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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夜寒如冰,一个小小身影从刘家窜出,借着夜色往城西北角乱葬岗奔去。乱葬岗顾名思义就是死了连葬身之处都没有之人的归处,满是浊烟与死气的黑土坡上,横死病死的无名之尸散落各处,鸦声凄凄,荧火点点,似无主孤魂飘荡。

东方永安的脚步声在黑夜下的乱葬岗显得分外突兀,腐枝枯草在她脚下发出战栗的声音,风吹树影婆娑,生人的气息惊起群鸦,一片黑羽落下正落在她掌心。

“苏苏!”她四下呼喊,本不指望有人回应。那刘老爷说他将东方苏苏不小心折磨死了,他说他也不知道那小女娃那般脆弱易碎,她听了竟只得哼笑两声,说不出半句话来。然而寻找半日却连一个完整的尸身也没找到,不禁又燃起一丝希望,也许东方苏苏还留存一口气,自己逃出了乱葬岗,又或者被他人救走。

这个念头方起,瞬间又熄灭,乱葬岗深处,她顿住脚步,面前几只野狗正争食着什么,互相撕咬,发出咕噜声与低吼声。寒冷与饥饿叫这些畜生失了理智,不顾有生人靠近。

东方永安走过去,惨白月光下,她看见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东西,一块从袖口截下的布料,当下心脏忘记跳动,骤冷下去。她知道那是一封血书,东方家两位夫人留下的遗言,东方苏苏一直带在身边藏在怀里,从不肯给他人看。

东方永安顿觉血气上涌,气冲脑门,双眼发花,长喝一声,几枚飞针上手。从王家出来时她带了多般武器,□□与箭都在包裹里一并丢失,身上只留下一把短匕首与藏在腰间的几枚飞针。手一挥飞针如银丝射出,几条食尸恶犬应声倒下。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如同走了几个世纪。

尸身半掩在泥土中,残缺不辩真面目,那封血书被践踏得一片泥污,也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又消失了。”她呢喃,仿佛回到过去,枪林弹雨下,炮火轰鸣间,身边的人一不留神就消失了。脚下被绊了一下,她半跪在尸身边,挖出血书,紧紧攥在手中,地下升腾起尸气,直冲鼻尖,胃里一阵痉挛,她捂着胃拼命干呕起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你本不愿来,如果我没有带你来……对不起!”

慕氏与二夫人逝去那日,她暗暗发誓守护好东方家的血脉,却终是没有做到,东方家的血脉又少一个。愧疚与自责蔓延四肢百骸,她抓着心口恨不得抓下一块肉来,那里好疼,疼得无法言说,疼得她不知所措。

天似有所感,刮骨的寒风呼呼卷过,不多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水落入污泥,在她膝下汇成水洼,又带着不知吞噬多少血肉的污泥溅起,溅上她的身。

她一动不动,任由风吹雨打,在乱葬岗枯坐一夜。直到东方泛白的时候,才好似活过来,缓缓起身,将尸身就地埋了,又在坟堆前站了小半天,然后转身,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走去。脑中唯有一念,不论发生什么,也无法阻挡她的脚步,就算只剩她一人,也誓将这条路一走到底!

“你先委屈些,总有一日,我会将你带回长阳,带回东方氏的祖祠!”

阴沉的天空下,凄凉的风呜咽,手中的血书,不再有故人温度。

那日,碗口县发生一起惊动了小小县城的案件,刘老爷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倒吊在房梁上,喉咙被割开,血流了一地。桌案上放着一份供词,尽书他曾犯下的罪恶,条条分列,清清楚楚。人们还发现了一间暗室,墙上地板的污渍叫人不敢细看,官府怕引起恐慌,有害民风,将暗室拆毁,不久后,将此案定性为自尽。

大街小巷免不了议论纷纷,自己将自己割喉又倒挂实乃怪哉,怪哉!

刘老爷的案子传出后,东方永安未在县城再见到那两名山匪,他们怕是知道惹祸上身,遁了,她只好作罢,按照原计划,先寻东方家故人严德先生去。

翻过东方苏苏出事的那座山头,另一边果另有一片凹地,落座一个小村庄。她心中一松动,快步下山去。循着蜿蜒的小径刚入村,就见村口停着几辆牛车,村子里惊喝怒骂夹杂求饶讨好,混成一片。

她靠近,找一个草垛钻进去。不远处,几名穿着粗布衫的大汉手持刀叉棍子一边警告抱团一处的村民,一边吆喝将东西往车子上搬,什么都有,床褥被子,鸡鸭鹅连空米缸都被搬走。东方永安顿时醒悟,村子正在遭强匪洗劫。

其中一个大汉走到两名书童装扮的小孩跟前道:“看来严先生不在家,等他回来替我们问声好。”

还是惯犯,东方永安心想。

两小孩中的小男孩稍稍壮起胆子:“阿衡是不是被你们抓去了?”

大汉笑得敷衍:“什么阿衡,我可没看见。”

“你!”

小孩怒上眉梢,被小女孩拉住:“你可别,这些山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阿衡去附近采药这多时不见回来,多半是被他们抓走了,等老师回来再做打算。”

原来他们便是严先生家的,东方永安听见山匪二字,心下一凛,暗想她不找,他们倒送上门来。于是退回村口,趁山匪们不注意,悄悄藏到最后一辆车下,等他们将村子洗劫一空,赶着牛车往山匪窝去。

深山里,他们果然有一处窝点,大汉们将东西卸下,就忙不迭清点分*赃,一人抱怨:“怎么就这点东西,太寒碜了。”其他人说:“年年就那些地,有这些不错了。”

他们说话时,东方永安从车下钻出来绕到屋后藏好,细看四周,这山匪窝竟也不小。东西各两排草屋,坐北向南一排主屋,旁边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棚屋。她在草丛里藏到天黑,待各人都睡下将这些屋子都查探一遍,发现其中一间草屋关着几名小孩,有比她大的也有比她小的,又看不远处的岗哨一眼,一计上心。

“喂。”她凑过去,敲打木格子窗喊最靠近那名少年。

少年听到响动挪过来:“你是谁?”

“你们当中有没有个叫阿衡的?”

那少年推推旁边一小女孩:“阿衡,找你的。”

唤做阿衡的小女孩揉揉惺忪的睡眼,还以为在自家道:“阿云别闹。”随即一惊,“谁?谁找我?是先生来救我们了吗?”

“你果然被抓了。”东方永安道,“没错,是严先生让我来救你们,你们别怕。”

先头那少年上下打量她一番怀疑道:“就你,还是别做梦吧。”

“别小看我,你们等着,我会把你们都救出去的。”许是激动,她声音有点大。少年赶忙做噤声手势:“你这么大声别没救出人,先把自己赔进来。”他才说完,岗哨已经听到过来喝道:“谁!”他泄气地坐回去靠在墙上:“完了,就说指望不上。”

东方永安被抓住一并关进这间屋子,岗哨一边嘀咕:“怪了,锁得好好的怎么跑出来的。”一边将门带上。她不好意思地笑:“抱歉,这下我也被抓了。”

那少年道:“你这小姑娘真奇怪,从哪来的,巴巴跑到山匪窝,又巴巴被逮。”

叫阿衡的小女孩带了哭腔道:“你也被抓了怎么办?”

见她当真,少年嗤笑:“你还真信她,不会真以为你家严先生会请个小姑娘来救吧。”

“那如何是好。”

东方永安摸摸她的头安慰:“别担心,再想办法逃出去就是。”小女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泫然欲泣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她忍不住哄道,“阿衡乖,别怕,有我呢。”

少年道:“你说的轻巧,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逃出去?”他名唤杨峥,也是碗口县周边村落的,家中排老二,是个庶子,母亲死得早,大娘十分不待见,便一个人离家出走,谁料还没走远就被劫了,想来悔得肠子发青。

东方永安摸摸鼻子笑:“总会有办法。”

几人睡了一宿无话,第二日被门外的叽叽喳喳吵醒,有人说:“二当家你回来了?昨日收获了一笔正等你清点呢。”没人应答,不一会儿门被大力踹开,几个大汉走进来。

为首那个形容粗犷,下巴一圈胡须如刺猬般夸张地张开,却是一脸正气,真要比方,就好似那画里出来的钟馗,“奇了山匪窝还能出钟馗。”东方永安暗道。

那人便是旁人口中的二当家程放,此刻怒目圆睁质问他人:“这是什么?谁抓来的?从建寨之初就立下的规矩,一老弱妇孺不抢,二文弱书生不抢,三行医布道者不抢,不奸*□□人,不拐*卖稚儿,匪亦有道,你们他妈都忘记了?”

“二当家,不是这样的。”

“哼,我找老大理论去!”

他正要走,连风寨老大程刀疤与军师张从文领几人走来。

“怎么了?一大早的,刚回来就发大火?”程刀疤道。

程放指着屋里孩子:“我们什么时候干起这行当来,老大你自己立下的规矩自己也忘了?”

张军师道:“二当家你有所不知,入了冬,天寒地冻的,不多找些门路挣点钱,兄弟们就要挨冻挨饿。如今生计是越难讨,买卖是越发难做,那些个村子年年抢来抢去,油水也刮不了几滴,昨日弄回来那些你还没看见呢?空米缸都抢回来了,老鼠都嫌弃的东西,你叫我们如何?你别瞧这些小娃娃,值钱的很,这屋里几个就够咱们兄弟吃喝一年,赵大你来说。”

被他唤赵大的人上前,东方永安见正是拐卖东方苏苏被她抓住的那个,顿时手握成拳,暗道找到了!此刻人多她低下头去,往其他孩子身后缩缩,免得一下被认出来。

那赵大谄笑道:“二当家不知,前两日我才卖了一个,您猜多少,三十两呐。”他摆出手势,“那白花花的银子!二当家坚守道义咱知晓,但也不能让兄弟们饿肚子不是,偶尔变通一下也是要的。这些小家伙卖去有钱人家,不过干些活,有吃有喝,要我说,咱这还是做好事呢。”?

“强词夺理,胡说八道!”程放喝道,“碗口县最新命*案你知晓?人小姑娘被你害惨了,你他妈到乱葬岗做好事!”他一巴掌拍过去,赵大被打得一个趔趄。那命*案他也听说只得赔笑:“那只是个例,刘老爷跟我说是买个使唤的小丫头,谁知道那么变态。我听说是因为他有难以启齿的隐疾,才染上虐待症,也是那小丫头命不好,怪不得我。”

听了这话,东方永安咬牙切齿。

程刀疤道:“他说的没错,困难时期须得变通,这买卖咱做了,你莫要再废话。”说罢走了,程放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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