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审视（04）

米西着实花了两秒钟，才明白了奥蒂莉亚的意思。

奥蒂莉亚是断定了暗夜神有更容易、更快捷的办法使那些人恢复正常，只是为了动摇这里的圣光教徒的信仰、抹黑普通人对圣光教会的印象，才一直在这个教堂中晃悠。

而她的那句话，正是承认了，她这位神谕祭司，很多光明信徒心里最接近光明神的几个人之一，已经背叛了。

这甚至远比暗夜神之前做的事还要有效得多。

米西闭了闭眼，转身向外走去。

“往南走，快到城市边缘的地方。”奥蒂莉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出了“劳德小镇”的位置，“安德小镇和劳德小镇相隔八里路，其间都是良田。这座城市就是在那片田地上建起来的。”

米西点了点头。

这也符合他的猜测。

在霍伊尔经受的那一场变故之后，劳德小镇恐怕便没有几户人家了。虽然肯定会有人过去开垦那片肥沃的土地，但是，重新形成一个富饶祥和的小镇，却太有难度。

各大教会的人，绝不会故意地费事儿劝服这些人一定搬进这座城市来。那么，它之所以会被合并，只有可能是因为安德城扩张到了那里。

安德城东边就是库勒湖，两座小镇都在库勒湖西。因此库勒小镇大约是在安德小镇的南边或者北边。

安德城北不远就是一片森林，草木繁茂，但也很危险，并不适宜人居住。城南却是大片的广袤土地，肥沃丰饶。

如果安德小镇位于南边，那大可不必一直把城市建到森林边上。

所以，当初的情形大约是，各大教会的人来到了安德小镇，发现想要扩建这座小镇，只能往西或者往南。圈地的过程中，就把南边不远处的劳德小镇也划了进来。

不过更具体的位置，米西却是不知道了。

一路往南，穿过了内城区，外面到了平民区。

平民区，是米西童年时生活的地方。虽然他曾生活的东部的平民区和这里并不完全相同，但一踏进来，米西还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热闹是不能用在这里的——这个词的意思偏于褒扬，也总含着一种愉快而幸福的气质。米西喜欢用热闹形容集市、形容宴会……平民区却总被排除在外。

这个地方只能被称为混乱嘈杂。

低矮的房屋，狭窄而脏污的街道，堆得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熟悉的卷心菜和土豆的气味。

米西忍不住回想起了在梦境中看见的劳德小镇的景象。

或许贫穷，却朴素祥和。

……霍伊尔先生，看到那么美好的小镇，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会开心，还是会痛苦呢。

又或者……

又或者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

毕竟在这里住着的，没有一个是他曾经认识的人。

奥蒂莉亚也皱了皱眉。她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一时之间有点无措了。

“你方便……”米西犹豫了一下，“给我一个具体的地址或者方位吗？否则……我们恐怕很难在这儿一点点摸索。”

奥蒂莉亚知道他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她才刚刚失去视力，其实还很不适应。虽然能够凭借着强大的感知和对周遭的记忆做到看起来像一般人一样，但还是有所不同的。

来到平民区，环境骤然改变，她很难如之前一般行走自如。

“请你释放一个光明术吧。很小的就可以。”她颇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光明……会指引我。”

“另外，我没法给你地址，因为我也从没去过。我只是能感知到霍伊尔的存在——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但我能够感受到‘信仰’。我能知道很大范围内所有光明信徒的位置。”

米西依言点亮了光明术，一边好奇问道，“那梦境中，你也从一开始就确定霍伊尔是真的吗？”

“不敢确信。我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可以被蒙蔽——这是属于我的能力，而圣听术是借用光明神的力量。你知道的，祂们这些神祇的力量，比我们的，拥有更高的层次。”

米西点了点头：“那么我们现在怎么走？”

“东南方向，更偏南一点。”奥蒂莉亚说道。

于是米西带着她穿过窄巷，穿过人群，向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大抵是因为前几日的大雨，加上还有好多人仍未被治好。今天的平民区比米西记忆中的要稍微安静一点。

路上的行人很少，平常一贯会坐在屋檐下一边看着自家小孩儿，一边织着毛衣互相聊天的妇人们也很少见。

这让米西有了一点微妙的不适应，更多的则是叹息。

神明之间的战争，或许于祂们无关痛痒，但落在凡人身上，却是至大的灾难了。

旁边，一间屋舍里传出饭菜的香味。

——闻起来是鸡汤的味道。

米西一怔。

这种气味，在平民区，可是少见得很。

“这一场大雨里……”奥蒂莉亚也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他们养的牲畜恐怕死掉了很多。”

米西猛然明白了过来，同时也意识到今天的平民区与他记忆中的最大区别——没有动物的声音。没有犬吠，没有鸡鸣，连鸟儿都不见了踪影。

“这样一来平民的生活要变得更艰难了。而且，这场大雨之下，庄稼和果树大概也不会再有收成。”米西说道，“这几天或许还有刚死掉的牲畜，等过些日子，可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也已经不需要说完。

米西四下望了望，心中又一次升起无力和茫然。这种情况下，他……是否能做些什么？

如果他还是圣光教的圣子，他或许可以组织施舍援助……但那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动物和植物们死去只是一时之间的事情，想要重新长成却要花许多功夫和钱财。

更何况，他现在也已经不认同自己圣光教圣子的这一身份。

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祷告声，是旁边人家饭前的祷告。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灾难正是诸神造成……还在向着诸神祈祷，祈求祂们的眷顾，感谢祂们……赠予食物。

米西忍不住感到荒谬。

虽然，虽然他一直受到的教育，就是诸神爱着众生，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众生。人们依赖着诸神生存，在祂们的庇护下，一代又一代的人诞生、成长……然后迎接命运的终章。

但这一刻，米西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某种怀疑：人类，真的是得到了诸神的庇佑，才得以生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