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沙兵

“方向对吗？”牛百万问身边的郎灵虚。

郎灵虚仰起鼻子闻闻，点头说：“没错，笔直向前。味道越来越浓了，我们正在接近，不出意外的话过了今晚就能赶上。”

自从坐上飞蝗马车，郎灵虚自然而然地替代了祝舞能的位置，与牛百万并肩坐在车头的驾座上。追踪唐森一行全靠他的鼻子，而牛百万把四匹飞蝗马收拾得服服帖帖，在无垠的荒漠中纵情疾驰，两人配合得完美无瑕。祝舞能则叼着雪茄坐在后座上，对他来说，指点江山才是他该干的，带路啊驾车啊这种粗活能躲就躲。

“铁姑娘，如果我们追上唐森的时候沙颅海的人依然不出现，那该怎么办？”元圣斜靠在马车栏杆上问。

“跟着唐森和孙无恐一起走，护送他们一路向前。”铁公主回答。

元圣忍不住轻笑一声说：“莫高峰要抓唐森，目前我们算是和莫高峰一个阵营，你居然打算堂而皇之地护送他们？”

“有什么不可以？”铁公主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们的任务是对付黄其灵和他手下，唐森是我们最好的诱饵，莫高峰没什么可说的。”

“原本我以为老祝高明，现在看来李天王也不是个笨蛋。”元圣点评，“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大概就是这样。我们一路陪着唐森杀进去，最好是直捣黄其灵老巢，直接把黄其灵干掉，然后莫高峰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唐森，大功告成。”

“道长有见地。”祝舞能吐了一个烟圈称赞，“李天王就是这么打算的。可惜事情没这么简单，黄其灵一个人就能对抗莫高峰的大军，哪是我们能干掉的？一旦遇上黄其灵，我们只有一件事可做，跑！”

“跑得掉吗？”元圣指指空中的沙云，“你看看他建立的法阵。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砧板上的肉，黄其灵想什么时候下刀就什么时候下刀。”

“所以说我们要追上唐森。”祝舞能躲在墨镜后的眼珠子狡黠地眨眨，“只要唐森在，黄其灵就会全身心放在他身上，根本没有心情来理睬我们，唐森是我们的挡箭牌。而唐森呢，铁了心要找黄其灵复仇，必定会一往无前。我们就跟紧唐森，黄其灵手下那些小妖势必会来阻拦，我们趁机拿下几个向李天王交差，这买卖就算成了。”

元圣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笔好买卖。

“老祝你这算盘打得真叫独步天下，这事儿完了之后，我派人订做个金算盘酬谢你。”熊霸天粗声粗气地说。他的话褒贬参半，目前自己所处的立场确实非常有利，这得感谢祝舞能，不过祝舞能墙头草的作风也让他瞧不起。

“那我可得拿个镜框裱起来，放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祝舞能坦然受之。

“我丑话说在前头。”牛百万在驾座上回头说，“真的动起手来你们可别藏着掖着，谁要是耍小聪明浑水摸鱼，我老牛眼里可不揉沙子。这事儿必须得办成，我儿子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们都得陪葬。”

铁公主和胡玉飞快地朝牛百万瞥了眼。你儿子？那可不是你儿子。铁公主心中感动，而胡玉干脆站起来从背后搂住牛百万轻声说：“老牛，你真是个男人。”

“哟，牛兄别吓我们。”云中蕊娇笑着说，“放心，咱们都上了这条船，没人希望它沉。”

“老牛说话直，大家别往心里去。”铁公主说，“这次谢谢大伙儿帮忙，这个情我记着，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还。”

“用不着还。”元圣伸了个懒腰说，“我们是为了自己。眼下的情况，无论如何我们都能长生不灭，还不用跑去上界受罪。不怕你们笑话，昨晚我做梦都笑醒了呢。”

众人哈哈大笑，云中蕊打趣说：“你有足够多的晚上，可以尽情笑个够。”

“不知道唐森还有几个晚上。”铁公主幽幽说了句。

笑容在所有人脸上凝固了。这一切的源起是唐森，他吞噬了生死簿，才给了妖怪们长生不灭的机会，可是他自己怕是无福消受了。

祝舞能连忙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话讲到一半，牛百万猛地勒紧马缰，飞蝗马咆哮着减速，马车上所有人被晃得东倒西歪。

“老牛，干嘛啊！？”胡玉大叫。

“我们找的人来了。”牛百万停下马车，注视着前方说。前方的沙丘底部有几个人影，或坐或躺，好整以暇地在等待他们。

“是吴刚和虎鹿羊。”郎灵虚眼尖，已经看清楚了那几人是谁。

“嘿嘿，他们倒识趣，自己送上了门。”牛百万冷笑一声，率先从马车上跳下，其余妖怪纷纷跟着下车。

“别急，我和吴刚认识很久了，先去打个招呼。”铁公主交待了一句，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吴刚也正向着铁公主走来，他身后的虎鹿羊三人则纹丝不动。

“铁娘子，个把月没见了。”吴刚穿着他惯常的淡黄色长袍，满头银发一丝不苟，气质儒雅。

“是啊，吴老。上回见面还是在祝舞能的犒劳庄，降神会下礼兵书那天。认识你那么久，我一直不知道你原来是个仙人。”铁公主答道。

“呵呵，我只是个低下的仆仙，改个名字，剃掉胡须换个发型，就没人认得我了。坐下说吧。”吴刚撩起长袍下摆席地而坐。铁公主走到他面前三步远，与他面对面坐下。

“铁娘子来沙颅海有何贵干啊？故地重游吗？”吴刚问。

“吴老是明白人，我们不用绕圈子。”铁公主说，“莫高峰抓了我儿子要挟我，逼我出手对付你们，希望吴老体谅。”

“这还真是个麻烦事啊。”吴刚敲敲自己脑门，“没得商量？”

“怎么商量？我就这一个儿子。”

“说的是。”吴刚叹了口气，“妖怪生个孩子不容易。即便是凡人，为了孩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理解。不过铁娘子，你们对付不了我们，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我没想对付黄其灵。”铁公主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想抓几个他的手下给莫高峰交差。吴老，你身后那三个就很合适，把他们交给我，至于你，我可以当作没遇见过。”

“不不，铁娘子，你误解我意思了。”吴刚摇摇头，“我说你对付不了的不是我主上黄其灵，正是我背后那三个。”

“他们？”铁公主一愣，随即笑笑，“吴老，不用其他人出手，凭我一个就能拿下他们，你该不会怀疑吧？”

“我们都知道你的神通。”吴刚坦承，“尤其你在升仙选拔时使出了真正的八面来风，主上都对你佩服得很。在别的地方，我毫不怀疑你可以轻松胜出，可是这里是沙颅海，在这里我们拥有你难以想象的力量。”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群中的牛百万忍不住出言讥刺，“你手下的虎鹿羊就是三个打酱油的，在大街上卖艺还凑合，要说打架的话，用不着铁娘子，我一个人就够了。”

“牛老弟就是性子急。”吴刚也不生气，捋着胡子笑着说，“这么着吧，让你们见识见识也好。油锅羊，你去露一手，别太用力，大家都是妖怪，不能伤了和气。”

“干嘛非得我啊，真是的。”油锅羊懒洋洋地赖在地上不起来。断头虎踢了他一脚说：“还不快去，你最弱，你不去谁去？”

“我比你弱？”油锅羊腾地跳了起来，“来来，咱们俩先比划一下，看看谁弱。”

“你厉害行了吧。”断头虎哭笑不得，“有力气冲他们使，跟我比划什么啊？”

“不行，这话得说明白，什么叫我最弱？”油锅羊不依不饶。

“赶紧去吧。”开膛鹿在一旁催促，“牛百万笑话我们是打酱油的，你得证明我们不是。”

“你不懂。”油锅羊晃着脑袋否定，“他不是笑话我们，他只是强调他是酱油。”

“那你这个打酱油的还不去打？”

“还贫嘴？客人等着呢。”吴刚回头瞪了一眼说。

“知道啦，吴老大。”油锅羊应了一声，身形一晃，突然高高跃起落入人群，激起沙尘一片。这一下落地既快且猛，众人猝不及防，仓促中各展其能迅速后撤。等到烟尘散尽，场中只剩下牛百万的真身，一头白色巨犀，而他的身前是一只硕大的公羊，弯曲的羊角正和牛百万的犀角牢牢抵在一起。在场所有人都在选拔中见过油锅羊显露真身，他原本应该是通体黑色毛发，此时却因为体表覆盖的一层沙铠而呈现土黄，就连他的羊角上也裹着厚实的沙粒，在与牛百万的彼此角力中，沙粒扑簌簌不断掉落。胡玉暗自吃惊，油锅羊的体型与白犀相去甚远，但是在对抗中丝毫不落下风，一步不退，这种情况胡玉只在牛百万与赵白象的交手中见过一次。她的讶异远未结束，僵持不下的牛百万和油锅羊很快有了分晓，油锅羊稳稳地往前进了一步，牛百万咆哮一声，浑身骨骼噼啪作响，但是依然架不住对手的怪力，被对方的羊角推得止不住倒退。

“绕指柔。”胡玉扯下颈间围脖轻呼一声，银狐现身，闪电般扑向油锅羊。没等银狐近身，断头虎的头颅忽然出现在银狐的去路上，张大嘴露出一口森森利齿等待着。银狐急速变向，可是断头虎的头更快，如影随形追到一口咬向银狐，银狐无奈只能再次斜向避开。银狐在空中左右腾挪疯狂躲避，显得颇为狼狈，数度几乎被咬中。胡玉的心沉了下去，银狐的速度从未遭遇过挑战，即使磨去时之印的赵白象也赶不上，而断头虎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圣和祝舞能互望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一起点点头。元圣喊了声：“老熊，云姑娘，阿郎，跟他们不用讲规矩，一起上。”听见元圣的喊话，云中蕊现出黑色巨蟒真身，熊霸天的迫击炮扛在了肩头。元圣的身体上显现九条兽腿，他迈出一步，瞬间出现在断头虎的头颅上方大力踩下。同时赶到的还有郎灵虚，飞贼身后拖着的影子形似一头奔狼，张牙舞爪地扑向断头虎。断头虎的头颅突然消失不见，而他缺失脑袋的躯干凭空出现，一手抓住元圣的腿，一手抓住郎灵虚的影子，将他们两人猛地抛开。

断头虎的头颅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另一边，扑向云中蕊大笑着说：“云姑娘，我来了。”他撅起嘴唇朝巨蟒的蛇头吻去。

“呸，不要脸。”云中蕊骂道，蛇尾毫无征兆地蜷曲，正正击中虎头。不料断头虎的嘴转了个方向，轻轻咬住蛇尾，然后顺着蛇尾沿着蛇身一路狂吻，直奔蛇头而来。云中蕊全身恶寒，一头扎入身下的沙中，庞大的身躯全部没入。断头虎失去了目标，在空中盘旋，同时大声说：“云姑娘，出来啊，我还没亲够呢。”

“亲你奶奶！”云中蕊在沙中大骂，破沙而出，满嘴毒牙狠狠咬住断头虎的头颅。断头虎的头颅骨碌碌在她嘴里转了一圈，伸出舌头舔了她上颚一口。云中蕊恶心地几乎要呕吐，当即把断头虎的头颅从口中喷出。她的嘴里满是沙粒，断头虎的头颅外面也包裹了一层细密的黄沙，阻挡了她的毒牙。

“追星逐日。”完成蓄力的熊霸天大喝一声，迫击炮开火，炮弹呼啸着射向断头虎的躯干。

“小鹿鹿，救命！”断头虎顾不得再和云中蕊纠缠，连忙呼救。

众人眼前一花，开膛鹿闪身挡在断头虎的躯干前，拉下胸前的拉链。熊霸天的炮弹被他敞开的胸腔吞入，他把拉链往上一提，胸腔闭拢，随后飞快地退出战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留下熊霸天独自张着嘴目瞪口呆。

“牛兄，我来助你。”祝舞能舞动双拳，两道金光连续不断击中油锅羊灰黄的身体，油锅羊护体的沙铠在水岩金拳的轰击下现出数道裂缝。牛百万犀角上承受的压力骤然减轻，他趁机稳住步伐，伏低身体狂吼，将油锅羊高高挑飞，同时咆哮着冲向断头虎的躯干。断头虎的头颅飞回自己的躯体合二为一，大步后跃避开牛百万力挟千钧的冲击，而空中的油锅羊用羊角顺势挡开袭来的元圣和郎灵虚，轻巧地落在断头虎和开膛鹿身边，三人并肩而立。

电光火石般的乱战仅仅持续了几分钟，骤然而止。云中蕊盘踞在沙面上，蛇口吐信；熊霸天扛着迫击炮蓄势待发；元圣现出狮王真身，发出低沉的呜咽；胡玉蹲伏在牛百万背上，银狐趴在她肩头；祝舞能揉搓金光闪闪的双掌，骨节咔咔作响；郎灵虚头上毛发涌现，指甲变得尖锐无比，身后的影子拉伸得更长。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虎鹿羊三人身上，充满戒备。吴刚手下这三个妖怪在升仙选拔中纯粹是跑龙套的，几乎没显露过身手，想不到如此难缠。

“行了，都歇一歇，我们可不是真来打架的。”吴刚冲他们摆摆手，转向铁公主问，“铁娘子，他们不怎么好对付吧？”

“嗯，确实出乎意料。”铁公主点头承认，“不过我们只是一时间不适应，打下去的话他们还是会输。”

“你错了。”吴刚看着铁公主的眼睛说，“我们身上都种了血骷髅。血骷髅是禁制，也是法力源泉。在沙颅海这个大法阵中，血骷髅可以让我们用黄沙护体，从中吸取力量，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凭借它操控这里的至阴。开膛鹿，让他们瞧瞧。”

开膛鹿将手插进脚下沙中，无数沙粒瞬间悬浮到空中，逐渐汇聚成形。一个个由沙粒构成的人体显现，将众人团团围住，放眼望去，数量至少有两三百。

“这些是游荡在沙颅海的至阴。”吴公说道，“当沙子组成他们的身躯，无形的至阴就有了实体。天地之战中死去的八万妖怪都葬身于此，他们的至阴被主上吞吃了五万多，还剩下将近三万分散在整个沙颅海中，越往中心地带去越密集。虎鹿羊身上刻的血骷髅能让他们每人号令1000至阴，而我可以号令5000。这里是核心圈外，所以至阴数量有限，在等候你们到来之前我们略微花了点工夫把它们聚拢，也就这么多了。但是到了核心圈后，数量远远不止。这些至阴虽然因为存在过于久远丧失了意识，即便有沙子组成的实体也只能发挥出最多三分之一本身的法力，不过合起来击败你们足够了。现在明白我说的了吗？铁娘子，你们要对付的不光是虎鹿羊本人，还有他们率领的至阴，这些沙兵。”

铁公主手腕一翻，芭蕉扇执在手中。她随手向空旷地的几名沙兵挥出，沙兵身上的黄沙飞散，但是又立刻聚拢成形。

“没用的，铁娘子。”吴刚呵呵笑道，“你的芭蕉扇是厉害，可是他们由黄沙组成，沙颅海是他们的根，他们与整个大漠连成一体。主上派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不是敌人。我们都是妖怪，不要自相残杀。我知道你们目前不信我们能赢，没关系，你们可以退回添竹等待。等我们杀回添竹的时候，你们再决定是否要加入我们。主上说了，每一个活着的大妖怪都很宝贵，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对你们下手。”

“我做不到……”铁公主摇头说。

“我懂，你儿子嘛。”吴刚打断她说，“这是我们没想到的，莫高峰实在无耻。我话就说到这，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目前我们还可以坐着好好说话，但是一旦你们踏入核心圈，彼此就是生死相拼的仇敌，希望你明白。”

“什么是核心圈？”铁公主问。

“再往前走你自然就知道了。”吴刚拍拍身上的沙尘站起说，“今天就到这吧。冲我这张老脸，暂时先放我们一马。真想抓我们，下次会面时再一决高下，如何？”

“可以。”铁公主跟着站起说，“吴老走好，很快就会再见的。”

“哎。”吴刚叹息一声，朝虎鹿羊挥挥手，四人攀上高耸的沙丘离去。四周那些沙兵身上的黄沙跌落在地，冰雪般消融。

“不能放他们走，我们追上去，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祝舞能走到铁公主身边小声说，“这里他们只有两三百沙兵，之后他们身边有几千沙兵的时候，我们根本无从下手。”

“不，我们根本杀不死这些沙兵，哪怕只有两三百。”铁公主秀眉紧蹙，“它们的核心是至阴，我们触碰不到，沙子构成实体，打散了立刻就地补充。这里什么都没有，唯独不缺沙子。对于我们来说，这些沙兵既是无形的，又是不死的。”

“照这么说，沙兵不是无敌了？别说我们，就算飞蝗兵也拿它们没办法。”祝舞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不是没有弱点。”铁公主注视着山丘顶端四个远去的背影说，“吴刚刚才说过，他们花了点工夫把至阴聚拢。这些至阴没有自主意识，在沙颅海里任意游荡，吴刚他们通过血骷髅可以暂时号令他们，不过我猜想有一定距离范围。他们离去后，沙兵就自动瓦解了，至阴并不会自发追随他们。”

“即便如此，至阴遍布沙颅海，他们可以随时就地召唤。如果真的杀不死，别说二三百，二三十个就够我们喝一壶的。”祝舞能说道。

“确实如此，我们低估了他们，莫高峰也低估了他们。现在只能和莫高峰共同作战了，李天王的大军在我们身后不远，我们得与之汇合，飞蝗兵能在数量上牵制对方，我们在混战中另找机会。”

“那我们是掉头回去找呢还是就地等待？”祝舞能问。

“不，继续往前，先搞明白吴刚说的核心圈是什么意思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