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二十七章 清平乐

外面有暴徒，即使宫门紧闭，也没有人能安然入睡，都在提着心等消息。张妼晗哪个女儿都不放心，干脆吩咐把瑶瑶和幼梧都抱到她屋里。

好在两个公主都小，即使加上一个盈袖，挤在一张床上也能搁下。盈袖挨个拍了拍因为换地方有些睡不安稳的妹妹们，等她们都睡熟了，这才嘱咐乳母看着，自己则瞧瞧走到外间去看张妼晗。

张妼晗捧着肚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探头去看出去打听消息的内侍回来没有。门大开着，晚风灌进来，吹得张妼晗衣带飘起。

“坐下歇会儿吧。”盈袖拿了一件厚重的外袍披在张妼晗肩上，又扶着她坐在美人榻上。春和机灵地拿了一只软枕过来垫在张妼晗腰下。

盈袖点点头，帮着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又吩咐春和去把门关上。

“别，别关。小鱼还没回来……”张妼晗拉住春和，不让她过去，“盈袖，你若是冷就去内间吧，我不冷。”

“那好吧，不关就不关，我叫人去取一床被子来给你盖上。”盈袖无奈妥协，吩咐新来的孙婆婆去拿被子。

“公主，既然娘子说不冷，那就没有必要去拿被子了吧。这屋子里的被子都给公主们盖了，若是再找被子，就要去库里拿秋天的厚棉被了。”孙婆婆一步步挪过来，吞吞吐吐地推脱，就是不往外走。

“算了，我不冷。”张妼晗看她不情愿的样子，也没有心情强人所难，只眼巴巴地盯着门外。

千呼万唤，翔鸾阁的门开了个缝，小鱼的身影总算从里面钻了出来。小鱼是个十七八岁的内侍，机灵的紧，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张妼晗面前，纳头就拜。

“鱼乘风给娘子请安，给公主……”

“行了行了，少说废话！”盈袖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请安，“快说紧要的。”

“是。”小鱼识趣地调转话头，直接说起干货，“小的打听到那些暴徒没有朝着后宫这边来，而是在御书房，官家寝宫，以及皇后寝宫附近转悠。所以啊，咱们这边没事，娘子只要安安心心地呆在宫里等暴徒被抓住就行了。”

坏了！盈袖心里暗道。

随着孙婆婆长舒一口气，张妼晗猛地站了起来。

“我要去找官家！”

“娘子！外面危险的很，你一个弱女子倒不如在宫里安心等着。”小鱼赶紧劝到。

“是啊娘子，你这还怀着孩子呢，就是去了也不能帮什么忙。”孙婆婆也跟着劝。

不止他们，翔鸾阁里长了嘴的，都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除了盈袖。盈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张妼晗的胳膊，不让她往外走一步。

“便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和官家死在一起也是好的！你们都让开！”也不知道张妼晗哪里来的力气，她挥开围在身边的奴婢们，硬生生带着盈袖往前走了好几步。

也只有这么几步了，因为孙婆婆突然大叫一声，“娘子羊水破了！”然后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钱婆婆去后，内廷司派了这位孙婆婆来补位，张妼晗用不惯她，只叫她负责分内之事，全然没有当初钱婆婆总揽大权那样风光。

孙婆婆长相憨厚，却是个捧高踩低，欺软怕硬的性子。盈袖都在外面撞见了好几次她借着张妼晗的名声欺辱旁人，眼高于顶，就连那些不受宠的官家娘子都不放在眼里。她这般行事，损得是翔鸾阁的名声，盈袖早就想换了她，内廷司那边却以孙婆婆做事勤恳，没出大错为由，迟迟没有派新人过来。

结果今日，孙婆婆竟然又出了幺蛾子。

盈袖都没信，离着产期还有足足一个月呢，哪能说生就生。她不信，张妼晗信了。她愣愣地低头去看裙子，站在她前面的那些奴婢，也随着她的视线跟着一起往下看。

“我去请接生婆！”

小鱼最先反应过来，掉头就往外跑。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春和，她跟着往外跑，要去太医署请太医来守着。

翔鸾阁的奴婢们都是老人了，看着张妼晗连着生了三胎，再年轻的都有了经验。她们各有分工，烧水的烧水，整理产房的整理产房，哄公主的哄公主。还有几个七手八脚地抬起孙婆婆要把她送回房间去，不要躺在地上碍事。剩下的两个一组，扶着张妼晗来回走动。

盈袖只愣了一下神，就被挤到了外围。不知哪个力气大的健仆竟然跃跃欲试地要把她抱到内间去。

“好了好了，别抱了。我就在这守着。”

没有稳婆。没有太医。就连唯一年长的婆婆都被吓晕了过去。盈袖不敢撒手，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稳定局势。

也不用她做些什么，只站在这里就好。母性的本能已经让张妼晗暂时忘记了还处在危险中的官家。

“扶我去产房吧，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应该会生的快些。”张妼晗搭着两边奴婢的手，云淡风轻地往产房的方向走，早没了刚才疯狂的架势。她甚至还有余力朝着盈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安抚性地笑容来，“玥儿乖，看着妹妹，姐姐很快就出来了。你不要跟来，就在这里等着就好，女人家的产房，小孩子可不能进。”

“好，我乖！”张妼晗这话说得盈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已经从当年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位伟大的母亲了。

已经过去很久了。热水在一盆一盆地端进去，血水在一盆一盆地端出来。张妼晗的惨叫声越来越大，瑶瑶和幼梧被吵醒，哇哇大哭了起来。

没有稳婆。没有太医。小鱼和春和一前一后垂头丧气地回来跟她说宫门关着，禁军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他们出去。

当张妼晗的侍女半夏摊着满是鲜血的双手跑出来跟她说胎儿是脚先出来的时候，盈袖腿一软就跌坐在了椅子上。

“去找爹爹，告诉他阿娘难产了！”盈袖几乎是嘶吼着朝小鱼喊出了这句话。

“是！公主放心，乘风今天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官家请到翔鸾阁来。”小鱼撂下这句话，扭头再次冲进了夜幕，天色已经变成了墨蓝，东方泛白，如今已经是凌晨了。

盈袖再也顾不得什么小孩子不能进产房的说法，一头扎进了产房。如今整个翔鸾阁里，只有她动医术。

产房狭小闷热，张妼晗被侍女托着，双手紧紧抓着那根从房梁上垂下来的绸缎，半蹲在那里。胎儿小小的脚掌露出一只来，仍然摊着双手，跟在盈袖后面进来，慌张地哭着。

“把娘子放下，放平！医书里说可以推着阿娘的肚子，让孩子转过来！”盈袖也是第一次做这接生的活计，她拼命地去想医书里是怎么说的，一边指挥，一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落到这步田地，盈袖已经无力去想应该怪谁，只想让张妼晗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甚至是，只想张妼晗平平安安的——活着。

张妼晗很快被平放在床上，盈袖净了手，壮着胆子把那只小脚推回到了张妼晗肚子里，然后把双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按照记忆力的描述，一下一下去推动她的肚子。

“玥……玥儿！……不，盈，盈袖~”张妼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又一次用气声叫了这个已经十多年没人提起的名字。“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也没什么，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过鬼门关，谁也不知道哪一次就过不去了。你别怕，别哭了。”

“我没哭，我没哭！”盈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泪，又上手去推张妼晗的肚子，“别怕！别怕阿娘！我行的，我一定行的！你会没事的。”

“嗯，好！我相信你。”张妼晗笑笑，也把手放到肚子上，肚子里的胎儿也在努力地想要出来，他在肚皮里拳打脚踢，找不到方向。“他还活着对不对？”

“肯定活着！”盈袖又把一只挣扎着露出来的小手推了回去，按着张妼晗的肚子确认胎儿脑袋的位置，“好像脑袋已经朝下了，也不知道是个弟弟还是妹妹，等他出来了，我一定要狠狠地打他的屁股。”

“好，等他出来了，你就狠狠地打他，我一定不拦着。”张妼晗抽了口气，“给我端些吃的过来吧，生了半宿了，没力气了，天都亮了吧。”

“娘子等等，厨房温着鸡汤，跟往常一样，是用人参炖的，我亲自去端。”半夏一听到张妼晗说要吃东西，赶忙跑出去端。

吃了东西，胎儿的头也朝下了。张妼晗蓄了蓄力，被人搀扶着，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官家来了！公主，官家和娘娘都到了。”小鱼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春和也跟着催促，“公主，您快从里面出来吧，两个小公主都在哭呢。官家来了，官家会有办法的！”

“鬼叫什么？把公主抱远些，捂住她们的耳朵！官家来了有什么用！稳婆和太医呢？稳婆和太医到了没有？”盈袖蹲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羊水混着血往下淌，没好气地回到，“稳婆和太医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其他人滚远些！”

“哈哈哈~”张妼晗被逗到，笑得花枝乱颤，她一笑就没了力气，刚露出了一个头的胎儿又缩了回去。

“你笑什么笑！用力！”盈袖胡乱抹了把脸，将挡住眼睛的眼泪全都擦掉，手背上沾到的血反倒又沾了她一脸，像只花猫。

“好了好了，在用力了！”张妼晗赶紧吸了吸气，全神贯注地生起孩子来，“这辈子遇到你真好，下辈子我来做女儿，让你做阿娘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你快点把肚子里的这个生出来，怎样都好。”

“到时候你可不能骂我打我，要像我对你这样好的十倍百倍那样对我好。”

“行行行，都听你的，我把你捧在手心里。”盈袖胡乱应着，根本没听清张妼晗到底在说什么，“头出来了，阿娘你再用一次力！”

盈袖没有听清，但是守在旁边的半夏把这些话一字一句都记进了心里。半夏是伺候着钱婆婆辞世的，她如今听着张妼晗的话，一字一句都是不祥之言。

“稳婆到了！”/“出来了出来了！”

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稳婆掀了帘子进来，只来得及抄起剪刀剪断婴儿的脐带。

“哎呦，是个小皇子呢！真沉！”这稳婆是老手，盈袖，瑶瑶，幼梧都是经她手接生的，如今又多了一个小皇子。稳婆擦干净他身上的脏东西，又将他倒吊过去，“啪啪”拍了几下屁股，小皇子立时哇哇大哭。

“哭的可真响，公主抱出去给官家看看吧，我来帮娘子清理一下。”稳婆把小皇子用早准备好的襁褓包住，塞进盈袖怀里，又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生了？”好多道声音同时来问。

“生，生了？”盈袖抱着小皇子，愣愣地回到，低头看到那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她这才意识到，好像生出来了，“生了吧。”

“哎呦我的老天，乖孩子，你吓坏了吧，瞧瞧你这小花脸。”苗娘子走上前来用帕子擦她的脸。

盈袖抱着小皇子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一下，下一刻这个小魔星又扯着嗓子大声哭嚎了起来，也将盈袖重新拽回了人间。

“乖乖乖！不哭了不哭了！”盈袖抱着襁褓熟练地轻轻晃荡，“弟弟乖，弟弟乖，姐姐在呢。”

晃了一会儿，小皇子哼唧了一声，咂咂嘴，安分地睡了过去。

盈袖这才抬眼，想叫个乳娘过来帮忙抱一会儿，结果——豁，怎么一屋子人？官家，大娘娘，苗娘子，以及各宫的娘子都挤在了翔鸾阁的正殿，把这么大一间屋子都挤得满满当当的。

“爹爹，大娘娘，各位娘子……”

“好了。”官家摆摆手，制止了她的请安，“张娘子如何了？”

“阿娘，啊，姐姐她——”

“太医！太医啊！！！张娘子血崩了！！！”盈袖刚开了个话头，稳婆就惊慌失措地从里面冲了出来，早就在旁边待命的太医一个个往里冲。

“怎么可能？”盈袖立时急了，她转头就要跟着往里冲，冲了两步，想起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连忙把他塞给了离得最近的苗娘子。

“阿娘！”

“别喊了，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呢，孩子都生下来了，就是要死，我也得先活过明天，不能让他们觉得我的孩子生而克母！”张妼晗躺在床上，语气虽弱，却坚定得不像话。她的眼睛亮急了，就像两团正在燃烧着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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