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46 沉沦

第四十六章

百鬼夜行结束后的第二个夜晚。

东京咒术高专的校长室内窗帘紧闭,唯有节能灯投下冷白色的光线。

直到墙上的挂钟时针超过数字2后，门外的走廊上才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端坐在沙发上刺戳着羊毛毡的夜蛾正道动作渐缓。他习惯性地皱起眉，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五条悟。

“又迟到了。”他说。

这是他们师生间惯用的开场白。

五条悟不以为意,将胳膊下夹着的文件随手抛给夜蛾后，在他的对面散漫地靠坐下。

“不要怪我嘛——”将近4时没有阖过眼的特级咒术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是直接从京都府赶过来的哦。”

对于实力强劲的五条悟来说，外派祓除掉百鬼夜行后孳生的咒灵不过是些小事。真正耗时又耗力的是去参加京都那些高层委员会们整日不断的大小会议。

“挑了几个推不了的会议去开了。啧，都是翻来覆去讲些无聊又杞人忧天的议题,真没劲。”

夜蛾正道深夜叫来五条悟自然不是为了听对方懒洋洋的抱怨，他简略地翻看过文件：“黄泉之语还没有找到？其他地方看过了吗。”

“嗯。”五条悟明白夜蛾正道的意思，“我亲自确认过了，绝对不在奈由多手上。大概是被杰的部下一起带走了。”

夜蛾正道信任着他的学生，于是略一点头。

他将纸页放回茶几，双手交叉支撑在下巴处,似乎在沉沉地思考。

室内一时间只有挂钟指针滴滴答答的敲声。

但很快，五条悟打破了沉默，平静地问道：“是在考虑如何处置奈由多吗？”

悟一贯敏锐、不加掩饰。

即便双目被暗色的眼罩遮挡,仍不减锐利与锋芒。

“你也知道了。”夜蛾正道揉了揉眉心，“也是。委员会那边只能指定你当她的死刑执行人吧。”

身为咒术高专校长的夜蛾正道是个责任心过重的男人。他将所有的学生视为他羽翼下受保护的雏鸟。

从以前起就是这样，还会把学生的受伤死亡甚至误入歧途一一揽为自己的过错。

但在这段时间不断发酵的事件中,所承受的各方压力并不是他单方面强硬便可以破除的。

夜蛾正道思考着：“不过死刑还可以暂缓一段时间。毕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危机委员会还不能彻底代替高层全体作出表决。悟，你这段时间抽空去打听一下...”

“——不用了。”

五条悟看向夜蛾正道，神色和语气都稀疏平常。

“校长。”他说,“开除奈由多的学籍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奈由多的这件事情可以和高专完全无关哦。”

“剩下的就直接交给我好了。”

五条悟说话时将手臂垂挂在沙发椅背,交叠着长腿的样子显得极其气定神闲。

夜蛾正道总是容易被他这幅散漫任性的样子气到额角发跳。

“悟,你在说什么！”

“高层里的那些保守派已经是铁了心要杀死奈由多。而且天元大人在此事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嗯。不要管那些烂橘子的想法啦～”五条悟闲闲地笑，“他们不是只能求着我去杀奈由多吗？”

“所以主动权在我这里喔。”

“...。”

夜蛾正道终于听明白了五条悟的意思——

他是死刑的最后一道闸口，若挺身护住奈由多，便可以尽数抵挡那些裹挟恶意的激荡洪流。

夜蛾正道皱眉：“但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吧？”

咒术界有诸多暗波涌动。

高层不过是其中的一片缩影。还有满眼罅隙的御三家。

确认被奈由多杀死了次子的禅院家近日却奇异地迟迟没有表明态度，连带另一家加茂也含含糊糊，说些什么[遵从五条家的安排]。

往日爱出风头的家伙突然成了缩头乌龟，想来也是不怀好意。

夜蛾正道问：“悟，你们五条家里，也是保守派居多吧？”

“应该是吧。”五条悟漫不经心，“谁知道那些老不死是保守派还是蛋黄派。”

显然不如夜蛾正道重视这一切背后即将倾轧而来的无尽压力。

他扭头看了看时钟：“啊，还有三小时就要去出差了。就这样吧。”

这样说着，五条悟从沙发上起身，向门外走去。

在手触碰上冰冷的门把手后，夜蛾正道的声音自他背后沉沉传来。

“悟，做这样的事情，是为什么？”

“保护一个学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吧。校长你也不是这么做的吗。”

“那么就理当由我们所有人一起承担。”

“...。”

五条悟终于侧脸。

“这样的话——”他笑起来。

“那就当作我一个人的...私情吧。”

......

......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奈由多并不是普通的、可以安心躲在庇护所内的学生。

五条悟在扛着奈由多往自己的教师宿舍大步走去时突然想起，此时气得牙痒痒、又那么爱咬人的奈由多或许不是猫咪，当一只小狗更加合适吧。

那么他之前托辅助监督从定制店取来的[狗链]在此时似乎就显得十分有先见之明。

五条悟反手锁上宿舍的门。

就这样将白日的光亮与理智阖于门外。

他回身时，奈由多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

一路上挣扎变得乱糟糟的黑发被她用指尖慢条斯理地理顺，鸦羽勾扯云片，自指缝柔顺地倾洒而下。

就是这样的手，恶魔之力宣泄的源头，被她使用成了染血的匕首。

“为什么要杀辅助监督？”五条悟走到奈由多的几步之外。

用咒力承接下攻击的五条悟自然很清楚，奈由多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火光下暴露的是赤.裸.裸的杀意。

奈由多想了想。

她总是很诚实：“因为悟的眼里必须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不许看向别人。不许对别人笑。也不许和别人讲话。”

是极其直白的占有欲。

从没有人胆敢在五条悟面前发表这样的言论。

因此他有些新鲜地诶了声，俯身凑近奈由多。

“但是奈由多自己也没有做到。”他的气息缓慢轻挠，“不是和熊猫、棘他们走得很近吗？也有笑，同样讲话了吧。”

奈由多不为所动。

她重复了自己的理念：“彼此唯一是家人才会有的准则。但悟只是我的所有...唔。”

脸理所当然地被五条悟掐住了，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

奈由多冰冷又温暖的金棕色眼睛眨了眨。

她看到他空闲的那只手缓慢地伸进自己的制服口袋，尔后勾出一个绒布方盒。

沉默与交织的呼吸声中，方盒被摆放在奈由多并拢的腿上。

五条悟犹带一丝笑意，薄唇轻启：“再说一遍？我是你的什么。”

在这样的时机拿出，因此绝不会是一个温柔的礼物。

——该是回答错误的惩罚。

奈由多讨厌被他掌控的感觉。近在咫尺的压迫感下，她聪明地抬手。

先是等他主动放开无下限，再似是专注，用柔软而冰凉的指腹轻擦五条悟的下唇。

是暗示，也是暧昧的示弱。

她知道自刚才起，暗色眼罩遮挡的就该是他凝视猎物般的视线。

果不其然，五条悟的喉结像是饥.渴，略一滚动。

他按住了奈由多的手。

但成年人的亲吻却没有像恶魔预料的那样顷刻而来。

五条悟说：“奈由多是不是太过敷衍了？”

“连点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只会用美色来勾引我。”

如果忽略掉他极力的克制，话语间似乎会带着淡淡的控诉。

奈由多像个恶魔一样笑意盈盈。

“但是我成功了。”

她乐于火上浇油，故意用那样的语调叫他老师，作出宣判：“老师不就是拥有劣根性的男人，喜欢这种东西吗。”

五条悟的呼吸微滞。

在这种方面，她确实总能轻而易举地获得胜利。用她当作武器的笑容、亲吻来引诱人类为之沉沦。

“奈由多可真危险啊。”

他这样抵住她的后脑，在唇畔厮磨间复又贴转去恶魔的耳垂。

“所以怎么可以把你交给别人呢。”

......

急切的索取总会让空气变得稀薄，他们分开了一瞬。

五条悟耐心地等待奈由多喘匀气，自她的腿间伸手捡起了滑落地面的绒面方盒。

他当然不会让此事被轻易揭过。

“自己打开。”五条悟命令。

奈由多抿唇，终于意识到她刚才白白出卖了美色。

但介于五条悟的手掌仍轻捏着她的颈骨，奈由多也只好冷淡地掀开盒子。

...。

她愣了一下。

因为盒子里并没有装什么奇怪的东西。

同样黑面的绒布之上只垂着一条精巧的项链。

熠熠闪光的蓝钻是黑夜里的启明星，足以编织成华美的人间银河。

五条悟笑着：“奈由多连首饰盒都不认识吗？”

...她当然不曾拥有过这种东西。

“为什么要送我项链？”奈由多想了想，看不出惊喜，只是认真地答复，“我没有钱，所以不会回礼的。”

“嗯。”五条悟回应。

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作为报酬，奈由多一定会可爱又愚蠢地答应下来。

“不过这可不是礼物哦。”

他说着，用不容抗拒的迷人温柔为她戴上项链。

和四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六眼同色的钴蓝钻石点于奈由多的锁骨，像是萤亮的星屑。

“——它是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