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后》
“太后娘娘若不嫌弃，还请入殿稍坐。”曲贵妃擦掉了眼泪，只是眼圈还泛着红，倒又添了丝不胜哀婉的风流，她说：“臣妾新得了些上好的白茶，您不妨稍作歇息，喝些再走。”
“无妨，看戏看累了，的确是要歇息的。”久慕曲贵妃的大名，我很爽快地应下，随即扶着阮娘的手与贵妃缓缓走入内殿。
瑞昌宫这个地儿不得了，貌似除了皇后之外，几乎整个后宫佳丽们的梦想，明晃晃地彩石，明晃晃地珠玉，奢靡地叫人挪不开眼睛。
庸俗是庸俗了点，可珠光宝气，光耀满堂，试问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
我拿余光扫了一圈，发现那架上了年岁的连环镜台居然还在。
不是这朝的，应该是□□朝的。
先帝很少赏摆件字画，可但凡赏下，都是好东西。
——我没有，我就几件衣裳，先帝对花瓶向来很无脑，从来不赏好东西。
曲贵妃顺着我眼神看去，微微一笑：“如今倒是甚少得见这样完整齐全的黄龙玉，更别说是整块雕刻的妆台，臣妾觉得此物玉质透亮，便没有多做改动，只以孔雀石妆点一二，倒也雅致。”
是很雅致，也因着是先帝赏的。
鸦齐在的时候，肯定也喜欢用这面镜台。
描眉画鬓，素手添妆。
不得不说，我的确很嫉妒........
“这样的好东西放着浪费，拿出来用就用了，好歹配得上你贵妃的身份。”我压下脑海中的念头，和蔼地牵着曲贵妃的手，语气亲昵，虽说辈分隔的有点离谱，不过不要紧，脸皮厚一点，照样能做对知心姐妹。
虽然到了今天，我与她才堪堪初次相见。
上一次听到曲氏，还是鸦齐封夫人那天，东宫来报，恭贺添丁之喜，侧妃曲氏有妊，东宫有后了。
喜，是很喜，不过也喜的有限，那会撑死了也就是个侧妃，先帝随手赏了点东西，最后还是去看了鸦齐。
转眼，侧妃已经是贵妃了。
早有宫人暖好了茶水，并在榻上安了软垫子。
其实用赤狐皮做褥子已经够暖和，只是不精细些，总显得衬不起自己的身份。
贵妃过的不错，底气很足，全然不是我来时预想的，成天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宠妃。
不得不承认，在岁月的驱赶下，容貌可以搏一搏，许能搏一个红颜不老，可身体上的反应，别人或许看不出，到底只有自己最知道。
狐皮垫子太暖和了，我眼馋心热，很不能从贵妃宫里扯一块回去。
不然还是冷，太冷。
我自问也没多娇贵，害冷时只要母亲温柔地哄个几下，只要先帝抽空来春华殿看看我，只要小小的傅祾替我用手揉上一揉，再呵上一口气，我的身体就会立马恢复暖意，起码手脚冷着，心还是热的。
可现在，我一个人呆在乾寿宫，穿的再多吃得再好，也还是冷。
所以没办法，我来贵妃这里吸吸人气儿，她的宫室比我的暖和。
这天入秋了，秋叶落得快，眨眼间堆起后，又被宫人一遍遍地扫去。
瑞昌宫还是老样子，里头的摆设和布置虽然改了，但外头大致上还是那个架子，勉强能让我想到从前。
所有的光辉历史，皆是从前。
我默默地想着先帝，想着从前后宫不时地就有百花宴，想着那会儿妃嫔宫娥皆头戴珠冠，一个个笑意吟然与花争胜的盛景，心里头突然就感觉憋得慌，憋得我喘不上气。
傅容身体不好，处理山大的政务就够让他烦的，哪里还兴这一套，久而久之，他的妃嫔们也不爱往这上去凑热闹，赏花的喂鱼搞偶遇的是一概没有——于是，这宫里的生活，便又多了许多单调。
说来秋过便是入冬，冬天过后，便又是一年春，那场差些要了陈皇后性命的大雨早已化成点点细沫子，消于层层宫闱之中，还有聆风亭的梧桐，含凉殿的玉妆花，依旧是年复一年的开，又一年年地落。
花开还有时，可人没了，就是没了。
去年一年都死过谁来着？
现在提都没人提，我差不多已经忘了。
不过幸好，人没了花却还在，曲贵妃好风雅，也爱调弄花草，单是她宫里的景致就足以同御花园相媲美。
我见曲贵妃殿里的盆景多以鲜妍宝石雕琢而成，摆放地亦是错落有致，十分夺目，且大多都是榴花与双色鸳鸯美人蕉的样式。
榴花多子，美人蕉花期不败，想来亦是企盼君恩的，还有点玄学的意思。
我忆起家中书阁，所看群芳花谱中有云：自东粤来者，其花开若莲而色红若丹，其花四时皆开，深红照眼，经月不谢，春开至秋尽犹芳。
由此可见，美人蕉一说并非空穴来风，尤其是花开时节，远看便如衣着艳红婀娜生姿的美人，叫人见之难忘。
没想到曲贵妃通身娇嫩素白的打扮，倒是相当喜欢艳丽的东西。
当年鸦齐在的时候瑞昌宫整得跟状元楼似的，除了放书就是放先帝的奏章，要不是太费人力，鸦齐大概还想把瑞昌宫装饰用的金箔全给刮下来，太肤浅，太难看了。
现在瑞昌宫叫曲贵妃精心捯饬过，放眼一打皆是灼红一片，竟与瑞昌宫略带俗气的金壁金檐十分相配。
曲贵妃身量不高，却也没到娇小的地步，偏偏前凸后翘，玉体玲珑，该有的地方一样不少——优势很大，皇后比不了。
美人须以花相衬，她越是素净，便越是与满室的繁花区别开来，如百花之中的那抹明月光，照不到朱皇后，但的确是把傅容照的透亮。
天还没正式地冷下来，曲贵妃就穿上了嵌里绒的软缎，外头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交领大袍，只在领口与袖口处绣上几弯碧蓝色海牙，素的很内涵，也素的很高雅。
其实要我说，她再素一点，就能直接上赶着给傅容奔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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