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分开

柚木霖又梦到了自己变成了“她”，她又要被迫看一场电影。

“她”站在男人的身边，低垂着脸。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水潭反射出男人晦暗不明的容貌。

远方的天边已经泛上了一抹鱼肚白，艳丽的阳光透过如凝固的钟乳一般的云层，成一条条光线，如细细密密的针雨，落在两人的身上。

疼，却也很温暖。

她知道那是她身体上的疼痛，在昨天的梦境里，她已经喝下了紫藤花，现在这个梦境不知道是在哪里。

时代的变化时而缓慢得像是静止，时而快得像火箭。无惨先生素来穿着的和服变成了西装，素爱用的熏香变成了香水。

他好像已经长成了一个青年，眉宇之间一派温柔，穿上洁白的西装，喷上远道而来的古龙水，袖口的钻石晶晶亮，就连拿手杖的姿态，都是无比的绅士。

他一直很风雅，也很潮流，虽然年纪已经挺大了的。

“霖，我为你带了礼物。”

他凑近她，瞳孔竖成野兽般的一条线。他的手如玉般洁白，将一根绿宝石的发簪插在她头上，和她的眸子很般配。

“谢谢月彦先生。”少女轻盈地伏身，“有心了。”

“唤我月彦便可。”男人笑了起来，“若不是你执意要为老师守孝，我们现在可能都成为夫妻了。”

“她”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为男人这直白又亲切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男人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们聊了一会天，看起来很亲密。

“对了，老师在临终之前，有没有告诉你他在寻找着什么药材。”男人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呃，倒是说了一些，月彦先生遇到什么问题吗？”

男人轻笑了一声，没有否认。

“霖愿意帮助我吗？”

霖便听着少女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将青色彼岸花的事情半真半假的告诉了“月彦”。

不知道女子是什么个心态，反正霖在梦里疯狂窥屏的时候，知道就是面前这位“月彦于浅草”将“她”变成了鬼，消除掉了他杀了他父亲的记忆，却在探索青色彼岸花的时候遭到了“她”近乎玉石俱焚的反抗。

医生在生前的时候向巫师求了一道诅咒，所有不顾“霖”的意愿强行窥探青色彼岸花的秘密的人都会在精神层面上受到反噬，无惨的窥视自然是无功而返。

月彦不想“她”竟然会如此激烈，只得放弃强攻，转为怀柔，徐徐图之，他在她临终之际潜入他的梦境，希望她能够因为“爱”而告诉自己青色彼岸花的情报。

现在的剧情进行到“□□”的阶段，“月彦于浅草”将折磨“她”的记忆系数抹去，假装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其实只是馋她情报罢了。

“可真尼玛是个人渣！”柚木霖偷偷的吐了一句槽，却发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错觉，一定是错觉，她这样告诉自己，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几乎是要静止。

“什么？”月彦于浅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霖后颈的皮紧了紧，保持着看客的姿态，保持沉默，却发现少女好像被中止了情绪似的一言不发，像个没了电的机器人。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梦境卡机了吗？

她张了张嘴，发现泠泠如泉水一般的声音就从她的口中流淌出来，还带着一股子典雅的京都腔。

“我，我，”霖好像是第一次学会说话似的，结巴了起来。

霖变成了“她”，她得到了在梦境中这个身体的使用权力。

霖下意识的想呼唤系统，对方却没有回应她。

柚木霖在心中问候了一下少女的祖宗。

这不合常理！

一个气质优雅，美丽温柔的闺秀，在一个极为浪漫的时刻，吐出了一句超时代的脏话，深刻的诠释了什么叫象嘴里吐出了狗牙。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看见月彦的眸子危险的眯了起来。

柚木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大不了也是一死，她都死过那么多次了，这点小事不足为惧。

她的野心是，她要亲手了解自己的梦魇，那个折磨了她快一年的梦，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就像一只吸血鬼似的，吸走她所有的快乐，然后讲一堆暗黑的废料灌进她的脑海里。

哪个小孩会在睡觉的时候循环播放恐怖片啊！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她必须脱离这个梦境，然后恢复正常。既然女主角的执念已经消散了，那么这个以她的执念为养料的噩梦，也将迎来终焉。

柚木霖知道这种想法是自私的。她以自己身为旁观者的喜恶，用最直接也是最粗暴的方式解决这一切，徒留下一个巨大的麻烦让梦中的所有人烦忧。

这是很不对的，但是她不能放任无惨再这样打扰她的梦境了。

于是霖负手，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树荫外，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疏离”的意味。

“月见先生，我已经将我知道的所有关于‘青色彼岸花’的事情告诉您了。在这里就此别过，两相安好吧。”

月见似乎是没有想到，女子前后的态度会转变的如此之快，在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后，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的周围盛开了一些白色的花朵，花的影子落进那双翦水秋曈中，山风轻轻摇摆着她的衣摆，她看起来纤弱而决绝。

好像有些事情脱出了他的掌控。

“霖啊”男人垂下眸子，轻轻叹了一句。

“难道你已经想起来了吗？你的父亲，忤逆我，所犯下的罪孽。”

鬼舞辻无惨只是皱了皱眉头，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他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一想起即将大放光彩的太阳，他的心中就无端的生出一种恐惧和恨意。然而这种情绪在他脸上转瞬即逝，只是顷刻间，他的脸上便挂上了温和而苍白的笑容。

“霖，我从小身体就不好。”

“直到遇到了医师，才能堪堪下床行走，我把医师当作父亲来敬爱。”

“可是……”

“柚木医师口口声声的说着能治好我，却把我变成了这怪物的样子。”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面上却仍然是一副温和的样子，让人感到他在无端的逞强。

“我也只是，想延长医生的寿命，想要解决这一切罢了。可是，他却宁可自杀也不愿意变成我的同类。”

“我那时，大概是，有些难受的罢。”

他想让少女心疼他，可是心疼这种东西，爱的时候才会有。柚木霖不是梦中的少女，她没有对无惨先生产生那种不离不弃，飞蛾扑火，却又被自己的理智和良心狠狠地折磨着的感情。

她不仅不爱无惨先生，甚至作为一个看客，她都是不合格的。

这样的她，怎么能能够按照无惨先生所想象的一样，奋不顾身地回应他那掺了水的感情呢？

“这些话，我从来没与别人说过。”

“霖，”他转过身来，仿佛眼角有泪珠闪动，“如果你知道能够让我不再惧怕的阳光的方法，就请告诉我吧。只有你能救我了。”

柚木霖只是站在离他两步以外的地方，一脸歉然。她摘下了那只发簪，一头黑色的长发柔顺的搭在肩膀上，像是被囚禁在高塔的长发公主。

什么时候，那公主突然生出了要逃走的心思呢。

月彦的表情有些僵硬了，他倏然就生出了不悦。

“先生。我已经决定离开了。”

月彦脸色难看起来。

“感谢您，先生，抱歉先生。”

“但是，很高兴和您说再见。”

柚木霖抽身向外走去，外面的阳光汹涌，将她团团包围，她的表情不禁狰狞起来。

数不清的阳光即将焚烧她。

原来对于鬼来说，阳关是这么强大且让人绝望，就算是在梦境中，这种恐惧都仿佛像是被刻在骨子里的一样。

可是对于身为柚木霖的人类来说，阳光又是那么令人幸福。

这是她死掉的第二次了呢，不过是在梦中。

她在，慢慢的消逝，无数青烟从她身上冒出来，向上方飘去。

“呵。”鬼舞辻无惨冷哼了一声，目光一片森冷。一抹戾气爬上了他的眉峰，就好像是温文体贴的面具裂了一条缝，露出了残暴嗜血的原貌。

霖这种小虫子，怎么可以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呢？。

“你以为你逃的掉吗？你以为不把青色彼岸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可以那么轻松的死去吗？”

他的面色逐渐疯狂。

鬼舞辻无惨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可是，那强大的血液还没有落到霖的脸上，就已经消散在了盛大的阳光里。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因为他够不到她的脖颈，阳光阻碍了一切。

他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你知道你在愚弄谁吗？”

柚木霖回头，她已经适应了灼烧的感觉，此刻一脸平静，无数狰狞的伤痕遍布了她的身体。

“我知道你是谁，无惨先生。我知道一切。”

无惨气急败坏，他离成功只差一步。

“可是，”柚木霖笑得很灿烂，“您无法阻止我。”

她的身形，渐渐化为了灰烬，她终于挣脱了桎梏，等到这一场告别。

“无惨先生，有缘也不要再会。”

少女，最终消散在了拂晓的阳光里。

那时他们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个在阳光中，一个在阴影里，一个微笑着，一个懊恼着。

就像并非生死离别，而像一次短暂的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