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44 真实

第四十四章

「可以不去吗？」

虽然有点想说这样的话。

但奈由多还是起身朝逐渐升起的帐的方向走去。

她的动作很慢,磨磨蹭蹭绕过训练场时，熊猫等人都已经登记完成绩，毫无形象地瘫倒在了终点附近的草坪上。

他们没有察觉到奈由多的靠近。

因此忙于气喘吁吁地抱怨：“...悟那家伙也太可恶了吧！”

“虽说全都是些二三级咒灵,可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有这么多只啊！”

“咳...鲑鱼...咳咳。”

“...。”将胳膊垫在自己脑后、仰躺看着天空的禅院真希说，“因为也考虑进了奈由多的水平吧。”

“也是。”熊猫叹了口气,“如果奈由多在，实验室里的那几只黏糊糊就可以交给她解决了——都怪忧太！人家在你后面，什么时候走了你都不知道。”

这些人中最为灰头土脸的乙骨忧太极其无辜：“我背后又没长眼睛。而且那个时候我很紧张好不好...没有里香帮忙，我还以为我是会被三级咒灵吊打的水平。”

“...你这家伙,请对自己特级的身份有点清晰的认知！”

“那就怪真希。你们之间可是已经讨论了女生小话题的关系诶，重新摸摸头发、牵牵小手还不容易嘛。”

“哈？要不要让夜蛾校长把你做成母熊猫、亲自去试试看容不容易？”

“我觉得可以怪熊猫。明明准备了那么多笑话，结果一个都没用上。今天早上的氛围不是很合适吗。你只要像平时那样在他们进门的时候起哄一下五条老师和奈由多，然后这件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过去了吧。”

“熊猫我的脑袋也不是总是那么灵光的嘛。既然忧太大哥想到了,你为什么不去起哄。——所以还是怪忧太吧。”

“...可我有点怕五条老师。总感觉拿奈由多开玩笑,会被他笑眯眯地扣掉期末分的。”

“唔。有道理。那就决定了，一切都怪悟好了。”

“赞同。”/“鲑鱼...咳咳。”

讨论声渐息，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无论是奈由多与诅咒师夏油杰之间模糊的联系，还是她的非人类身份。一切的一切都并不是光靠若无其事,就可以揭开不谈的。

温柔对待所有人的奈由多。毫不犹豫碾死咒术师的奈由多。

笑起来会有浅浅酒窝的奈由多。冷淡命令杀手为她效力的奈由多。

轻轻拥抱、亲吻他们的奈由多。威胁着反手伸出致命的指尖的奈由多。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或许奈由多只不过是为了夏油杰而做出刻意接近的姿态；或许那些全都是真实的奈由多,分成朋友面前的奈由多和敌人面前的奈由多。

...不知道。

原来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高专校园的上空笼罩着天元布下的结界。是透明的。但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咒力让自然的光线发生偏移，在天穹的最高处凝聚成金灿而绚烂的光圈。

像是...奈由多的眼睛。

刚在心里升起了这样的想法,禅院真希便听到了一阵窸窣的响动。

有温热的舌头亲昵地舔舐起她的手指。

“电次？”禅院真希半撑起身子。

和奈由多一样多日未见的金毛犬一如往常那样活泼摇晃着自己的尾巴。

电次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可爱优势,带着几分讨好冲真希哼哧哼哧地咧开嘴：“汪汪！”

它很忙，招呼完真希后又依次跑去找熊猫、狗卷棘和乙骨忧太。勤勤恳恳地帮它的主人热络她的朋友们。

...。

禅院真希侧脸,和慢慢走近的奈由多对视几秒。

真希的眉眼偏于英气,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时总显得冷肃。

早在奈由多和乙骨忧太都还没有入学那会儿,刚刚离开禅院家、前来东京咒专就读的她更加待人冷淡。

不爱将自己的事情挂在嘴边。讨厌一切浪费她额外训练时间的集体活动。

狗卷和熊猫在开玩笑时还会说，真希变了很多，那个时候的她简直就是一个抖S大魔王。

或许确实有所改变。

在那颗在胸腔中勃勃跃动的、妄图攫取禅院家家主之位的野心之外，多了某些柔软物质的包裹，让她愿意在这场注定孤独的逆行中放缓脚步，回头望向自己的同伴。

奈由多也是这么想的吗？

在熊猫绞尽脑汁回忆着今早准备的冷笑话时，奈由多走到了这群人类中间。

她没有说话，沉默地蹲身，学着他们的样子仰躺在草坪上。

草梗是刺戳戳的，并不舒服，但却被冬日难得的阳光渡让了暖融融的热意。

...。

本来是极其珍贵的静谧时光。

熊猫终于憋出一句话：“我其实七岁之前一直包着纸尿裤。因为夜蛾叔觉得我这样很可爱。”

下一棒的乙骨忧太痛苦面具：“小时候被我妈打扮成女孩子，留下女装照片若干张——这算吗？”

狗卷棘嗓子沙哑，但兴奋接话：“芥末明太子w”

“啧。”禅院真希微妙地嫌弃这群男生起的话头，她不假思索，“我没有童年糗事，下一个。”

“真希耍赖——”熊猫一个国宝打挺，试图从地上起来，“我要求场外连线你妹妹！”

“请求无效。”

“请求无效无效！”

“我——”

是奈由多的声音。

有十足的效力，因为险些隔着乙骨忧太与狗卷棘就要打起来的熊猫和禅院真希同时停滞住了动作。

四个人外加一只金毛犬，方向统一地朝向奈由多。

奈由多却只是抬眸望着天空，纤长的睫毛间或一眨。

她慢慢地回忆道：“以前，我还在香港时，好奇过饺子是什么味道的。于是找了个人类，让他去便利店给我买来尝尝看。”

“是冷冰冰的一包。冻成一块。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在过节日的时候聚在一起吃冰块。”

“然后，很后来很后来之后，才在电视上看到。原来饺子是要在有暖炉的屋子里用热水煮开吃的。”

是个冷到让熊猫也笑不出声的故事。

但奈由多盛满了灿金色阳光的双眸却带着回忆眯起，嘴角漾开浅淡的笑容。

“这就是我的童年。”

她侧过头，白皙的脸枕着洒开的墨黑长发，眼中令人眩目的光彩便流转而出。

“怎么样。还要继续了解恶魔吗？”

...本该引起一片沉寂。

但意料之外。

奈由多的话音刚落，便有一只温热的手越过草坪牵住了她。

就像是曾经带着恶魔跨过黑暗的甬道那样，带着人类可笑的自命不凡。

她的同伴们回应她，却并不是无谓的友爱宣言。

“熊猫我倒是还挺好奇奈由多能坏到哪种程度的。”

“金枪鱼蛋黄酱。”

“...我和里香其实也挺坏的，还把同班同学，呃，塞进了储物柜。”

最后轮到禅院真希。

她的目光像锐利的箭矢，有着让人安心的一往无前。

“奈由多就这样继续展现出自己真实的样子吧。”

“然后再让时间与立场进行判断。”

——能不能与恶魔成为朋友。

...。

奈由多慢慢地眨着眼睛。

恶魔冷酷、狡猾，会不可遏制地为人类的血肉与恐惧感到快意。

即便抛去十足的迷惑性，能够展露在他们面前的也不过是残暴的冰山一角罢了。

她有些不理解这样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同学们是为了什么。

恶魔与人类的相处，不该是只有对等的付出和回报吗？

「奈由多讨厌交易中牵扯出的人情欠债，因为那种东西一旦埋下、贪婪地扎根生长，就会让她本来轻飘飘的心脏变得沉重。」

五条悟其实并没有说错。

上帝给了恶魔一颗命脉般珍贵、与人类一样勃勃跳动的心脏。

自心脏中随着猩红血液喷涌而出的，爱欲、野心、疯狂，一切人类该有的情感恶魔同样兼而有之。

但会让她一贯清醒的大脑变得迟钝无比。

“真实的样子？”

奈由多想要认真思考，但被渐近的熟悉气息吸引了注意力。

她直起身子，遥遥看向朝他们方向漫步走来的白发男人。

他将双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侧头与身边的女辅助监督说着话，嘴角带着闲闲的笑意。

毫无边界感。毫无身为恶魔所有物的自觉。

...明明已经警告过了吧。

“恶魔的真实啊。”她眯起眼睛，“让你们看看也不是不行。”

苍白的手指比成枪的姿势。

瞄准远处碍眼的一对男女。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