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7、

莱恩坐在酒馆里靠窗的位置边，高大身影佝偻着缩在椅子里，被日光笼罩的那张曾镌刻着坚毅的方脸上已然被灰蒙蒙的颓然缓慢的占领，颊边几日来未修整的棕褐色络腮胡微微抖动，似乎喃喃自语念叨着什么。直到门口留驻下一阵马鸣，接着悬挂于门扉边的铃铛兀地发出声响，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珠才终于转动了几下。

他收养了两年的女儿伊芙，在三天前一个晴朗的午后失去了踪迹。

于是上个月报纸刊登的女性失踪案跟这件事似乎就挂上了钩，然而找来的巡逻宪兵在简单进行问询后就再无其他音信传来。这让一直独自承担抚养女儿使命的莱恩感到无比失望，他安分守己的做生意，每次都不忘缴纳政府索要的税款，唯一会被伊芙念叨的‘不良嗜好’也不过是关店后的贪杯小酌。

为什么就会盯上自己呢？徘徊在街道间的他无数次拷问着自己。

他不记得与他人结怨结仇，怎么就盯上了自己的女儿呢……伊芙好不容易才从玛利亚之墙攻破的阴影里走出来……

昨天又被记者反复采访询问过后，揣着愤怒、绝望、无措等多种复杂情绪的莱恩僵硬的扭头看向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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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啊！”

韩吉在距离团长办公室几步远的位置，终于忍耐不住挠着头发出了一声恼人的叫喊。我跟在莫布里特副队长身侧与其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莫布里特带着几分苦笑劝慰起韩吉。

“分队长，你也得理解团长的难处……现在好不容易才批下来下一次壁外调查的经费，抛开物资补充，人力和马匹的休养，实在经不起其他额外的开销了。”

韩吉带着不耐终于还是放开对自己头发的□□，她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一圈，才再次开口，“你说的我当然明白啊！可是！你们也明白的吧？！如果我们不能再次亲自操持巨人实验，又怎么能继续向另一方面的胜利前进呢？！”

接着她将目光分了一部分过来锁定住我，眼睛同时也瞪大了些，

“还有你，艾丽娅！你刚才为什么不替我再补充几句呢！说不定埃尔文就能同意了啊！”

我无言的回看过去，对视几秒后才歪头回复她，“分队长，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就算你我两人合作再补充一百句，团长都能拿一样的理由搪塞回来。

韩吉哪能不明白，她狠狠吐出一口气接着将两只手臂用力一甩，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郁结心情尽数甩出一般，“不仅仅是实验研究，你之前跟我聊的报告也需要这项捕捉计划才能提供出来最新的依据。啊……好烦……”

“毕竟作战任务执行还是更偏重士兵的生存……唉，团长从全局考虑说的话我是同意的。就算你瞪我，我也不会改变现下想法的。况且眼下虽然有新兵补充进来，但下次壁外调查之后还能剩几个人都是未知数。更不消说这次新兵入伍似乎都没收够人数……”

我抱手立在原地，记起刚才在办公室里瞥到的新兵报告数据，虽然只有几眼但大概率还是没有出错的，听完我的话莫布里特在一旁又补充了一句，“恩，我也听下面教官说起过，这次还是从驻扎兵团那边打申请调来一些志愿兵才补足了数量。”

韩吉嘴唇翕动几下将镜框扶正，经过刚才漫长的拉锯谈话加之最近的炮弹二次实验，在这一分钟的静默后她显露出些疲惫之色。

“你们要是也想用埃尔文那套说辞来说服我的话，趁早停下。我认为自己已经听得足够多了……我都明白的，唉，算了，看来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先让我们看看下次壁外调查结果如何吧……”

她转身扶着楼梯走下几阶后突然停住，“对了，艾丽娅，你的借调时间也算用完了。现在回自己的班级报道也没有问题哦~”已经习惯性跟着她一起向下走的我闻言一愣，默默掐指一算，的确是已经过了两周。

“当然啦，你要还想跟着我，我也完~全~没~有~意~见~”

韩吉拍拍我的肩膀，再次染上笑意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的颓丧。我将怀里的几份报告交给莫布里特，背着手又爬上楼梯，“那这么说的话，艾丽娅就要在此跟两位老长官说再见了~”

莫布里特微笑整理好自己怀里的文件顺序，站在几节楼梯下的他微微仰头难得跟我打趣，“艾丽娅看起来很开心啊，想来利威尔兵长那边的待遇很不错啊~”我认真点点头，笑道：“副队长要是愿意，欢迎随时过来体验~兵长的特训，回味无穷哦。”

“喂喂喂，你们两个这意思是暗指我这里待遇不好吗？”

登上阶梯的韩吉，重新将手一伸狠狠搓了搓我的脑袋，念叨着什么做人可不能喜新厌旧啊之类的话，而后她凑到我耳边笑着调侃：

“艾丽娅你可是从我手下被夺走的~我现在还记得当时你舍不得我的可怜小眼神~”

“好啦好啦，往事莫要再提，你只要知道我永远都是你的兵就行了。”感受着她的力道，我缩回脑袋。

手撑在楼梯扶手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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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没，最近不太平啊……”

“啊，你是指的人口失踪案？还是那个什么毒品的事？”

午餐期间，周围桌的聊天声音开始源源不断流入耳朵里，我咬了一口面包好奇地撇向刚才听到的最新消息方向。

“……真的假的，我这几天没看报纸就出这么多事了？”

“你就算看报纸，天天也要发生不少事……”

坐在对面的埃尔德属于吃饭比较快的，他握着手里最后一块面包，稍微探身低声道，“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就是咱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酒馆，莱恩老爹的女儿前几天就失踪了……”

“什么？！”

我收回向外打量的目光，“具体什么时候的事？”

“就三天前吧，一开始只以为是贪玩跑的有点远，等老爹忙完出去找的时候就找不到了。我那天跟根塔本来想去吃饭，就碰上酒馆挂着停业的牌子，现在仔细想想说不定就跟前几个月的失踪案有联系……”

埃尔德说完把手里最后的面包塞到嘴里，然后捅了捅旁边正襟危坐被点到名字的根塔，根塔似有感触，只好接下埃尔德的话补充说：“……莱恩大叔这两天都快找疯了，而且伊芙平时从来都不会不打招呼就跑远。”

根塔说的时候显得有些忧虑，

“还有……我一直在想莱恩酒馆距离咱们兵团和宪兵的驻防哨点也不算远，这能在眼皮子底下偷走，恐怕对方不简单啊……”

“谁说不是呢，我前天去采购的时候还看到莱恩大叔蹲在宪兵团支部那边一直在等消息的样子唉……”

佩特拉长叹一口气，她将勺子丢到餐盘边，已然没有了胃口，“伊芙那么可爱，我上次回来的时候还给她编过头发呢。”

我想了想，“有时候没有消息可能反而是好消息。”

周围几人向我投来的目光立刻多了些好奇的探究，“我这也只是推测，毕竟前几次的失踪案至今还没找到受害者，哪怕是尸体都没找到……但目前问题就在于，伊芙只有11岁啊，而前几次的失踪人员基本年龄都在20岁上下……现在的话恐怕还不能匆忙定义案件性质……”鉴于我也只是临时推测，于是后面的话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就是说，这有可能只是一起绑架案吗？”

“那这绑匪还真沉得住气，到现在也没发勒索信来。”

埃尔德抱着手闭眼思考，恶狠狠抛出来一句，“这要是被我逮到，我肯定要狠揍那帮丧良心的混蛋家伙。”

“加我一个，那帮家伙是真的欠揍。”根塔举起手，眉头紧皱道。

之后利威尔领着被加罚修行的奥路欧加入讨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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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客人，今天不营业。”

即便目前个人情绪糟糕，莱恩还是起了身，他见来者腿脚似乎有些不方便，就近几步礼貌疏离拦下了来客，身形偏瘦削的马夫带着些抱歉笑容取下了灰色毡帽，未经认真打理的黑色短发显得有些没精神的杂乱，莱恩透过有些浑浊的视线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人是费力克斯领主家的马夫之一，也是酒馆最近的常客，因为有几次醉酒闹事还吓哭过伊芙，想至此莱恩面上也懒得维持客气模样，比起马夫那不太健康的瘦削身材，曾经当过搬运工、瓦匠各种职业的莱恩就显得高大壮实许多。

“您别急，我就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马夫忙摆手，瑟缩了一下身子，原本长相普通的脸上硬是挤出几丝诡异的拘谨笑容，他张望环看冷清的酒馆，“我知道老板您最近心情不好，我是抽空过来为上次的事道歉的。不想来得不是时候……”

“这也不关你的事。要只是上次醉酒的事我这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莱恩说完就走到适才自己坐过的圆桌位置边，将摆放着的图画书收了起来，他低头将粗糙手掌缓慢拂过书面，轻轻叹了口气。

“说的是说的是，不愧是老板，气量不比旁人。额……”

“还有事吗？”说话间莱恩已经绕到柜台后面，没有再分给对面人一个眼神。

这使得黑发马夫感到些尴尬，他捏着帽子边缘，苍白腮帮抖动着，“这话我知道不该提，不过要是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像伊芙那么可爱的孩子，我以前还不小心吓哭过她，怪不好意思的。”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先谢过了。”莱恩停下手里无用的收拾动作，他低下头，用力扶住木板撑住自己，接着马夫有些低沉含糊的声音从对面飘来，“真是可恶啊，这制造出女性失踪案的犯人怎么会连这样小的孩子也不放过呢。”

“咳，对了老板，之前砸坏店里东西，我折算成钱给您放在这了。”马夫突然咳嗽一声，苍白腮帮染上一丝红晕，他掏出备好的钱袋放到了柜台外边。

“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不然小伊芙也会担心的。那…那我就告辞了啊，您保重。”

莱恩在黑发马夫走后没多久突然抬起头，他死死盯着那个印有费力克斯家族印记的钱袋然后攥在手里，谁说犯人就一定是那个女性失踪案件的犯人了？宪兵团都还没给过自己这个定案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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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前锋班级，在壁外调查前的例行战略会议上，我一向还算认真听讲，时不时还要听从利威尔的指挥，作为辅助帮忙在地图上画圈有助于理解阵型分配的位置。

“下次调查算是短距离行军，在之前拉开的防线布置上……喂，艾丽娅，你在发什么愣！”距我两臂远的利威尔选择用长棍戳胳膊以此唤回走神的我，我急忙拿笔堆起笑容，“抱歉，您说我来画。”

奥路欧你再敢在下面笑出声，我就咒你一会继续加训。

利威尔微眯眼，然后继续用教鞭对着地图上标记出来安放物资的桥头堡位置大概比划着，“下次行军的最终目标是对这附近的几座桥头堡进行物资更新和建筑修复——”我默默在地图上画出红圈，跟着利威尔确定的动作之后，又对着下面听讲的成员们用手划了一下。

“在这次调查里，我打算把你们几个平均分散在左右翼，最后在这个东北方的桥头堡汇合。”利威尔说着将教鞭丢到桌上，“艾丽娅，这回你负责带着根塔和佩特拉去右翼做前锋侦查。”

他说的时候我正垫脚拿尺子在他刚才说的范围画线，突降领导任务使我动作立刻停滞，我维持着动作往后仰头越过胳膊的遮挡我看向利威尔，“这回决定要分散战力来进行侦查吗？”

利威尔冲我点点头接着走下讲台，军靴稳踏地面，他抬起灰蓝眼眸扫过台下几位成员还稍显稚嫩的面庞，开口时低沉悦耳的声音平稳起伏，“这次修补的桥头堡之间隔着一定距离，鉴于上次壁外调查勘察时出现的非常情况，我考虑到需要适当的变化。”

“这也能让你们尽快适应前锋班级应有的行进效率——”他停顿了一秒，“你们几个都听懂了没？”

懂，怎么会不懂。

但你说归说，怎么就感觉在意有所指呢。我拿起讲台上的笔记本记下他刚才说的话，再抬头时利威尔已经侧过身将视线落在我身上，“艾丽娅，这回你作为班级分领导，不准出其他的乱子。”

好嘞，我就知道你还记着上次我莽撞的行动……我合上笔记本清清嗓子，“这是当然。”

他盯着我，“哼，最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