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4002

夜场，坐在闪乱的镭射灯光下，权志龙拎起酒瓶，又对瓶口喝了一点将喉咙熨得滚烫的液体流火。

晃动的人影在狂欢，他们尖叫，呼号，鼓起掌，将地板踩踏得怦怦作响，像一屋子光鲜亮丽又眼妆趿拉的精神病患。

他坐在包厢的沙发上，烟灰缸里已积了满满的烟头，烟味、酒味和香水味在空气中发酵，被每一个人都呼吸过的空气混浊得让房间中的二氧化碳几乎能被嗅出味道，他觉得自己像躺在一滩过夜的呕吐物里，却又觉得这热的、湿的、粘稠的一片彩光斑斓的昏暗对他来说熨贴得就像羊水荡漾的子宫。

吵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把他吵得都有点耳鸣，但在这包厢的一隅里，他又像坐在茶水壶的壶口会升起袅袅白雾的禅室里一样，被留下一席不被打扰，能放任自己胡思乱想的混沌。

手机在震动，他听不到它震动的声音，只看到它的屏幕在昏暗里发光，“有电话啊”，他嘟囔道，不想走过去接，因为感觉整个人的重心在向下坠，爬过去，地上又脏，脏得像下水沟，而他还不想扔掉身上的裤子。

等了一会，看那光灭掉，他忽然为它可怜起来，于是手机再次显示有来电时，他走过去，双脚着地，但感觉不到自己的脚是踩在地板上的实感，醒着，却如坠梦中，就在这样飘飘呼呼、说不上是好是坏的心情里，把第二次打来的那个手机号接了起来。

“喂？”他开口问道。舌头有点打结，听到自己含含糊糊的声音还有点惊讶，觉得有点好笑，也笑了出来。

电话那头一开始还没有声音。权志龙把通话音量开到最大，然后被一下出现的一个男声吓了一跳——

是牧野邦彦。

他下意识就撅起嘴，想去按下挂断，但这讨厌的声音除了说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外，还提到了金赫。

金赫。听到这两个字，这几个音节拼起来的发音。他一下心情更坏，想到自己被视若无睹的心意，委屈得鼻子一酸，当下就流出一点眼泪，从眼眶淌到下巴，觉得自己的心又被从胸腔里掏出来叫人握在手上一捏，闷闷胀胀地就和喉咙里噎了肿块一样难受。

那家伙怎么了啊，去和别人玩了吧，喝到不省人事了吗，是要他去接他吗，他才不要，为什么他权志龙要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追在他后面，喝醉了还自己去接他。

流出来的眼泪是不值钱的，就好像花出去的钱就不是自己的了一样。权志龙在眼泪下来了一滴后就感到心里的伤心劲被风卷残云地捻灭。刚才还把他的心脏猛得攥疼的伤感，在流完一点点的眼泪后就有点索然无味，牵不起他一丝情绪的波动，仿佛和眼泪一起被从身体里挤了出去。

想把他冷在一边就冷在一边，需要他的时候就对他勾勾手，他又不是狗，才不会眼巴巴地一被使唤就摇尾巴。他愤愤地想，嘴上没把住地对电话那头说道。觉得自己的大脑像吹过了一阵酒精味的风，清醒又冰凉。

对他想要成为恋人的喜欢视而不见，好像他的告白从来没有发生过，被他抱住，被他亲在唇上，被他把舌头撬进牙关也一点没有心动，好像他对他的身体所有的接触都只是他们两个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情分而已。

他能亲吻他，能抱他，不过是因为他把他当关系最好的人，认为关系最好的人只要没有对他施加暴力的意图就对他做什么都可以，是毛绒玩偶对喜欢自己的人的纵容。和恋心没有一点关系。

权志龙不想要这样的纵容。

他觉得这场追逐把他耗得精疲力尽，好像他在对着一座空心的大理石雕像滔滔不绝他心里的感受。羞辱一样，他不回避也不回应的态度。让他无法反驳自己是在发疯，无力反抗他把他无形中掣肘住的□□。

他很累。想放弃。

但这时电话那头又对他递来他不可能不接受的骰子：“……Ray君现在被我灌醉了哦，完全就是随便人摆布的样子呢，问他什么都会坦白，真是没想到喝醉了就会变成一个好孩子呢，志龙君不过来的话……”

牧野邦彦的声音真的很讨厌。权志龙想到。

他不可能不去。这点对牧野邦彦和他来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然而权志龙讨厌他们两个之间的心知肚明，特别是在金赫的事上。

这个男人把他们当作舞台上的演员，而他是导演。权志龙从明了自己心意时就看出来他对金赫的执着，可对他想要和金赫成为恋人这件事，牧野邦彦不但没有碰上了情敌的狭路相逢，还相当热心。

金赫今天去做了什么，见了谁，和谁有了身体接触，这个当个人助理的男人全会一一发短信给他说，既挑拨他们的关系，又给权志龙提供信息，制造机会。

他想看一场好戏。权志龙体会出来。但他拒绝不了他的示好。牧野邦彦发给他的短信他都会一条不漏地浏览，他给他的机会，他也都一次不差地接下。

他知道他只把金赫当人，或者说当神，而他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道有人形的黑影。

牧野邦彦不是痴迷于纯爱剧的小女生，他想看到的是比牵手、拥抱、接吻更切肤、更亲密也更浓烈、炙热、深沉、绝望的东西。

权志龙甚至怀疑如果金赫被枪杀，这个男人会在金赫胸口的洞涌出血来的那个瞬间双膝跪地感谢神明将他人生圆满。

但即使是和这样让他厌恶的人合作。就算是和这样用无限的恶意来爱戴一个人的恶心的家伙合作。权志龙也想要得到金赫。

花园里有一万朵玫瑰，在花园之外还有更多，一百万朵，一千万朵，一亿万朵，能叫的上玫瑰这个名字的红色的花数也数不完，仅仅在一个世纪间开过的玫瑰就已经不是人类能计数的庞然大物，但那么多玫瑰，足够到把海洋都铺成花瓣和刺的温床，对权志龙来说，也只有一朵是他的玫瑰。

“我马上过去。”他套上外套，还站不太稳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摸到门口，觉得自己酒还没醒，回过身，从茶几上拿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从头往下倒了自己一脸的水，这才打开门，让门口守着的保镖把他送到牧野邦彦说的那个酒店。

那是家爱情旅馆。日本特产。保镖按导航把他送到地点时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以为是他说错了位置。权志龙在看到那粉色和白色的霓虹标牌时心里空了一下，但这一下空落随即就被在胸腔里烧得他眼前发黑的怒火淹没。

戴上口罩和鸭舌帽，他走下车，从头发到胸口一片湿漉漉地进了旅馆的大门，感到自己的指甲掐进掌心的痛，在电梯里他把拳头握得死紧，到了房门口，直接就对开门的人招呼上了一记全身的力气。

牧野邦彦缩头躲过了这一拳，但面色不改，还把门完全打开请他进去。

权志龙进到房间里，先隔了磨砂的玻璃墙看到红色的床上有一团白色，走近了之后，看到是□□的金赫。

红与白。

两种纯粹的色彩在视觉上将他的理性扭曲成发干的舌苔和嘴唇。而金赫在看他，眼神涣散着，被大量摄入的酒精把大脑搅得一塌糊涂，但认出了他，也许是认出了他的发色，他从床上坐起来，对他张开手臂，笑了笑，说了句“要抱抱”。

权志龙看他坐起来也摇摇欲坠的样子，怕他摔下床，忙过来把这主动的投怀送抱接住。

他感到自己的左耳被又热又潮湿的一口气附上，然后又是耳廓上被舌头舔过的湿润和微凉，一点点酥麻的痛从他的耳尖往下咬去，到了耳垂才可怜他似的松嘴，像告诉他一个秘密一样伏在他肩上，气若游丝地将一句“喜欢”说了出来。

“喜欢。”

“最喜欢志龙了。”

“喜欢喜欢喜欢。”

“最喜欢。”

“最最最喜欢。”

权志龙几乎脸红得快呼吸不过来。金赫却越说越上头，这两个字被他像硬糖一样含在嘴里用舌头从左翻到右，把牙齿碰得噔噔响，也把权志龙的心碰得快膨胀得炸开来。

牧野邦彦早消失了不见。鼓足了勇气，一次性预支了他从此以后所有的勇气。权志龙问道：

“那为什么不和哥哥在一起？”

“在一起啊。”

“不是这种在一起，是恋人的那种。”

“不太懂，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哥哥教你好吗？”

“嗯？”

“谈恋爱也不用懂的，你看，”权志龙让金赫躺了下来，“……舒服吗？”

他问道。手覆上去，大拇指绕了一圈打转，小拇指往下用力，金赫的脸从两颊开始酡红，他张了张口，却被坐在那的权志龙把一些满溢出来的细碎拿一个吻全堵了住。

上唇、下唇。舌尖、舌身。牙尖、牙槽。唾液被交换，缠成乱作一团的丝线，但接吻才刚开始。

“舒服吗？”权志龙再次问道。把手拿上来，摸了摸金赫的脸。

“舒服，”金赫像磨牙一样咬了咬摸上来的手掌，“很舒服，喜欢，还要。”权志龙看他咬自己的手，边被咬还边被看一两眼，有点想笑，也有点忍不住。

金赫这次是真的醉了个稀里糊涂，看他时眼角还红着，又像要哭，又像哭过，权志龙这时酒醒了一半，有点犹犹豫豫，但还没等他和自己斗争完，金赫一句“志龙也想要舒服吗”就问了出来。

“两个人能一起舒服的事，志龙知道吗？来做吧。”

权志龙松开了自己的皮带。

“那我们就是恋人了，对吧？”他问道。把金赫的手扣在十指间。

金赫蜷缩起脚趾，坐在他胯上回答了句“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