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71、

车窗外是车轮滚动马蹄踏踏的声响，车厢内则是独立的空间布设将外面各种声响隔绝大半，而方便交谈的对坐姿势也逐渐在光线渐暗下蒙上了一层薄纱。以前就觉得利威尔没有表情时，那张冷白的面容即便精致也会有挥之不去的阴郁在幽幽徘徊。

性格使然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尤其是对已经足够了解他的人而言，没人会把那种可以称之为保护色的阴沉放在眼中，尤其利威尔只要一开口就会十分……鲜活起来，有血有肉的那种……

谈到相互配合的结尾方面，他将投向窗外的目光转向我，语气也稍稍有所变化。

“那里的规则基本上和平时的玩法一样，不需要你亲自上手。”

我低头抻平裙摆上可以忽略不计的褶皱，做出了然于胸的样子，“我明白，总归不能过于惹眼。”但一想到这次任务的结伴而行需要与他配合做出部分“亲密举动”时，我很快就感到有些胸口发闷，如果下午我并没有赶回来，那这项行动是会选择别人来接手还是会因为没有所谓的“神手”而拖时延后呢？

真要论起来，我并不算是最佳人选。拥有极好的运气和所谓“神手”调侃其实都具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在外人看来没有谁能打包票保证我可以一直赢下去，如果孤注一掷，就是极其不负责任的体现。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都能想的明白，他们又怎么会不懂。

我看向利威尔，他注视我的目光还未移开，在对视片刻后，我问了出来：“其实这次行动未必非我不可吧？”

“你到现在才提出来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利威尔眼皮微耷，反问我这样后知后觉的反悔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的好。

“就是因为答应了，所以才会想多嘴问上一问。”

我手撑在身侧，微微倾身想要看他反应看个仔细，“与其带经验不足的我去，还不如带个经验丰富的人。调查兵团里不是没有这样私下找乐子的人。”

含带笑意，我偏头审视利威尔微蹙眉的模样，“一向看重实际结果的长官们不会真的听风就是雨，偏偏就认准我这个‘神手’会弹无虚发吧？”

出乎预料的，在短暂的衣料摩擦声中一向不喜与人过近接触的利威尔将手肘置于膝上，偏偏也俯身凑近了过来，他沉沉嗓音中夹带微暖吐息，“倒是挺能说会道的，希望一会儿你也能保持这个状态继续发挥。”

他那对苍蓝眼眸微眯，带着不容拒绝的敲定，“艾丽娅，是我选择了你。”

“这个回答，你满意了没？”

……

终于能让自己灼热异常的心脏暂时冷却，无法言说的麻痹感使我全程比预想中还要逃避的狼狈不堪。

在壁外调查时我会封存内心以求满分幸运赋予的精准五感来探索规避离自己最近的巨人威胁，这种“好运气”用起来经常会肆无忌惮到忘乎所以，以至于自知抵达安全之地后，那种积攒下的情感高压爆发会让我几天几夜都喘不过气。

截止到目前为止，我自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除却当初运用不熟练被韩吉察觉到几丝端倪外，就连宿舍的那几个姑娘都只是以为我跟她们一样不过是做了几场噩梦而已。

这种操控或许是一种意识上的互相拉扯，这具身体不能长期被某种未知的能力所操控。我花费很久才摸索出一种大致可控的规律，将对身体和精神的重压爆发压至最低，以便下次调度时不会出现失控。

我将手中得到的牌罗列出其应有的顺序，抽神往周边看过去时，已然围上了一圈人，将情感释放压到了一条危险水平线上，我抢在了对面男人之前打出最后一张牌，他震动的眼神和微蜷的衣袖都尽收眼底，当然还有另外一角起伏颇大的阴暗也不自觉地直直闯进我的心坎，但在人头攒动的遮掩下我并没有看清。

只好先转回自己的牌局。

——“你输了。”

他是想出老千，可他没想到我会直接开挂。

所以这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定好了结局的游戏，我玩得没滋没味，结束时心里想的依然是不知道今夜所用出去的能力会让自己难受多久，在收到对面推过来的筹码后我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本以为利威尔会因为有所收获而开心时我扭头看到的却是他观察的目光。

“……”一下子忘了要说的话。

我怎么会忘记他刚才一直在我身边目睹了全程，因为封锁情感我竟然会直接遗忘掉身边最近人的反应，这不可能，不过只要他想问我刚才陷进去的状态我随时可以用过于专注来搪塞回去。

于是依照起初就商量好的姿态，我压下心底里逐渐泛开的涟漪，“我…我赢了。”利威尔暂时收回目光，短短应声后重新抬手拢过我一侧肩膀轻轻捏了捏，“啊，看到了。”

这个反应有些微妙，我却只能心虚的将就下来。

那个中年男人愿赌服输，与本桌的发牌人打过照应后便起身推开碍事的围观者来到我们身旁，向一旁侧身抬手示意我们离开，虽然他暗自看过来的目光依然叫我很不舒服。

但比起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而言，更让我在意的是地下场另一边的躁动。一脸挫败退场的人不在少数，在前台被强制按押签字的也不是没有。可那个体格偏瘦一瘸一拐的身影终于在不自觉拔高嗓门叫嚣的一刻，几次三番的碰面终于迟来的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飞速吹开，尘沙落地，我才悠悠记起，那是被我开枪打瘸的那个抢劫犯团伙的成员之一。

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还活着去了伯爵府上讨到了一个安稳工作。

因为巨人来袭而没能多关他几年真是可惜。

之后的谈判我实际上兴致缺缺，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往里钻，除了稍显重要的地方我会留心记一下以外，我的全程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在比外界更显安静的待客房内，我们当然不是今夜这里唯一的造访者，还在用餐的情报人对于我们今夜的评价表现出了微妙的赞赏，手边封好的情报纸袋在他的示意下转交到了利威尔的手里。

利威尔打开袋子，几张纸被他抽出，上面赫然出现了我曾在梅琳达书房里看到过的几行字，只不过对象从雷伊斯大公换成了另一个眼生的人名，还未来得及看仔细，利威尔已经翻到了下一页，他似乎只是在确认有没有缺词漏字而已。

这些是某些赞助方的资金往来还有些确凿的花边消息。

商会为了手下所获的市场比例不被缩小，而议员贵族希望从中抽取几分利润继续丰盈口袋。而调查兵团这种只进不出的税款消耗机就成了他们之中的特例，俗称碍事的眼中钉。但中央想要制衡顺带转嫁从玛利亚之墙陷落后日益疯涨的内部矛盾，那么，调查兵团的存在就不会在短时间内被上面抛弃。

即便深谙其道，埃尔文团长也得让手下几百名骑兵把日子过得顺畅一些，在各中周旋实属不易。

在确认无误后，利威尔便合上封口利索起身，算是主动出声了结这场看似不起眼的交易，“今晚还算愉快，还要多谢你事先打过招呼。不过你手下的管理似乎比他腰上那根不中用的裤腰带还松。”面向情报人而挺立的他将颇显锐利的眼尾微沉了下去，是意有所指的含代，我倏然回神，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如有冒犯，还请利威尔士兵长多多包涵。”情报人也站起身回答恳切，叫人挑不出错处，利威尔将手中纸袋递给我，声音听起来低沉平稳：“拿人做赌注在你们这里很常见吗？你作为老大似乎并不关心这样调戏士兵和违背宪章的举动有多垃圾啊。”

末了，熟悉的嗤笑嘲讽未等对面有所反应便再次响起。

“是么，如果真的被逮到你这里的经营恐怕也不会好过，所以我比较乐意听到你说不会再有下次这样的话。”

“……”

拜托了，对面的人脸色现在可都不太自然好看啊，兵长！

但说归说，你最后看向我做什么。

……

在有生人的情况下我不爱多嘴，直到我们带着一身并不好闻的烟酒味从酒馆里出来时，我才觉得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放松。来自武力值吊打一个旅团的最强威胁，恐怕没有人愿意与之正面发生冲突。

所以被叫来按头道歉的络腮胡男人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啊，你不是第一个对利威尔实力估算错误的人，只不过比那些人要走运一些，没被他亲自摔打长记性。

今天的晚饭只匆忙填补了一块黑麦面包，在嗅到酒馆后厨飘来的饭香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快谁慢，另一队人站在黑夜灯光半照的阴影处向我们挥了挥手。

交接成功后，各自沉默下来的同伴一齐将视线放到了利威尔身上，他是在场之中职称最高的长官。结果不出预料下一秒就被利威尔颇感嫌弃地说不要用这种憋不出屎的样子看他，有这功夫还不如拿着这堆情报赶紧回去给那个已经熬夜成通性的埃尔文过眼去。

“……”

其实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应该是您去交，有人把求助视线抛了过来，我移开目光选择了拒绝接收，不过说到底没有人敢直接出声质疑利威尔下达的命令，毕竟遵守命令是士兵入伍时首先要学会的事情。

几人赶紧接过重新封口的纸袋尽可能不惹眼的施礼转身离开，等候回团的马车需要去街尾统一停放的地方才行，所以夜间城镇街道很少能听到扰人的马车声响，越是靠近中央越是如此。

我直属前锋班，直接领受利威尔的命令即可，他没说归队，我自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处于待机状态。

“不饿吗？”

“……嗯？”我下意识站直。

头顶明月星光闪烁下的利威尔耐着性子重问了我一遍。

“不饿吗？”见我回神，他径直说道：“晚饭时间就把你叫出来一直干活拖到现在，这时候先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比较好吧。”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是从身后脊椎游走然后钻进心口积攒的麻痹感。不，应该说是比之前更加强烈，我想我的副作用一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