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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拒嫁留真情

“紫蝶姑娘,你回来了!”沈墨迎上来,褪去了寒酸的长袍,锦衣华服让他更加增添了翩翩的风度。

“小姐,沈公子高中探花,特意回来看您的!”李掌柜一直都没把穷酸潦倒的沈墨放在眼里,可是偏偏这个人却可以高中,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恭喜你,沈公子。”紫蝶帮助沈墨只是出于一种直觉,她内心深处渴望的东西沈墨永远都不会知道。

沈墨不明白为什么紫蝶对任何事情总是波澜不惊,她的表情永远没有太多的变化。他不在意,而是锲而不舍地走到紫蝶身边柔声说道:“紫蝶姑娘,我今天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先皇刚刚去世,新皇登基的首要事情是填补空缺的官位,正好赶上这一届科举。沈墨的才华让众考官和皇上都很满意,高中探花之后被封为苏州知府,官位还在新科状元之上。对于这样的安排许多人都觉得费解。

其实,在望缘楼朱常洛已经见过沈墨,对这个年轻人他有着特殊的好感,或许因为他是紫蝶的朋友吧。

“抬上来!”沈墨吩咐随从把一箱一箱的礼物抬了过来,激动地说道,“紫蝶姑娘,我可以照顾你了。今天我是来向你提亲的。”

紫蝶愣住了,她以为当时她已经跟沈墨说得很清楚,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沈公子,我看你误会了。你能有今天的成绩,作为你的朋友我替你感到高兴,但是与爱情无关。对不起,我要回房休息。李掌柜,帮我送客!”

紫蝶毫不犹豫地拒绝让沈墨在大庭广众之下倍感难堪,他看着紫蝶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无奈地苦笑着。其实他何尝不明白,紫蝶对他并无情意。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她不稀罕荣华富贵,不眼红锦衣玉食,她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就连高高在上的二皇子都打动不了她的心,将来她究竟会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沈墨失望地离去,只能形单影只地去苏州上任。紫蝶,这个像迷一样的女子,注定是他生命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风灏鸣躲在人群里看完了这一场好戏。他觉得沈墨就是一个傻子,身为探花居然被一个市井女子耍得团团转,当众出丑还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他觉得同样身为男人的他都连带着被羞辱了,于是义无反顾地转身就走。

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风灏鸣看到风灏栎正在院子里练剑,马上打起精神凑了上去:“二哥,二哥!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

风灏栎收起长剑蹙眉:“你是又看到哪只蟋蟀很好斗,还是又觉得哪家酒楼卖唱的姑娘很漂亮?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出去惹是生非我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

“二哥,你怎么总是站在门缝里看人呢?你弟弟我现在改过自新正以积极向上的态度面对人生,总打击我干什么?”风灏鸣顺手从旁边的盆栽里摘了一片叶子拿在手上把玩,笑着说道,“我今天看到一个傻瓜,提着昂贵的礼物去提亲,你猜结果怎么样?”

风灏栎心不在焉地听着风灏鸣的八卦,心里惦记着紫蝶,想着一会儿换身衣服去望缘楼看看。

“二哥,你猜那个傻瓜是谁?就是新科探花沈墨!”

“沈墨?”风灏栎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问道,“他向谁提亲?”

“还有谁呀,望缘楼的老板娘紫蝶姑娘呗!”

“她答应啦?”风灏栎的心里一紧,抓着风灏鸣的胳膊问道。

“哎呀,二哥你别使那么大的劲儿,疼疼疼!”

风灏栎发觉自己的失态,急忙放开风灏鸣。风灏鸣的眼睛开始放光,在风灏栎身上来回穿梭,暧昧地笑了笑说道:“二哥,人家向紫蝶姑娘提亲你紧张什么?”

“别胡说八道!”风灏栎很严肃地说道。

“嘿嘿,结果你自己去看呗!”风灏鸣想了想又补充道,“二哥,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有了季如月。是你教我做人要有情有义的哦!”

风灏栎不自在地转身就走,风灏鸣的话让他觉得很惭愧。他与季如月之间的婚约是事实,但是他爱紫蝶也是事实,两个女人,最终是不是要负一个?他回到房间沉思了很久,换好衣服出了门直奔望缘楼。

风灏栎站在望缘楼的门口时,却不敢往前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紫蝶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好女孩,她应该有很幸福的未来,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沈墨……风灏栎满脑子胡思乱想,连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也浑然不知。

他抬起头时看到一把油纸伞替他挡住了细雨,身边是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子,一身淡紫色的纱衣在微风中轻轻飞扬。“蝶儿!”风灏栎握着紫蝶的手,接过她手中的伞轻声叫道。

“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当紫蝶下定决心要珍惜跟风灏栎在一起的短暂时刻起,她就已经没有了犹豫。注定没有天长地久,何不把握现在,至少还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蝶儿,沈墨他……”

“你真傻!”紫蝶掏出手绢替风灏栎擦去脸颊上的雨水,“再不进去我也要淋湿了!”

风灏栎低头微笑,牵着紫蝶的手进入望缘楼。他发现望缘楼的生意一切如常。

“好了,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紫蝶替风灏栎泡了一杯热茶,坐在他的对面问道。

风灏栎忽然变得难以启齿,其实他有什么资格让紫蝶为了他拒绝其他男人,他没有足够的信心许她一个未来的承诺。紫蝶仿佛看穿了风灏栎的心思,走到他的身边牵起他的手覆盖在脸上,说道:“灏栎,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跟你的这段感情,是你让我知道什么叫作温暖。”

风灏栎一把将紫蝶拉进怀里紧紧抱住:“蝶儿,我爱你。”

爱?多么奢侈昂贵的东西,紫蝶靠在风灏栎的胸口泪如雨下!

“蝶儿,不要哭,我不希望我给你带来任何痛苦,我喜欢看你快乐的样子。”风灏栎低头吻去紫蝶脸上的泪痕,他眼中的柔情让紫蝶沉醉。

紫蝶嫣然一笑,双手攀上风灏栎的脖子说道:“好,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开心,但是……我只对你一个人笑。”

风灏栎在紫蝶的唇上啄了一下,把她揽进怀里柔声说:“今天我不用进宫也不用去衙门,雨停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嗯。”紫蝶任由风灏栎牵着她的手,对她来说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风灏栎牵着马跟紫蝶出了城,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无牵无挂的玩耍是什么时候。他喜欢跟紫蝶相处时的无拘无束,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倾国倾城的笑颜。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蝶儿,上次在我大哥的洗尘宴上,你跳的那支舞到现在我都还记在脑海里。前几天我还听几个大人在聊呢!”风灏栎带着紫蝶到了郊外,将她从马上抱下来,然后牵着她的手在溪边坐下。

紫蝶看着四周围开满了五颜六色不知名的花朵,忽然想起了从小居住的百花谷。这里的野花虽然没有百花谷的绚丽多姿,也没有芳香扑鼻的味道,但是它们却可以在阳光下自由生长。百花谷中有几百种花草,可是每一种都带有一定的危险性。在百花谷,花不是用来欣赏,而是用来杀人的。

“你想看我跳舞吗?”紫蝶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笛子俏皮地说道,“如果你能吹出曲子,我就再跳一次舞!”

“真的?”风灏栎很有自信地接过笛子凑到唇边,悠扬的笛声响起时,紫蝶望着风灏栎俊朗的侧脸,竟然陷入了如痴如醉的疯狂。如果可以与他一生相守,直到白发苍苍该有多好。

风灏栎用眼神示意紫蝶遵守承诺,紫蝶起身走入花丛中,随着飞舞的彩蝶翩然起舞。风灏栎不知不觉停下了笛音,看着紫蝶妙曼的舞姿和随风轻摆的裙袂,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和决心。

他想娶她为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风灏栎上去将紫蝶搂在怀里,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蝶儿,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是第三个说要娶她的男人,紫蝶体会到了完全不同的心境。朱常洵的话让她感动,但是她不想做他的女人;沈墨的话让他欣慰,可是她的心底依然平静如水;而风灏栎这句话却让她心潮澎湃。

“蝶儿!”风灏栎的呼吸变得粗重,轻吻着紫蝶的脸颊,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得到一个女人。他想要保护她照顾她,每时每刻看到她灿烂的容颜。

“灏栎,我……”紫蝶好想点头答应,她终于能明白为什么蜻蜓为了风灏南,甘愿背叛师门。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蜻蜓虽然跟着风灏南去了辽东,但是风灏南已经中了师父的毒,他们没有美好的未来。万一风灏南出了什么事,风灏栎知道是她下的毒,会不会原谅她?紫蝶躲进风灏栎的怀里微微颤抖。

“蝶儿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我吓到你了?”风灏栎想要看清楚紫蝶的样子,但是她却躲在他的怀里不愿意出来。他只好抱紧她给她温暖。

“灏栎,其实我……”

紫蝶话没有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出于职业的警觉和习惯,风灏栎放开紫蝶交代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

“不,灏栎,我害怕……”紫蝶握紧风灏栎的手腕,她是真的害怕。现在的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汹涌。这些风灏栎身为锦衣卫未必不知道,他又何苦还要多管闲事。

“一起去!”风灏栎看到紫蝶担忧而恐慌的眼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牵着她的手往另外一边走。

远远的,紫蝶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交手的人中不乏武林高手。

在混战的人群中紫蝶竟然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兵器。莫非又是蒙古死士?努尔哈赤究竟派了多少人潜入到中原?紫蝶的念头还没有想完,风灏栎已经施展轻功跳入了战圈。

紫蝶定睛看了看在下人簇拥下仍然吓得瑟瑟发抖的季如月。季如月的旁边是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她的头上佩戴着金钗银饰,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她跟季如月抱在一起,躲在季海雄的身后吓得双目紧闭。

紫蝶的心变得很痛,她看着季海雄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局,暗中把真气凝聚在掌心,准备随时出手。

季海雄身为兵部尚书,随身带着的随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风灏栎的全力相助,蒙古死士开始节节败退。他们朝紫蝶的方向看了看,说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话,手中的弯刀马上朝紫蝶砍了过来。

紫蝶不能显露武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弯刀离她的面门越来越近。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风灏栎忽然扑了过来挡在她面前。弯刀砍在风灏栎的左臂,顿时鲜血直流。那个蒙古死士意味深长地看了紫蝶一眼,吹了吹口哨,其他人都向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灏栎你怎么样?”这是风灏栎第二次舍命维护,紫蝶开始内疚。风灏栎对她是痴心情真,而她却隐瞒了他那么多事。

“我没事,蝶儿,不要哭!”风灏栎及时点了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暂时止住了血。虽然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直冒冷汗,可是看到紫蝶安然无恙他的心却一点儿也不难受。

季如月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看到风灏栎和紫蝶眉宇间的情意与默契,一股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季夫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紫蝶身上,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紫蝶的出现让她想起了一段不堪的往事,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彩蝶梦中舞“灏栎哥哥你的伤重不重?”季如月跑到风灏栎的身边,把紫蝶从他身边挤走,扶着风灏栎焦急地问道。风灏栎发现紫蝶开始回避他的目光,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在此时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季伯父,我先送你们回家吧!”风灏栎急于跟紫蝶解释,可是却无从开口。

“谢天谢地,灏栎,今天要不是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幸亏菩萨保佑,看来今天没有白去烧香呢!”

季夫人从紫蝶的身边走过,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哀怨与凄凉,就跟多年前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那个女人一样。

紫蝶可以感受到季如月的敌意,她不想让风灏栎为难,主动提出自己骑马回去。风灏栎不放心,可是在季海雄的眼神示意下却无可奈何。

夜里,季海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看公文。自从第一次见到紫蝶他就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似曾相识,这种感觉不会错。今天白天的偶然相遇,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哀怨。季海雄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急忙吩咐管家备轿,偷偷从后面出去,直奔望缘楼。他站在紧闭的门口,伸出手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勇气敲开那扇门。他的猜测是对的吗?

风灏栎与紫蝶的事情季海雄已经听到了流言蜚语,在其他人的眼中紫蝶只不过是一个美丽动人却极为平凡的女子,可是季海雄在风灏栎的眼中看到的是无尽的宠溺和爱恋。他也曾经那样迷恋过一个女人,这种爱刻骨铭心。

万一真的让他猜对了,他真的不知道是缘还是孽!

季海雄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他正准备离去,望缘楼的门却打开了,紫蝶提着灯笼走了出来,笑盈盈地望着他。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有多么留恋那个四壁透风的草屋。

“季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灰暗的灯光下,紫蝶看到季海雄苍老的面孔。

季海雄愣住了,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季大人要不要进来坐坐?”紫蝶问道。

“你们在外面等我!”季海雄吩咐了下人几句,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望缘楼。坐在雅间里,他看着紫蝶熟练地泡好香茗端到他的面前,他尝了一口,顿时热泪盈眶,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你……你……究竟是谁?”

“紫蝶!”

“不,你不叫紫蝶!你叫季梦蝶,你娘生你的前一晚梦见好多蝴蝶飞舞,所以取名梦蝶,是不是?”

“季大人,我给你喝的是茶不是酒,你不应该会醉的!”紫蝶表面一如既往的平静,内心却起了阵阵涟漪。

“我没有醉,蝶儿,究竟是不是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我知道你是梦蝶,是我的女儿!”

“季大人,我只不过是一个贫苦人家出生的平凡女子。没错,我的父亲他姓季,可是他不叫季海雄。”

“蝶儿,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是……你先告诉我,你娘呢?她怎么样了?”

季海雄疾步上前握住紫蝶的手,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激动地问道。

“她死了,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紫蝶望着季海雄冷静地说出这句话,季海雄一个踉跄跌坐在凳子上。他木然的眼神和伤痛的表情让紫蝶的眼角渗出泪水,可是却不愿意承认哭泣。

“樱若,樱若,是我对不起你……”季海雄的泪水划过脸庞,这些年来他总是奢望能再见结发妻子一面,纵然是听听她骂他的声音也是好的。他总以为他还有机会弥补以前犯下的过错,原来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蝶儿,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娘是怎么死的?”

“我娘是怎么死的与季大人无关!”紫蝶背过身去,想起了母亲临死之前的惨状,强忍着哭泣说道,“季大人荣华富贵,娇妻美眷,又怎么能够体会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有多么痛苦。您请回吧,不必再等,不必再幻想,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想见的人。我要告诉你,很多人很多事,你一个转身就是一辈子!”

季海雄站起来靠近紫蝶的身边,他想伸手抱一抱他的女儿,却发现女儿已经长大,已经不是那个襁褓中的小女孩。今时今日,无论他多么位高权重,已经无力再抱起女儿。“蝶儿,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如果你还有良知的话,就在良心的谴责中度过你的余生!”紫蝶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季海雄想要出声阻拦,喉咙的哽咽让他无能为力。他无数次幻想过见到女儿的情景,却没有一种是这样的情形。

紫蝶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她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哭泣是弱者的行为,此刻她多么希望她就是一个柔弱的需要人保护的普通女子,这样她就有足够的理由赖在风灏栎的怀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你也会哭吗?”如鬼魅般的声音响起,紫蝶才发现她竟然失去了应有的警觉。她抬起头看到黄莺既诧异又不屑的眼神,定了定神恢复冷漠的表情问道:“有什么事快说。”

“师父急召你回百花谷!”黄莺对师父的安排也觉得很纳闷,在京城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现在却要将所有的人全部撤走。

紫蝶怔住了,回百花谷就意味着她将和风灏栎分开,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却来得太过于突然。“我知道了,什么时候起程?”

“明天早上到芜柳山庄见师父,然后一起回去!”黄莺对紫蝶的事情并不了解,也没兴趣追究,但是却很好奇什么事情可以让紫蝶的心起那么大的波澜。

“你还不走?”紫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道。

对于紫蝶的态度黄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轻笑出声,然后施展轻功离去。一个有了喜怒哀乐的人就不再可怕了。

紫蝶连夜收拾好了东西,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风灏栎道别。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或许一别就是永远。这样也好,不告而别就没有离别时的感伤,她会在风灏栎的念念不忘中渐渐被遗忘。

紫蝶骑着马出了城,脑海中全是与风灏栎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笑,什么是哭,是风灏栎让她重新懂得爱与被爱是什么样的情绪。她留恋风灏栎的怀抱,喜欢看着他微笑。不知不觉中紫蝶已经是泪如泉涌。她路过昨天两人嬉戏的溪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风灏栎悠扬的笛声。在这一瞬间,紫蝶前所未有地想念风灏栎,她调转马头飞奔回城,即使是从此不再相见,她也要与风灏栎道别。

来到风府的门口,紫蝶擦去泪痕,风灏栎说过不喜欢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她在他的面前要永远保持笑容。

“我想求见风大人,麻烦您通报一声!”紫蝶礼貌地对着开门的家丁说道。

“二爷他出去还没回来呢!”

家丁的回答让紫蝶的心跌到了冰窖之中,莫非真的是命中注定,天意不可违吗?紫蝶苦笑一声转身离开。

紫蝶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任凭泪水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般倾泻。也许将来再也没有机会尽情哭泣。这一趟京城之行,她见到了多年来一直憎恨的人,却发觉其实她对他的恨在时光的流逝中已经所剩无几。看着他老泪纵横的样子,她甚至还有些于心不忍。

最没有料到的是她会对一个男人动心。这趟出来执行任务,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把自己的心弄丢了。怎么办?是不是从此以后天涯相隔,她与风灏栎再也没有了相见的机会?

“蝶儿?你怎么啦?怎么哭了?”风灏栎从皇宫出来就直奔望缘楼,却发现望缘楼居然歇业了。他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如今在街上见到梨花带雨的紫蝶,既心疼又安心。

“灏栎?”紫蝶又惊又喜,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享受最后一刻的温存。

风灏栎拉着紫蝶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蝶儿,为什么望缘楼要歇业?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有人欺负你?”

风灏栎看到紫蝶身后的马匹和已经收拾好的行礼,急切地问道,“你要走?是不是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情?”

“不是,不是的,灏栎。”紫蝶凝望着风灏栎的眼睛,他是那么的正直和善良,她该怎么告诉他,她是一个杀手,她不配拥有任何人的爱,“灏栎,我……我要回乡祭祖,所以才会将望缘楼暂时歇业。”

“是暂时,那就是说你还会回来的是不是?”风灏栎松了一口气,“你一个女孩子上路太危险了。你再等一天,我回宫向皇上请旨,我送你回去好吗?”

“不用了灏栎,这么多年来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我不会有事的!”

紫蝶的这句话让风灏栎充满了心疼。

“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让我来照顾你!”风灏栎轻抚紫蝶的脸庞,他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即使所有的人都不理解都唾骂他,他也毫不犹豫。

“灏栎,我……”紫蝶想要告诉风灏栎实话,欺骗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太辛苦,她的心已经承担不起这么沉重的重量。

“蝶儿你听我说,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算数,我对你的每一个承诺都会实现。你相信我,让我陪你回去!”

“灏栎,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真的知道。皇上刚刚才登基,他需要你的帮助和保护。你放心吧,我会回来,回到你的身边!”

“好,蝶儿,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不强求。”风灏栎握着紫蝶的手说道,“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紫蝶泪如雨下。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誓言,如果有的选择,就算粉身碎骨她也要死在风灏栎的怀里。

“蝶儿,你一定要尽快回来,我等你!”风灏栎的双手搭上紫蝶的肩膀,手指轻抚着紫蝶的长发。紫蝶低下头,泪水滴落在风灏栎的脚边。回来?

她是否还能回得来?紫蝶忽然想起了蜻蜓的话,很多事并不是不可,只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争取。

“灏栎,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我都要回到你的身边做你的妻子。”紫蝶坚定地望着风灏栎。蜻蜓选择的路并不好走,可是至少她还有个希望,起码她现在是风灏南名正言顺的妻子,即使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有着夫妻的名分。

够了,即使只做一天的夫妻,也值得用一生去付出。

紫蝶从发间摘下蝴蝶发簪放进风灏栎的掌心,含泪说道:“灏栎,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你要好好保重。我们一定会有重逢的一天。”

“傻丫头,别这么担心。如果你敢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你别忘了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抓人,到时候我把你抓回来直接入洞房!”风灏栎拭去紫蝶的泪水千叮万嘱,“这一路上你要格外小心,万一遇到什么事就拿着我的令牌向各州各县的衙门求助。到家了捎封信给我,让我安心,知道吗?”

“嗯!”紫蝶点头无语,风灏栎不会明白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有多么凶险,想要做他的妻子,就必须先脱离喋血令。

风灏栎送紫蝶到城门口,这一路走来竟是那么的短暂。他扶紫蝶上了马,望着她策马离去的背影,派了两个心腹手下暗中保护她的安全。这个傻丫头怎么会明白他的心情,如今的世道盗匪横行灾民成群,他怎么可能放心她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单独上路。

朱常洛驾崩紫蝶出了城之后直奔芜柳山庄,但是行了一段路她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她。她在一个茶棚内停留下来,跟踪她的是两个年纪较轻的男人,紫蝶暗中观察了一番,发现其中一个人的腰间挂着一块锦衣卫的令牌。

紫蝶心里忽然涌起了暖流,风灏栎嘴上虽然让她一个人回乡,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她暗中联络了她的手下,制造了一点儿小混乱,以障眼法与手下调换了身份。长期以来她都是以轻纱遮面,真正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她让她的手下继续往杭州方向走,路上再想办法不动声色地甩掉这两个人。

紫蝶到达芜柳山庄没多久,喋血令主就出现了。

经过上一次锦衣卫的围剿,喋血令元气大伤,许多精英人物都在这一次的行动中被擒,然后服毒自尽。蜻蜓的背叛让丁香堂的秩序混乱。喋血令主把丁香堂的人分成了两部分,分别交由黄莺和紫蝶接管。

喋血令的总坛叫百花谷,在江湖传闻中十分神秘。许多人都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却从来没有人进去过。谷内四季如春,常年鲜花盛开,是一个躲避世俗烦恼的世外桃源。紫蝶恬淡的性格就是在幽静的环境中养成的。

这一次喋血令主带着所有人撤回百花谷,用意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紫蝶,你带着罗兰堂的人上路,黄莺,你带着百合堂的人一起走!”

喋血令主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丁香堂的人就跟着我!”

紫蝶和黄莺都不由自主地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提出异议。师父的这个安排很明显,她既不相信黄莺,也不相信紫蝶。紫蝶和黄莺带的都不是自己的亲信,甚至可以说是在被人监视,这一路上她们任何事情都办不了。

紫蝶意识到师父对她和黄莺已经起了疑心。师父知道她和风灏栎的关系,因此防范着她理所当然,那么黄莺呢?紫蝶的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才能脱离喋血令。

午时过后,紫蝶在房中小憩,接到手下的禀报,喋血令主下令所有人出发。紫蝶打开信笺却愣住了,师父并不是让她回百花谷,而是带着罗兰堂的人去苏州。紫蝶心中虽然奇怪却什么都没说,而是立刻带着人上路。

走了两三天一直都平安无事,只是一路走来都听见百姓在议论新皇登基之后的事情。朱常洛顺利继承了皇位,朱常洵也被安排去了地方,紫蝶这一次离开得匆匆忙忙,都没来得及跟他们道别。紫蝶明白,以朱常洛的厚道,是把她当成了好朋友。

紫蝶走后风灏栎开始陷入疯狂的思念,只是朝中事情太多,让他分身无暇。锦衣卫指挥使厉威曾经是朱常洵的心腹,朱常洛登基之后许多言官上书弹劾,于是他便顺势撤掉了他的官位。

朱常洛是一个念旧的人,在他人生最低谷时风灏栎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明的暗的帮了他很多次,厉威被罢官以后,他马上下旨让风灏栎接掌锦衣卫指挥使一职。风灏栎成了史上最年轻的锦衣卫最高统领。这件事对风灏栎来说喜忧参半。喜,当然是可以为风家光耀门庭;忧,这件事成了他跟季如月退婚的另外一个阻力。刚刚升官就要与未婚妻退婚,朝中的言官每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

风灏栎上任之后开始重新调整锦衣卫内部的结构,废除了一些残酷的刑具,并且暗中派人调查喋血令以及前段时间出现在他家中和郊外意图行刺季海雄的刺客,他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一定的关联。

尤其让风灏栎想不明白的是当初出现在他书房里的那张字条,那个向他通风报信的人究竟是谁?

“喂,小子,想什么呢?”秦大海一手酒壶一手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咧开嘴冲着风灏栎笑,“自古升官和发财是不分家的,你以后平步青云可别忘了我呀!”

“别闲扯了,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啦?”

“没消息!”秦大海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喋血令是一个江湖帮派,跟朝廷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咱何必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找他们呢!”

“不,喋血令绝对没有那么简单。”风灏栎不赞同秦大海的观点,“这段时间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与喋血令有关,我觉得它的势力已经在一点点地渗入朝廷了。”

“风大人,不好了,您赶快进宫!皇上病倒了!”王安手下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焦急地说道。

“皇上病了?”风灏栎跟秦大海对望一眼,马上一起进宫。

经过太医诊治,皇上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此时首辅方从哲带领着文武百官已经赶到,守在皇上的寝宫门口,王安传皇上的口谕,让所有大臣全部退下。

风灏栎找了个借口留下来,将王安拉到僻静处。朱常洛继位以后,王安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王公公,皇上究竟患了什么病?”

王安朝四周张望了一番,摇头无奈地说道:“风大人,您要是有机会千万劝劝皇上,以龙体为重。前几天郑贵妃送了皇上八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

“皇上的病是找哪一位御医诊治的?”

“皇上不让奴才们传御医,今天吃的药是崔公公开的!”

“崔文升?”风灏栎马上蹙眉,这个崔文升是郑贵妃的贴身太监,皇上找他来治病,这……“王公公,您要照看好皇上,有什么事马上找人通知我!”风灏栎忧心忡忡地走出皇宫。皇上继位还不到一个月,却因为宠幸后宫美女而一病不起,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文武百官会怎么想,老百姓又会怎么想?

晚上,风灏栎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一跃而起,打开房门问道:“什么事?”

“二爷,杨大人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求见!”家丁提着灯笼睡眼蒙眬地说道。

“带杨大人去客厅等我,我马上来!”风灏栎对杨涟这个人没什么特殊的好感,却格外尊敬他。他原本只是一个七品给事中,却刚正不阿,敢于直谏。先皇驾崩以后,郑贵妃拿出遗诏要求皇上封她为太后。多亏了杨涟带着众人去郑府找到郑养性,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切断了郑贵妃在宫外的外援,加上礼部尚书的鼎力配合,郑贵妃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风灏栎穿好衣服赶到客厅,只见杨涟在不安地来回踱步,他见风灏栎出来便急忙迎了上来。

“杨大人,深夜来访是否有重要的事?”

“风大人,您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请您一定要劝劝他!”杨涟哀叹一声继续说道,“皇上夜夜纵情声色,形容憔悴,龙体已经不堪负重了。

前两天鸿胪寺丞来给皇上进献仙丹,简直是荒谬,被方大人赶走了。但是今天皇上召开内阁会议,要封李选侍为皇贵妃,还要将皇长子交由她来照顾!”

风灏栎愣住了。李选侍陪伴在皇上身边多年,美艳妖娆,深受宠爱。

但是自从皇上登基以后她上蹿下跳,总是企图坐上皇后的位置。锦衣卫的情报网遍布全国,对于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就更加了如指掌。

李选侍搬进后宫之后,与郑贵妃走得很近,郑贵妃要求封太后的时候她也在一旁煽风点火。皇长子早晚有一天会是整个大明的接班人,倘若将他交给李选侍照顾,那么李选侍的地位就等于被默认了。

“杨大人,明天一早我进宫求见皇上。”风灏栎也认为这个安排有欠妥当,作为臣子他有责任劝导皇上。

让人意外的是第二天皇上再一次召见内阁大臣,而风灏栎当时正好来求见,他就一起让他们进来了。风灏栎发现短短几天不见,皇上的气色真的大不如前,面色晦暗,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内阁大臣全都到齐,可是皇上絮叨了半天都没有切入正题,最后依然提出要封李选侍为皇贵妃。

风灏栎此时想起了紫蝶,皇上的病情似乎很严重,太医们似乎也束手无策,如果紫蝶还在的话,不仅可以医治皇上的病,还多一个人从旁劝解。

气氛陷入了尴尬和沉默,突然从内堂传出了一阵咒骂斥责之声。风灏栎握紧手中的刀准备护驾,只见朱由校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众人跪拜行礼,朱由校径直走到皇上床前,搂着他的胳膊说道:“父皇,她……她说要封皇后!”

众人晕倒!

风灏栎简直哭笑不得。堂堂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居然惧怕自己的嫔妃。

他正欲上前禀奏,礼部尚书孙如游禀报道:“皇上昨天已经下旨,封李选侍为皇贵妃,臣已经草拟好诏书,马上就办!”

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孙如游一句话把李选侍由皇后降为了皇贵妃。

李选侍气急败坏,在宫女的簇拥下离去。

紫蝶这一次没有接到师父的具体命令,只是按照行程一直往苏州的方向而去。这天正午,紫蝶与几名手下入店吃饭,忽然大街上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听到了一个噩耗。

“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紫蝶手中的杯子打碎在地上,恍惚间升起一种挫败感。她想起了第一次见朱常洛时,月光下修长的身影是那么无奈。他温润如玉,他文采风流,他宽厚仁义。紫蝶一直以为他会做一个好皇帝。

“堂主!”

手下的叫唤声拉回了紫蝶的思绪,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吩咐道:“我们先在这里住下,你去打听打听,消息究竟可不可靠!”

傍晚的时候,手下带回了确切的消息,明光宗朱常洛驾崩,享年三十九岁。此时他登基正好是一个月。

紫蝶的心变得很平静,激不起一丝波澜。在其他人的眼中,朱常洛是太子,是皇帝,但是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男人。他一直都把她当成朋友,真挚而真诚。紫蝶忽然觉得好累,从身到心。

许多人都以为人的一生很漫长,几年,几十年,总觉得离死亡很遥远,可实际上,下一刻就可能是永恒。紫蝶凝视着手中的令牌,疯狂地想念风灏栎。这是他给她的保护,是他对她的爱。

“灏栎,你现在好吗?”紫蝶与风灏栎分开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却感觉仿佛相隔千万年。

生命脆弱,紫蝶想起了很多死在她手中的人。在她的剑刺进对方咽喉的时候,他们是否也有未了的牵挂,是否也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家。紫蝶彻底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留在风灏栎的身边,牵着他的手,直到两鬓斑白,直到天荒地老。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死了两个皇帝,明光宗甚至连自己的年号都没来得及用。

朝廷之中乱成一团,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李选侍控制了朱由校,想要借此掌握政权。太监王安协助十三位顾命大臣,从李选侍手中抢走朱由校,带着他跑出了乾清宫。

李选侍不甘心放弃,大臣左光斗写了一篇奏折痛骂李选侍,逼她搬出了乾清宫。

九月初六,朱由校在大臣的拥护下继位,定年号为天启。

这一天,紫蝶刚刚到达苏州。

时局的动荡让老百姓失去了关心政治的心情,边疆战事告急,后方粮草不足,朝廷之中争名夺利,党派斗争从未停歇。辽东全靠风灏南和熊延弼苦苦支撑。

紫蝶站在窗前,迎面而来的微风让她嗅到了一股暴风雨的味道。

紫蝶坐在梳妆台前细心地梳理长发,这几天的平静出乎她的预料,师父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也好,也许过了这几天,她的人生又将迎来巨变。

“堂主,令主的密函到了!”

紫蝶打开密封的信,看完内容之后挥手示意手下退了出去,又仔细看了一遍,陷入了沉思。师父这一次交代的任务与以往似乎都大不相同,但是紫蝶却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长期以来她都想不明白师父这几次的命令,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用意,现在拨开重重迷雾,她似乎可以明白了。

边关战事告急,陕北灾情严重,朝廷又忙着拥立新皇,许多事情根本顾不过来。而目前最大的难题是赈灾没有银子,边关没有粮草,追根究底就是粮食问题。紫蝶烧掉密函,心里七上八下。

朱常洛继位虽然才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却也干了不少实事,其中一件就是补发军饷,调集粮草运往辽东。而北方正在闹饥荒,军粮就只能从南方征集,苏州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地方。紫蝶给手下布置好任务,午夜时她只需躲在暗处监视手下完成。倘若有人失手被擒,她要做的事情是杀人灭口。

紫蝶来到朝廷存放粮草的仓库,四周戒备森严。她朝黑暗中观望了一番,一条人影从身边掠过,她知道她们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沈大人,这么晚了您还过来?”一个士兵上前行礼,紫蝶看向提着灯笼走过来的人怔住了,来人竟然是沈墨。紫蝶此时才忽然想起,沈墨高中探花之后被朱常洛破格提拔,安排到苏州来当知府。

糟了!紫蝶的心里很乱,她还没来得及让心情平复下来,远处已经传来了惨叫之声。

“怎么回事?”沈墨在两个护卫的保护下朝声音的来源冲了过去。紫蝶暗叫不妙。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粮仓?”沈墨看到五个身形窈窕的蒙面女子一字排开,负责看守的几十名守卫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悲愤得浑身发抖,“你……你们……还有王法吗?”

蒙面女子都没有说话,手中长剑朝沈墨刺了过来。

喋血令主这一次下达的命令,是抢劫粮草,而喋血令的行事风格,顺者昌逆者亡,挡路者死。沈墨身边的两个守卫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握着刀的手不住地打哆嗦。其中一名蒙面女子冷笑一声,一剑刺死了两个人,另外一个女子的剑尖刺向沈墨的咽喉。

沈墨自知在劫难逃,只有闭上眼睛等死。即使殉职,也绝不逃跑。他没有等来预期的疼痛,却听到了兵器落地的声音,待他睁开眼睛,五名蒙面女子已经倒地身亡,只有另外一个一身紫衣劲装的女子正背对着他。

“你……你又是谁?”沈墨暗中抹了一把冷汗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明白以你的能力已经不能保证这批粮草顺利运往边关。我能帮你一次,却帮不了你第二次。你好自为之吧!”女子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液体洒在五名蒙面女子身上,瞬间她们的尸体化为了一摊血水。

沈墨吓傻了,等他回过神儿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紫蝶一路施展轻功狂奔,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她杀了罗兰堂那五个姐妹开始,她就已经迈出了背叛喋血令的第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些年来师父是她的信仰,是她生活中的全部,虽然她们师徒之间并没有亲密的感情。

紫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出了多远,等她停下来的时候东方的天边出现了绚丽的朝霞。这一刻,她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这一趟任务,她的内心本来就充满了矛盾。她只是一个杀手,她并没有忧国忧民的胸怀。

可是这一路走来,她看到的是饿殍遍野的惨状。多少青壮年男子被抽到前线打仗,又有多少人能够活着回来。没有这些粮草,守卫辽东的将士还怎么坚持下去,把努尔哈赤阻挡在关外?紫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内心起了变化。

是因为爱上了风灏栎吗?

紫蝶仰望天空,让即将渗出的泪水慢慢流回眼眶,她不能哭,她没有脆弱的权利。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她收拾好心情,思索着如何跟师父交代。昨天晚上失败的任务一定还会继续。沈墨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苏州境内也没有特别精锐的军队,只靠那些衙役怎么可能阻挡喋血令。

紫蝶回到城中的客栈,留守的手下已经知道昨天晚上的任务失败了,她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了怀疑和犹豫。

“堂主,这里还有一封令主的信。她交代属下,万一第一次失败了就让您拆开!”

紫蝶接过那封信,心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师父在信中交代,对苏州城中大小官员一共十三名,全部下喋血令。十三名官员加上家眷和下人,共一百八十二个人。紫蝶忽然感到很害怕,一旦这些人被杀,苏州城中就会变得人心惶惶,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难以预料。

师父只给了五天的时间,要想完成任务,今天晚上就要开始行动了。

紫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不想再杀人了,一百八十二条人命!她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看到的竟然不是黑暗,而是一片鲜红。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不得不佩服师父的安排,外面的手下全都不是她的人,即使她想背叛也很快会被看穿。怎么办?

紫蝶来回踱步想了很久,换了一套衣服,躲过手下监视的暗哨,直奔知府衙门。

小别相思苦紫蝶现在只有寄希望于沈墨,让这个迂腐文弱的书生来力挽狂澜。知府衙门的守卫并不多,紫蝶进入其中易如反掌。她见到沈墨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转圈,焦急地向外张望。

“大人,您别着急,先喝口茶吧!”师爷也是一脸的无奈。

沈墨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我能不着急吗?这批粮草要是不能按时送达前线,本官丢了乌纱帽是小,万一连累天下百姓那这罪过就大了,把我大卸八块也不能弥补呀!”

“大人您放心吧,咱们已经八百里快马加急向朝廷汇报,我想最快明天早上,就算大批的军队不来,至少附近的锦衣卫也会来支援了!”

锦衣卫?师爷的话提醒了紫蝶,其实朝廷中许多精英高手都被搜罗在锦衣卫麾下,如果有了锦衣卫的保护,或许可以留下那一百八十几条人命。

可问题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今天晚上至少要弄出点动静。

紫蝶犹豫了一会儿,使出她的独门暗器,钉在了书房内的柱子上。

沈墨和师爷全都吓了一大跳,师爷回过神儿来扯开嗓子高喊:“来人啊,有刺客……”

沈墨看到柱子上的暗器,想起了在京城时听到街头巷尾议论的荣府灭门惨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紫蝶从怀中掏出喋血令,甩手扔在桌子上。

沈墨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郁金香味道:“是你!”沈墨可以确定,眼前的女子正是昨天晚上出手相助的人。

紫蝶没有说话,几名衙役已经破门而入,拔出刀朝紫蝶砍了过来。紫蝶轻轻跃起,两招之内便点了全部人的穴道。

“你听着,接到喋血令的人都不可能活过十二个时辰,准备后事吧!”

紫蝶依然用腹语说完,转身欲离开。

“姑娘请留步!”沈墨壮着胆子向前两步,“姑娘昨天晚上仗义出手,为何今天又……”

“没有为什么!”紫蝶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出口,人已经跳上了屋顶。

沈墨捏了一把汗,他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对喋血令的事情也略有所闻,他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接父母来苏州,现在府中上下除了下人就只有他一个。他马上吩咐师爷遣散府中所有下人,把仅剩的兵力都集中到了粮仓。

等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已经是掌灯时分。沈墨穿戴整齐,向着家乡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走到书房点起灯,静下心来看书。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都说当官以后会变得贪得无厌,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家中的双亲还有弟弟照顾,他唯一的遗憾是从此再也见不到紫蝶了。

沈墨打开窗户,一阵微风扑面而来,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他想起了在望缘楼那段日子。他从墙上摘下箫,凑到唇边吹了起来。这首曲子他曾经和紫蝶合奏过,只是从此以后相隔天涯,再也没有机会重温旧梦了。

紫蝶带着两个手下已经潜入了府衙,沈墨这个书呆子真没让她失望,整个府内真的空无一人,她只听见一阵悠扬而熟悉的箫声在院子里回荡。

“堂主,为什么我们今天晚上只来知府衙门?”

“我做事需要向你汇报吗?”紫蝶冷冷地说道。

“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啪”的一声,紫蝶一个巴掌结束了手下的喋喋不休。“我不知道黄莺是怎么教你们办事的,既然你跟着我就按照我的规矩来。”紫蝶眼中并没有犀利的光芒,可是她的淡漠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箫声忽然停止了,紫蝶示意两个手下进去刺杀沈墨。两个女子相互看了一眼,施展轻功破窗而入。沈墨已经做好了死的心里准备,他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只是双目紧闭。眼看着剑就要刺进沈墨的咽喉,忽然从另一扇窗户中射进来两把飞刀。

“谁?”呵斥声刚落,一股强劲的掌风朝两个杀手袭击而来,两人定睛看去,只见一个手持钢刀的彪形大汉挡在了沈墨面前。“挡喋血令者死!”

“哼,今天你们喋血令的不败神话要改写啦!”大汉挥舞着钢刀砍了过去,双方立刻交上了手。

沈墨不认识出手相救的人,眼花缭乱地看着三个人打得难解难分。紫蝶躲在暗处冷笑,这个男人是她花重金请来保护沈墨的,为的就是要拖延时间。明天,只要等到明天,锦衣卫的救援就会到了。

那男人果然没让紫蝶失望,打得喋血令的杀手节节败退。紫蝶吹响口哨命令撤退,两名女子扔下一枚烟雾弹迅速离去。

“堂主,为什么我们要放弃?”

“你们打得赢刚才那个男人吗?”

“我们可以叫支援!”

“支援?就算支援到了,你们也一样难逃任务失败的罪责,到时候是什么下场你们很清楚。我让你们撤退是为了保住你们的命,如果你想死的话,就回去吧!”紫蝶的话让两个手下面容惨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今天晚上的事我当没发生过,你们自己最好也能保守秘密,否则黄莺也保不住你们!”紫蝶说完便施展轻功回了客栈。她已经没得选择,要保住那批粮草就必须破坏师父的计划。

紫蝶平静的表面下一片慌乱,再一次睁着眼睛等到天明。她不知道她还能拖延多长时间,如果天黑之前锦衣卫不来的话,沈墨以及名单上的人就必死无疑。更加让紫蝶担心的是,锦衣卫不知道会派什么人来。

紫蝶斜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打开窗户向下望去,一队锦衣卫骑着快马招摇过市,向衙门的方向而去。紫蝶愣住了,锦衣卫比她想象中来得要快,但是为首的那个人的身影,却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个时候风灏栎并不想离开京城,但是运送粮草的事情关系着整个战事的成败。京城可以调动的军队已经不多,可以带队的将领更是少之又少,加上喋血令的介入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和扑朔迷离。

首辅方从哲上书皇上,要求派出锦衣卫着手调查。朱由校年纪尚轻,刚刚继位的他可以相信的人不多,风灏栎无奈之下只好承担起这个责任。

他调查了喋血令这么久,也希望可以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风灏栎迈进衙门,却发觉寂静得可怕,只有沈墨一个人在默默地清扫着落叶。风灏栎戒备的心渐渐松了下来,走上前去问道:“沈大人别来无恙,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沈墨见到风灏栎的这一刻,激动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风灏栎沉默不语,沈墨说的那个神秘的紫衣女子,在上一次他们围剿喋血令的时候也对他手下留情,她究竟是什么人?

既然她是喋血令的人,为什么要暗中帮助沈墨呢?

“风大人,不好了!”一个锦衣卫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道,“今天早上城里已经有十二个大人都同时收到了喋血令。”

“什么?”风灏栎从椅子上弹起来,诧异不已。喋血令名震江湖,但是她们行事谨慎几乎滴水不漏,这一次一下子策划这么大的行动,还是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风灏栎感觉到情况不妙。

“你马上带人去把接到喋血令的那些大人以及家眷全部接到衙门里来!”风灏栎为了加快行程披星戴月兼程赶来,带在身边的二十几个手下虽然都是精英高手,但是人数毕竟不多。要保护那么多人,人力不能再分散了。

喋血令的出现让苏州城内一下子人心惶惶,紫蝶接到消息的时候措手不及。为了拖延时间等待锦衣卫的到来,她根本就没把喋血令发出去,但是现在名单上的人却都收到了喋血令。她知道师父已经不信任她,派出了黄莺来执行任务。

风灏栎把所有的人集中在一起保护的做法并没有错,以目前的形势来说是最稳妥的。可是就他们二十几个人根本阻挡不了喋血令。黄莺的武功远在风灏栎之上,紫蝶顿时心慌意乱。她以往的睿智与冷静土崩瓦解。

她回忆起了与风灏栎在一起时的快乐,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恋的美好。这么多年来她都只是为自己而活着,为了生存她已经杀了很多人,现在,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她不得不再自私一次!紫蝶拿起纸笔写了一封信,避开手下的监视,在街上找了一个小乞丐,给了他一两银子,千叮万嘱让他把信交给风灏栎。

风灏栎对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并不感到恐惧和害怕,他习惯了在危险中求生存,他放心不下的人和事太多了,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他从怀中掏出紫蝶的发簪凝视,她现在在哪里?他派出去的手下飞鸽传书回来,他们在半路上把紫蝶跟丢了。他再派出另外的人寻找紫蝶的下落,竟然也是音信全无。

风灏栎很想丢下所有的事物,不顾一切地去找寻他最心爱的女人,但是他不能。他走了,就算皇上不怪罪,他又有何颜面去见风家的列祖列宗呢?

风灏鸣每天流连烟花场所,根本不可能承担起家族的重担。

“蝶儿,你现在在哪里?”风灏栎整夜整夜睡不着,对紫蝶的牵挂和思念让他心力交瘁。

“风大人,外面有个小叫花子送来一封信。”

风灏栎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拆开来,忽然他双手微微颤抖,脸色铁青,问道:“那个小叫花子呢?”

“已经走了!”

“你留在府衙中,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离开半步,带着兄弟们保护好所有人的安全。我要出去一趟,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风灏栎不等手下做出任何反应拿起佩剑出了门。

那封信是紫蝶的笔迹,他绝对不会看错。风灏栎骑着快马出了城,按照信上所说的地址找到了一个僻静的村落。现在是正午,或远或近的烟囱中冒出了烟雾,放眼望去无比的苍凉。风灏栎牵着马寻找,在一间草屋中停了下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院子之中,背对着他吹着短笛,悠扬的乐曲不仅飘进他耳朵里,还深深地落在了他的心里。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激动地从背后将紫蝶揽进怀里。

紫蝶剧烈挣扎,风灏栎在她耳边轻声说:“蝶儿别怕,是我!”

“灏栎!”紫蝶转过身的一瞬间泪如雨下。这一刻的感情只有她自己明白,是那么真实。她扑进风灏栎的怀里,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只为汲取他怀中的温暖,“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分开的两个月时间,让风灏栎感觉到了刻骨铭心的相思:“蝶儿,这一个月你去哪儿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不是应该去杭州吗?”

“说来话长。我走到半路的时候听说皇上驾崩了,我……我很难受,我本来想要回京城去找你,但是……我在路上遇到了强盗。幸亏有个江湖侠客路过把我救下了。我盘缠尽失,既不能去杭州,也回不了京城。我变卖掉随身的首饰,辗转来到了苏州。”

“傻瓜,你为什么不找我?”风灏栎心疼地捧起紫蝶消瘦的脸庞,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昨天进城的时候听说有锦衣卫要来,我也不知道会是谁,所以今天才写信托人给你。没想到是你亲自来了!”紫蝶搂着风灏栎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她多么希望她说的谎言都是真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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