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虚与委蛇

再度站在伊吾城的城门之前，此时他的身份已经是朝廷使者、正三品左武卫大将军郭昕。

城门之前旌旗飘扬，大队的北庭军分立两侧，城门口周逸与全城官员静静等待着。

郭昕的军队抵达伊吾城后，北庭军吹响号角，周逸领着地方官快步上前拜见。

“伊西节度使周逸，拜见使君！”周逸附身作礼。

“参见使君！“身后的地方官也随即拜见。

郭昕反身下马，也拱手拜见：“早听闻北庭军英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气势非凡。”

他粗略一扫，在场的北庭军应该不到二百人，难怪几天前追击他们的人中没有北庭军的身影，此地的驻军应该不多。

“使君，请入城。”

互相客套几句，周逸将郭昕请入城中。

前往公府的路上郭昕一边与周逸聊着伊州的风土人情，一边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仔细观察四周。

身后跟着的那些地方官员中，郭昕很快便找到格格不入的张環，同时还有几人引起他的注意。

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冕服，上绣斗牛的五品武将，他的行动颇为不自然，像是受过伤一般。他应该就是尉迟家家主尉迟八龙，北庭沙陀诸部领袖。

另一人身着浅绯色圆领，看得出是一个品级不低的文官，他腰间佩玉，应该是号称北庭天凤的尉迟九龙。

默默记住这两人的模样。

抵达公府之后接风洗尘，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更何况张環之子与曹令忠侄女都刚刚被绑，周逸纵使再怎么强颜欢笑也难掩忧虑。

晚宴，满城官员士绅齐聚一堂，许多郭昕带来的将领也参与其中。

“右金吾满脸忧色，是在忧虑前几日大闹尉迟家定亲现场的歹人？”郭昕问道。

节度使虽然是官职，但却没有具体品级，周逸作为伊西节度使，同时还遥领右金吾卫大将军，同样是正三品官职。

只不过因为郭昕朝廷使者的身份，让周逸对他较为恭敬。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周逸似乎面有难色。

“但说何妨。”

“我怀疑张環之子张有道与曹令忠侄女曹婉都是被新任河已西副元帅杨休明派人掳走，但杨使主是我的上司，我不敢质问。”周逸一副被欺压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有何证据？”

“这是我们现场发现的一把横刀，刀柄的末端有一个杨字。”

周逸话音刚落，一个下人捧着一把横刀递上前来。

郭昕拿过来一看，刀柄末端的确有一个“杨”字。

“这种刀出自河西杨氏，只装备给河西军，铁证如山啊！”

周逸神色激动，从凉州陷落东西断绝，讲到杨志烈身死前叮嘱张環接管河西军，再到凉州收复后，杨氏对张環的恐吓。

郭昕内心冷笑，他口中的横刀自然是他命人留下的，之前帮助杨休明收复凉州，缴获颇多物资，其中便有这种刀柄刻“杨”字的横刀。

“关于这件事，我自然会质问杨使主的。”

“多谢使君。”

此时一旁喝着闷酒偷听二人谈话的张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掉下来。

就是不知道，如果这两人知道张有道与曹婉此时就藏在郭昕军中，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说起杨休明，郭昕又想起了那个比自己小一些的懵懂青年，自从西出玉门，就没有他的消息。

金暖香彝，玉鸣舞佩。一晚的时间匆匆而过。

之后尉迟九龙又来找到郭昕，两人谈论起中原的风俗文化，相谈甚欢。

作为新任的河已西副元帅，杨休明接手的无疑是一个烂摊子，如何处理好这个烂摊子，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眼前此时的他，对于周逸的诋毁毫不知情，也没有闲工夫去绑架张環的儿子。

最近斥候来报，吐蕃人在凉州城外又有动作，恐怕距离下一次攻城不远了。

但此时河西军不过三千之众，即使以河已西副元帅的名义，命令西域各节度使出兵救援，又有多大作用。

要知道自从安史之乱大量西域唐军被撤回中原之后，西域各节度使都不得不招募大量胡人从军，但即使如此军力也远非唐军撤走前可比。

更何况各节度使也并非没有自己的防区要负责，所以根本不会有多少援军，否则当初杨志烈也不会丢掉凉州，最后在前往伊州征兵后殉国。

郭昕已经抵达伊州的消息自然被杨休明所知晓，他本想要这位帮助过自己一次的朝廷使者，再帮他一次。

只不过北庭节度使曹令忠的一封书信却打乱了思绪。

书信中明确指出，河西、北庭和安西三地目前兵力短缺继续强援抵挡吐蕃，回纥都督药葛罗则有与他们结盟的意愿。

但杨休明对回纥没有丝毫好感，安史之乱中回纥人的援军造成的破坏比安禄山的军队也不遑多让。

如果让回纥的军队进驻河西，那不过是引狼入室罢了。

杨休明自认才学比不上荀彧，做不出驱虎吞狼的计谋来。

除去曹令忠的信封外，杨休明的桌子上面还有来自尉迟八龙的书信。

尉迟八龙也表示，为给杨氏赎罪，愿排除八千军士助河西度过难关，但这八千军士将有甘州宿将张環率领。

这自然又被杨休明一口回绝，种种事件表明张環与沙陀族之间关系匪浅，似乎还与自己哥哥的死有关。

无奈之下，他只得提笔笔墨，下定决心向郭昕求救。

“吾兄亲启……”

杨休明虽然按照官职来说是正二品，但在书信里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请郭昕帮忙。

不过从之前的接触来看郭昕为人不错，又比他年长，所以对以兄弟相称并不抵触。

况且在为河西奔波的并不只有杨休明一人，杨老太太早就以亡夫早年在朝堂间任职所积累下来的人脉奔波，书信写上数十封，散去的家财宁人咋舌。

自己不过是写上一封书信求人，又是什么大事呢？

杨休明苦笑，只能寄希望于郭昕。

而此时的郭昕也在伊吾城接到一封来信，不过并不是杨氏的，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叔叔：郭子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