掌心里。伊卓半弯腰把她抱上马,一手揽住她一手策马:“走!”远处群山连绵起伏,夕阳静静落在那山峰上,描绘出淡淡金边。云海翻涌,苍茫大地上一片浓浓的绿,那绿弄得化不开,一直蔓延到天际。牛羊成群,苍凉的牧笛声和牧女的歌声徐徐而来。顾镜辞第一次见到如此雄浑开阔的场面,不觉叹道:“这比起皇家狩猎场大上何止千倍!”“美么?”伊卓不觉淡笑,扬鞭指着前面的一座大雪山:“那座山叫做狼居胥山,从那里开始,一直到最北边的黑湖,都是突厥的疆土。”顾镜辞侧头微笑,掠了掠耳畔吹散的头发:“原来,霍寻说的不错,这世间最为人震撼的便是天地之力。这世间真的有一种威严,不若皇城,是为天地!”“天地之力是为人所不可翻越的,正如人永远无法战胜天地一般。我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直到如今方才悟出来。”伊卓感慨一番,问道:“可要下来走走?”顾镜辞点点头,伊卓翻身下马,扶着她慢慢下来。遍地是开得烂漫的野花,齐膝的草生的茂密。远处是几户牧民的毡房,隐隐冒着炊烟。长风猎猎,吹动她的长发。伊卓陪她走着,偶尔侧头看着她笑得如一个孩子一般,自己亦淡淡的笑着。她走着走着忽然径直倒在了草地上,伊卓落在她身后一步连忙上前查看。顾镜辞略略闭上了眼睛,横躺在草地上,似安恬地如梦。伊卓坐在她身边,含笑问道:“大漠美吗?”“美!”顾镜辞用力地点头。伊卓信手拈来一朵野花别到顾镜辞耳畔,道:“那以后我常常带你出来好不好?”“恩……”顾镜辞闻言略略一顿,微微睁开眼睛。伊卓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近在眼前,他慢慢俯下身子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顾镜辞低着头不再说话,脸颊上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直到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柔黄的光亮没入天际,顾镜辞方才懊恼地站起来:“怎么都长得一样?我们怎么回去?”伊卓见她模样可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拉着顾镜辞的手,唤来马匹:“随我走,肯定是可以回去的。”马儿轻轻俯首,夜风渐大,呼呼刮过耳畔。顾镜辞往身后缩了缩,伊卓贴着她的身子,用大氅把她完全裹住。“温暖而又安全的地方,人总是忍不住贪恋的。”伊卓吃吃笑道:“前面有几家牧民,我们今晚就去问他们吃一顿烤羊肉再回去吧。”牧民对于两人的到访似乎完全没有意外,热情地请他们坐在篝火旁烤火。顾镜辞略略打量着这一家人,一个年长的女子是秦人模样,另两个年长的男子则是突厥人的长相。还有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已经完全分辨不清是哪个种族的。他们有说有笑,对于秦国与突厥之间的战和,似乎充耳不闻。“这里的百姓,我也说不出到底是哪个地方的。”伊卓坐下对着顾镜辞说:“他们之间互相通婚,有秦人,有突厥人,有蒙古人,还有鲜卑人。渐渐地,好像也没有国界之分了。各个国家互相打仗,最最受伤害的却是他们,真是不公平。”牧民给他们倒上奶茶,热情地邀请他们一同去跳舞。一个男子邀请顾镜辞一同跳舞,顾镜辞笑着推辞:“我不会跳舞。”“她是我的女人。”伊卓笑着对那男子说着,饮了一口酒。那男子只得悻悻离去。顾镜辞别有深意地看着伊卓,伊卓用刀子把烤羊肉切开,挑了一块肉多的羊腿递给顾镜辞:“尝尝。”顾镜辞闻了闻,有些不情愿地拿过来:“膻味很重。”“草原风情,慢慢适应吧。”伊卓随意地和牧民聊起天,聊到突厥,聊到生活,牧羊。顾镜辞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坦率,和蔼,如一个普通的突厥男子一般。饭后,伊卓和顾镜辞骑马离去。伊卓边策马边笑着问:“怎么,刚刚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么?”顾镜辞笑着说:“我在想,你若是多笑笑该有多好看。”伊卓戏谑地问道:“我好看么?”他忽然有些惋惜:“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想就做个逍遥的贤王,和牧民们一起谈天说地,与他们一般谈笑风生,自给自足。可是我生在王室,我的父王,老单于,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他的亲生弟弟们毒死的。”顾镜辞浑然觉得有些吓人,不仅仅是皇帝的前朝后宫在夺嫡,突厥王室又何尝不是如此?“突厥所有的权利都被各个贤王牢牢把控住,父王没有办法。我在朝中根基未稳,只得动用亲兵。在父王死之后立刻包围王部,六个贤王,被我杀了三个留了三个。那天晚上,王部的空气里都是血丝的味道。黑湖里流的不是水,是红艳艳的血。所有的花都成了红色,哪怕是牛乳,在我闻起来都是血腥的味道。”伊卓声音沉沉的,带着沙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杀了多少人。几万,或者几十万。直到所有人都臣服在我的脚下,直到他们的眼中不再有蔑视,而是恐惧。从那以后,我爱上了恐惧。我喜欢看到别人眼里带着恐惧的眼神……”“别说了……”顾镜辞陡然呵斥住他,“我不想听这些……”伊卓微微沉默,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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