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陆家，陆云衣整日以泪洗面，饭也不吃。两日后，陆老爷过来也不相劝，直接丢下一句：“你应该知道，你要是死了，我就会让杨峥下去陪你！”

陆云衣怒将碗筷摔在门上：“人命在你眼里就那么轻贱，为什么你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陆老爷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跌坐回凳子，伏在桌上哭，“我不过是想跟他在一起，就这么十恶不赦吗？就算将来后悔那也是我的事，为什么就不可以？”

蓝沅捡起地上碎片道：“小姐您就别再伤心了，越伤心老爷越生气，我再去换一些来。”说罢匆匆推门而去。她追上陆老爷：“老爷您还在生小姐的气？你们毕竟是父女，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陆老爷道：“本老爷的事何时轮到一个下人多嘴。”

蓝沅赶忙行个礼道：“老爷请息怒，我有办法让小姐死心。”

陆老爷打量她几眼，道：“随我来。”

进了书房，蓝沅将门关上跪下：“奴婢斗胆，依奴婢看，您这般为难只会适得其反，不知不觉中反加深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让这段感情变得刻骨铭心，以后就算事过境迁，也会在小姐心里留一道抹不去的伤疤，伤了您与小姐的父女之情。”

陆老爷捋着胡须点点头：“继续说。”

“这件事要解决其实也不难，只要让小姐以为杨峥另有新欢并且娶了他人，小姐自会死心。到时杨峥在她眼里只是一名负心汉，以小姐的脾性，定会弃之如敝屣。”

“那依你看，要如何做？”

蓝沅笑道：“恕奴婢直言，这您就需要奴婢了。”

这日，杨峥稍稍能动了，便想下床倒点水，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自他被送回来，一家子人都视他为耻辱，虽然以前就没看得起过，现在更是当他如尘埃，视而不见。他被送回来那夜，他的大娘跟进屋骂了整整一个晚上，直至东方永安与杜衡过来才摔门出去，她们走后又在门外骂了许久，连带东方永安与杜衡也骂了，说她们缺心眼，她可是一个药钱也不会付。杨峥烧得迷迷糊糊，又被她吵得脑袋炸裂，昏死过去，到第二日才醒来，挣扎着倒了水润了润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

一连几日他忍着伤痛与辱骂的折磨，只憋一口气想等伤好了去瞧一眼陆云衣是否还安好，不料等来蓝沅。第一句话就是：“小姐让我来讨回她做的那只荷包。”

“她，是否还好？”杨峥抓着她问。

蓝沅面露为难，支支吾吾：“小姐她，不太好。”

杨峥急道：“她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傻事？”

“你别问了。”

蓝沅越是不说，杨峥就越急：“你快说。”

“小姐……小姐说她看错了人！”

“你说什么！”

蓝沅道：“我不想再说，你也别问，我不想看你难过，你不知道你多难过，我就有多难过！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忘了小姐吧，我不想你一片真心错付。”杨峥抓着她，两只手钳得她生疼，目光骇人：“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是云衣说了什么？她为什么叫你来讨荷包？那不是她亲手为我做的吗？”

蓝沅似被他吓到，糯糯道：“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杨峥放开她。

蓝沅深吸一口气，似下了很大决心：“就算小姐待我好，我也不能替她瞒着，来骗你！我便说了，你一定不要生气。自打那夜，小姐说她看错了人，后悔得不得了，她本以为你是个堂堂男子汉，但你却一点也反抗不了陆家，她才明白陆老爷为何反对，因为你是那么软弱无能，那么可怜，那么渺小，你都保护不了她，将来又如何给她幸福。她是喜欢你的，可她对这样的你也很失望，她不想以后都过得战战兢兢，这次不过是陆家，若以后遇到乡霸甚至土匪难道就要把命搭上？所以她让我来拿回荷包，既不能在一起，就不要再牵扯不清。”

“不可能！云衣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定不会这么说！我是没本事，她是知道的，她说过她不在乎那些，只要跟我安安稳稳过日子。”杨峥不信道。

“小姐是不在乎那些，可你不了解她，她自小就是陆家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何曾体会过苦难，以及无能为力的时候？可这次不一样，她明白了只有爱是不行的，你得能保护她，护她周全！你不要怪小姐，她不是不爱你，她只是没有受过这样的惊吓，她只是想明白了，你跟她不是一类人，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我的无能在这个世道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对不对？”杨峥咆哮，眼里带了不甘与愤怒。原本他就自觉配不上陆云衣，可是陆云衣真心实意地喜欢他，他就以为他真的可以跨越身份的障碍与她在一起，即便陆家对他而言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告诉自己，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可是他会努力，总有一天他会让自己配得上陆云衣，总有一天他要让陆老爷刮目相看。

可蓝沅一番话让他抬不起头来，他颤抖着声音：“云衣你终于明白了吗？连你也要看不起我了吗？云衣不要看不起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他像一个孩子哭出来，带着满腹的不甘与耻辱，自卑如洪水猛兽将他吞噬。

蓝沅抱住他的头：“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这些，这不是你的错。将荷包给我吧，今后你们就两清，再过不久，小姐就会嫁给别人，你别再记着她了，你们不是一路人！”

“她跟我不是一类人，她是高高在上的陆家大小姐，而我是卑贱到泥里的贱奴，为什么要痴心妄想？”

蓝沅捧着他的脸：“不，你不卑贱，你只是够不着她而已，但你仍有够得着的人。”她热切地看着他，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想要告诉他，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可惜杨峥眼里一片灰暗，谁也看不见。她自行翻出荷包，放下一瓶药膏道：“这药治伤效果好，你先休养，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蓝沅拿了荷包匆匆回到陆家去找陆云衣，陆云衣依然郁郁寡欢，见她来又看见她手里的荷包惊讶道：“荷包怎么在你这儿？是不是峥哥来了？”说着就要往外跑，被她拦住。

“小姐，别去，人已经走了。”

陆云衣皱着眉头：“走了？他真来了？他没事了？”蓝沅点头，她问，“既然来了，他为什么不见我一面再走。哦对了，我被关着，他定是见不到才走了。那荷包是他给你的？他是不是想说让我别担心？你快说！”

蓝沅故作为难，在陆云衣百般催促下道：“不是这个意思，他，他将荷包送来是要，要与小姐你两清，叫你忘了他！”

陆云衣摇头：“你胡说！不可能！”

“小姐！”蓝沅嘶声喊，“他被打成什么样您没看见吗？他差点没命啊！”

陆云衣甩开她：“他不是那样怯懦的人！被打一下就放弃了，不敢了，你不要蒙骗我！”

“是，他不是那样怯懦薄情的人，但小姐你别忘了他是堂堂七尺男儿，老爷打掉的不仅是他的情，还有他仅剩的尊严！小姐您应该比我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小被亲人瞧不起，一心想要闯出一番天地，为了您才留在陆家，可是您的喜爱给他带来的是什么？是老爷的羞辱，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血肉模糊而不能反抗的耻辱！这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过，爱您让他卑微，您不懂吗？”

陆云衣呆住：“不不，就算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可我并没有瞧不起他！”

“现在还有什么分别？”蓝沅句句剜心，“您放过他吧，陆家将他踩到泥土里，您就不要再逼他，再逼连最后那口气也要没了。”

“可我喜欢他！”陆云衣哭道。

“您的喜欢让他痛苦。”

“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从没有瞧不起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若无法面对陆家，我可以等他，等他出去闯一番天地，再抬头挺胸回来娶我！”她翻箱倒柜找出一枚同心玉佩，将其中一半交给蓝沅，“你替我给他，帮我告诉他，我会一直等他，谁也不嫁，等他愿意面对陆家，等他来找我。”

“小姐，你何苦。”

“快去啊。”陆云衣急道。

蓝沅拿着玉佩出去，并未去找杨峥，而是在外面兜了一圈回来，只说已经给了。

过了个把月，杨峥渐渐痊愈，想着再见一面陆云衣，于是祈求蓝沅带他去，蓝沅道：“去之前，你先看这个吧。”她从怀里抽出一张大红喜帖并一张聘礼单子。杨峥一看怒上心头，又觉羞愧不堪，“很难堪是不是？”蓝沅道，“我也觉得欺人太甚了些，送你喜帖就罢了，陆老爷竟让将聘礼单子也带过来给你，分明是羞辱你！”

“云衣同意了？”

“若是你，你同不同意？”

杨峥看着单子上各种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古玩字画，越发觉得刺眼刺心，愤而将单子撕碎，碎屑如雪飘飘洒洒。蓝沅又拿出那半块玉佩：“这是小姐给你的，算是给你的补偿，了结你们之间这段缘分。”杨峥拿过玉佩一把摔在地上，蓝沅惊叫：“你这样怎么好，叫我回去如何交差！”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蓝沅将玉佩碎片包起来带回去，将杨峥的话告诉陆云衣，听得陆云衣又是一番心碎神伤。

东方永安与杜衡再来杨家时，见到的便是杨峥正收拾东西，要出远门的样子。“你干什么？”东方永安一把抢过他的包裹。

杨峥道：“给我，我要离开。”

杜衡急道：“你伤还没有大好，要去哪里？”

杨峥：“我堂堂七尺男儿，这点小伤用不着你们担心，收起你们那怜悯的目光，我不需要。”他像头刺猬，见着谁就刺。东方永安道：“好，我们不担心，你倒是说说你要去哪里？”

“好男儿志在四方，外面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不是失恋了，脑子一时发热？”

杨峥抢过包裹：“你当我是谁？这点打击就会一蹶不振？不过一个女人，一个陆家，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后悔今天对我的欺辱！”

“云衣也不顾了？”

“别再跟我提她！”

东方永安听出点不对劲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陆家不让她们进，这些日子她们也没见到陆云衣。

杨峥冷笑一声，不再二话，背起包裹就走，竟是孑然一身毫无挂念，留下东方永安与杜衡瞠目结舌。他暗道，孤独一人才是他该有的样子，陆云衣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他没让东方永安与杜衡相送，他拿定了主意，不再听那些劝阻的话。只是离开前，他绕道去了陆家，脚实在不听使唤，心也是，还是想再看陆云衣一眼。

他绕到陆云衣房间对面的街角，抬头果然见着陆云衣，心下一喜。只见陆云衣一边与人说话，一边挑选着彩锦，他听不见她说什么，但是可以看见她嘴角淡淡的笑。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他喃喃道：“云衣，你果然没事了。我就要走了，总有一天会衣锦还乡，可到那时，你是不是已经嫁作他人妇。”又自嘲，“她都放得下，杨峥啊杨峥，你却为何还放不下，难怪他人瞧不起你，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转身离去，每走一步，心里都像被割掉一块肉，渐渐地，渐渐地，也感觉不到疼了。

那年立冬，杨峥离开生长的许州，北上大云山，陆云衣枯坐阁楼等待心爱的人鲜衣怒马归来。而东方永安收到一封信，一封来自李明珏的举荐信，要她来年开春前往长阳，参加六尚局春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