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东方永安依然垂着头，神智却回来些。魏公公带着小太监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叫嚷着什么，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糊着眼，她听不清也看不清，却仍半眯着眼努力盯着魏公公腰间的令牌。吸引她的不是别的，而是令牌上好似星体的纹路。令牌随着魏公公的走动不停摇摆，两面交替，她心下着急，用力挣扎一下，想要靠得更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

铁链发出叩击人心的响声，小太监们似乎惊了一下，道：“公公，她……”

“她什么。”魏公公回头赫见一个脑袋正在自己耳边，吓得连退几步。

东方永安微弱的声音传来：“你们怕什么。”该怕的是她才对。

魏公公喝道：“还有力气挣扎，继续！”

刚要上手，几名小太监围着一拨人闹哄哄进来，李明易喊：“住手。”提灯宫人上来将小太监们逼退到两边站定，让出一条道，伏贵妃在花溆的搀扶下，缓步走来。看污秽的墙壁地面一眼，嫌弃地掩住口鼻，挡住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心想她真是不该随李明易任性，跑到这种地方来。

魏公公见来了这么大一尊佛，连忙丢下手中的竹篾鞭迎过来：“见过娘娘与两位殿下，小人惶恐，这种地方污秽得很，可不要冲撞了您们，不然小的万死难辞其咎。”

伏贵妃哼笑：“你也别左一句死又一句死的，你以为本宫想来？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没眼的东西整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乱拘什么人？”魏公公一听知是为内刑房几个丫头来的，少不得搬出皇后道：“小的哪敢乱拿什么人？都是听从上头吩咐。”

他的意思都是奉皇后懿旨办事，伏贵妃也不恼，笑道：“上头？哪个上头？你可别把脏水往皇后娘娘身上泼，皇后娘娘仁明宽厚着呢，会由着你们瞎冤枉人？”

“小的不敢，并没有冤枉谁。”

伏贵妃眼神示意，流苏上前道：“公公您可真冤枉人了，您抓的那个程秀就是头一个被冤枉的。她那只蛋真不是蛇蛋，那只蛋是我送她的，城里东大街买来的鸟蛋！”

魏公公笑道：“又是你，你说我就信了？”

李明珏抖开一张图纸：“她说的不错，那的确不是蛇蛋，而是一种罕见之鸟蛋。”魏公公接过图纸，喊来旁边小太监参看。李明珏继续道：“首要蛇蛋绝没有这么大个的，其次此蛋有一个十分显著的特点，即外壳乃墨绿色。”说着，安和正好带着那只罪魁祸首的蛋过来。“看清楚了，它的壳硬而糙，天生为绿色。”

众人看着这只稀奇的蛋，罕见的大个头，以墨绿色为底，其上雕刻花纹，刷着其他色彩，隐隐透露出一丝诡异，难怪无人相信它是一只鸟蛋。

魏公公道：“本公公从未见过这种鸟蛋，你们见过？”小太监们纷纷摇头。“这……”

东方苏苏道：“公公没见过的多了，这蛋是从月祇国传入，公公若不信可以去东大街找找。”此时伏贵妃开口道：“既然证据确凿，真相大白，魏公公没道理再拘着人吧，还是要去回禀皇后娘娘，说你魏公公仗着娘娘名号，对无辜之人滥用酷刑？”

魏公公闻言识相退开，李明珏上前接过安和递来的剑，一剑劈断铁链，东方永安的身躯顺势倒落在他的怀抱中。东方永安感受到一丝温暖，蜷缩着往那怀抱里钻了钻，安心地陷入昏睡。

李明珏抱着人掠过魏公公身边，并未说什么，魏公公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位殿下虽不那么亲和好说话，却也不那么嚣张乖戾，那种透过皮囊刺入骨髓的冰冷眼神更是没见过。内刑房无风，他的下唇却冷得抖动起来，他确切感觉到这次自己触了大霉头。

他低眉垂手立在一边，小太监们自然也都乖乖让路。

李明珏抱着人往门口走去，却见李明易挡住去路，伸出手作势要接过东方永安，他侧身避开。李明易道：“她是我的医师，之后还得照料我，把她给我。”

“她受了伤，没法照料你。”

“我知道，我会召太医替她医治。”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李明易回头看伏贵妃。伏贵妃过来道：“殿下有所不知，她与华章宫颇有渊源，本宫既然来了，想必殿下不会忍心让本宫白跑一趟，易儿毒患未解，之后需要她的地方还多。殿下不肯将她交给本宫，是否殿下也有需要她的地方？”

李明珏沉默片刻，抱着人的手紧了紧，道：“不瞒娘娘，我亦需要她，之前在许州不慎染恙，一直未愈，还请娘娘怜惜。”

“之前怎么没听五哥你说？”

安和偷瞄自家主子一眼，见自家主子一脸认真严肃，眼睛一眨不眨，扯谎扯得理直气壮。

伏贵妃道：“既如此，殿下应该召太医才是。”

“许州时便是她替我调养，如今，少不得她。”

李明易见他面色冷峻，眉眼坚定，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坚定地，不肯将一件物什相让于他。“可你不能保证皇后娘娘……”

张皇后的声音传来：“六殿下是否对本宫有所误会？本宫管理后宫向来依理依律，从不针对任何人，她既无辜，本宫自不会为难她，请殿下放心，再者本宫还有些问题需问一问她，请妹妹见谅。”

伏贵妃道：“没想到皇后娘娘也亲自来了。”

“妹妹能来，本宫为何不能来。”

伏贵妃牵起李明易：“既如此，我们走吧。”说罢带人离去。

从内刑房出来，李明珏一直抱着东方永安，不假手他人，张皇后陪着他一同步行，宫女太监们在落后一点的地方跟着。

他收了收手，让东方永安靠得舒服些，问：“母后为何会来？”

张皇后道：“母后为后宫安宁不得已而为，既知她无辜焉能放任。”

长秋道：“娘娘素来心善，将她们交给内刑房已是不忍，如今更是自责不已。”其实内刑房一举一动都在文和宫掌握之中，真相既定，她走这一趟，既可修复与李明珏的关系，又可以给伏瑟添堵，何乐不为。

“她受伤沉重，你将她给我，我带回文和宫医治。”

“不必了，我带她去重明殿。”

“那不合适。”

他道：“没什么不合适。”说话间，銮轿过来，他恭请张皇后上了銮驾，自己也乘轿而去。重明宫，安和已经先一步回来，让紫熏召集了太医在殿内等候。

东方永安被安置在偏殿的床上，三名太医一同为她诊治。李明珏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她身上大大小小的鞭伤烫伤不计其数，每哼一声，李明珏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太医们敏锐地察觉殿内汹涌压抑的暗流，越发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差错。

开了药方，侍女煎了药端来，李明珏道：“放下都出去吧。”紫熏上前：“上药这种事让我来。”李明珏摆摆手：“你也退下。”

“她一个女孩子。”

“我自有考量。”

人都走后，李明珏半蹲在床边，替东方永安撩开遮住脸颊的黑发，发太黑衬得那张脸太苍白。他说：“我替你上药，你忍着点。”东方永安迷迷糊糊抓住他手腕，他轻拍两下以示安慰，她微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李明珏剪开她的单衣，小心翼翼一点点退下，随后以帕子沾水，手下从未有过的轻柔，一遍一遍地，耐性地替她软化黏住衣服的血痂。东方永安闷哼一声，咬住嘴唇，即便在半梦半醒间，她也没有放任自己，痛呼出来。

李明珏眼色深沉继几许，好不容易替她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已经到后半夜。紫熏过来问是否回寝殿，他以指点唇让她悄声退下，自己爬上床，和衣在睡着的人身侧躺下，看着她呼吸变得均匀而悠长，闭上眼。

再说文和宫，东方苏苏随张皇后回来，张皇后又问了一番那蛋的来历，她将内刑房的话再回一遍：“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隐瞒，娘娘可派人去寻，那小贩应当还在，他的摊子上都是彩绘的蛋，大大小小，各式各样。那日奴婢穿的是件樱粉色绉纱裙，他兴许记得。”

张皇后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你先下去吧。”

她走后，长秋过来道：“如此便无可疑之人了。”

“其他几个？”

“其他几个也都招了，不过小偷小窃。”?

张皇后揉揉自己额头：“长秋，本宫头又疼了。”长秋忙去拿来精油替她推拿：“娘娘这几日太过劳心伤神，这件事就罢了吧。”

张皇后看了会儿跳动的烛火道：“罢了，所幸咱们是以造册为名，让下边的人嘴巴都严实些，别传到前朝去就是。”

“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