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天亮的时候东方永安从睡梦中惊醒，喉咙如火灼烧，挣扎起身，脚还没触到地面，就听李明珏声音传来：“要什么说一声就是。”抬眼的时间，人已经到床前，按住她的肩膀。

“我又不是不能动。”她已经知晓李明珏将她带来重明宫，昨夜有三名太医替她诊治。

李明珏看一眼她包得像棒槌的脚：“这双脚不想要了？”内刑房的刑罚之一，将木炭烧得通红让人赤脚从上面走过，一趟下来脚掌都烧烂了。她却道：“没那么严重，只是烧了些水泡，太医抹了这么厚一层药膏，小走两步还是可以。”

他仍是按住她：“别动，要什么你说，我拿给你。”她指指桌上的水壶，李明珏倒来一杯水发现是冷的，便着人去烧了一壶，又太烫了，于是在嘴边吹了片刻才给她。东方永安笑着看他：“没想到你挺会照顾人。”他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人。”

她埋头喝水，装作没听见，一会儿道：“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李明珏将那张图纸给她：“告诉他们事实，流苏给你的的确只是鸟蛋。”

“流苏？”她想起来那时似有女子的声音。

“她也去了，说蛋是她给你的。”

东方永安呆了呆，纸上画的鸟儿似鸵鸟一般，浑圆的身子，长长的脖子，翅膀已经退化，只脖子上亦有毛，与鸵鸟的光杆脖子不同，鸟儿旁边画着一只长圆形的蛋，与东方苏苏给她的那只正相似。

她虽常在野外行走，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所以尚宫局拿人时她才无从辩驳，又因是东方苏苏所给，即便真是蛇蛋，她也不会辩驳。而事实上，“她给我的真不是蛇蛋。”东方苏苏不是有意的，也没有骗她，并且那样的境地，她还敢挺身而出，她说的是真的，她当她亲人了。意识到这一点，她说不出的高兴。

李明珏看她高兴的样子，心下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脱口道：“这么说你不知道她给你的是什么蛋，那为什么要一个人扛？她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她去也是她该做的，向众人说明真相，你就那么高兴？”

东方永安抬头见他正一脸吃味的表情，心下一动，又有些好笑：“你吃醋了？你不是连一个女孩子的醋也要吃吧？”

李明珏目光闪烁回避，嘴上道：“没有的事！”

“那就没有咯，只是就不知昨夜是谁在床边守着我了，我还想感谢他来着。”李明珏不说话。拿他玩笑一回，她又正色道：“我不光为她，我对你也很感激，你一次又一次不问回报地为我奔走，你对我的帮助就像雪球越滚越大，而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从进宫确切说从许州开始他就帮她不知多少次，数都数不过来，她嘴上说互相利用，她打探真相也是在帮他，但其实与之比起来，她那点根本不算回报。

恩情就是恩情，人的恩情是最难偿还的。

李明珏道：“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我说过物尽其用，就不能让你这颗棋子这么快坏。”

“是是，殿下为我这颗棋子太费心了。”

李明珏扳住她肩膀，极认真地说：“所以，你这颗棋子能不能有点身为棋子的自觉？能不能不要老是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东方永安做一个敬礼的姿势：“是，属下领命！”

李明珏摇摇头，拍她一脑袋。

她既醒了，侍女们过来伺候她梳洗完，李明珏说外面日头好，带她去晒晒太阳，便直接用被子将她裹了打横抱出去。廊下侍女们走过，瞧见了，都抿着嘴偷笑着跑开，好似这重明宫终于有了点新鲜事可供她们茶余饭后。“喂。”看她们眼带桃花，脸颊飞红，东方永安无奈地伸伸手，这误会大了。

李明珏将她放在早准备好的，垫了几层软垫的躺椅上，旁边还有一方小矮几，放着春日早上来的水果。阳光果如他说的，十分明媚，照在脸上暖洋洋，舒舒服服，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往软垫里蜷一蜷。

见她像只偷了空的猫，李明珏半蹲下身蛊惑道：“这里好不好？”

“好。”

“吃个樱桃好不好？”

“好。”

“晚点，我叫人将你的东西都收拾来好不好？”

“好……嗯？”她爬起身，“收拾来？收拾哪里来？”

“以后你待在重明殿。”

她道：“不用，我借住几日很快就回去的，要不然现在你送我回去也行。”

李明珏不言其他，只重复一遍：“我说，以后你就在重明殿。”

她看他不似开玩笑，道：“你说真的？不是，我在尚药局好好的，到重明殿来干嘛？”

“三天两头出状况叫好好的？”

这点她有些不同意：“什么叫三天两头？我没出什么状况，况且我也出不了状况，你忘了……”

李明珏微微眯起眼，起身慢踱两步，看他的样子正在隐忍不快，他回头：“我忘了你身手不错吗？但要再遇上这种状况，你打算如何？你不能显露身手，所以你只能硬扛，下次指不定小命就没了。”

“我不是一根筋！”她硬扛当然是因为能扛得过去，扛不过去自然就不扛了。

“我让你待在重明宫自有我的理由。”李明珏开始循循善诱，“第一，你可以少给我添点麻烦，在我眼皮底下，再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她嘀咕：“嫌麻烦，你可以别管我。”

对方给她一个，‘我偏要管，但我也偏要说’的眼神：“第二，跟在我身边，你可以更自由出入更多地方，这样的便利你不想要？”她点点头，这倒是真的。“第三，你如果不愿意来重明宫，是准备去丰宁殿吗？”

“这是怎么说？”丰宁殿又是啥，她什么时候要去丰宁殿了？

李明珏道：“这次救你还有一人出了力，我六弟，他将伏贵妃也搬去，我不知你与他有什么纠葛，但我想你一出重明宫，华章宫就会有人去找你。”

东方永安张了张嘴，半晌道了句：“我跟他没纠葛。”

“所以，留不留下来，你自己选择。”

“你都说了这么多，还叫我自己选？我要不留下来，不就是个傻子？”

李明珏方勾起嘴角：“还不算傻。”她心道，这人真是……挖个坑给你跳，还得让你感恩戴德。当然了这也算不上坑，更不是刀山火海，跳就跳了。

晚些时候，重明宫侍女传讯让杜衡与杜若来看她，并将她的东西一并收拾了带来。杜衡一进院子就扑过来，见她包得跟粽子似的，好容易打住，眼泪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委屈道：“秀姐姐，你怎么伤成这样？”

东方永安刮刮她的鼻子：“没事，别看我这样，用不了两天就能活蹦乱跳。”说着甩甩挂在脖子上的手。

杜若白她一眼：“你也就是死鸭子嘴硬！”将包袱在矮几上摊开，“你看一下缺不缺什么？我们两个大体收拾了一下，要有缺的，再回去给你拿。”

“劳烦你们，没有缺的。”

“说得也对，这地方要什么没有。”杜若看一眼院子，从进重明宫她的嘴就没有合拢过，一直在惊叹，没有最惊叹，只有更惊叹，“说真的，阿秀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种地方咱们该是一辈子也进不了的。我听说这是五殿下的住处，你什么时候攀上殿下的？”

杜衡道：“师姐！”

“说说嘛，别的你通通不必教我了，就教我这个！”

东方永安道：“这有什么可教的，就，只是偶尔见过。”虽然她对攀上两个字略有异议，但在她们看来想必她就是攀了高枝，尚药局那些女孩子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说。

杜若撇撇嘴：“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们的，也难怪谁都去攀附皇子宫里不是大乱了。”

东方永安不说话，杜衡岔开话题：“原本我们喊了流苏一起来的。”她探了探眼：“人呢？”

杜若道：“别看了，她没来，就我们俩，那个流苏……”杜衡察觉自己已失言，怕她再口无遮拦，于是推推她，想叫她打住。她道：“推我做什么？推我也要说！就那个流苏吧，长得人模人样，却是个白眼狼。亏你平时跟她那么好，连我俩都撇下了，现在呢，躲瘟疫似的躲着咱们，见到我们话也不说，喊她一起来看你也不来。你们俩感情是纸糊的吧？你白对她好了。”

杜衡道：“不是那样，她，只是暂且没空，晚些时候或许就来了，再说她要是不关心秀姐姐，为何冒险去内刑房？”

“她害了人，去说明白也是应该的！”

东方永安道：“好了，别吵，咱不说这些。”

杜衡道：“对，不说这些。”

杜若道：“不说便不说吧，你这次算是因祸得福，这真是个好地方。”她满眼艳羡，“以后我们能不能常来看你？”背后一道声音：“可以。”她跳起来回身见来人锦袍玉带，忙行个礼，对方道：“不必多礼。”这才瞧清来人，眼前的人很是面熟，她呀一声：“是你！”不正是花朝节才见过，烧烤时来找程秀的那人，“原来你是……”

她惊讶得一时忘乎所以，顾不上礼节，你呀我的，紫熏轻咳一声，她才收敛些，仍忍不住问一句：“真的可以？”李明珏点头，两个姑娘高兴地拉着对方跳起来。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东方永安让她们早些回去了。

接下来两日，小姐妹陆续来看过，未免扰了她，李明珏只让她们在殿外过一过。瑾妃来看过，带了些上好的玉颜养肤药膏。医部、药部两位大人来看过，为着她离开尚药局叹惋了一番。

秦尚药也来看过，却并不叹惜，她说：“龙游龙池，凤栖凤阁，从你进来我就知道你在尚药局呆不久的。”见她有些歉意又说，“这也没什么，各人有各人的路，来来往往，聚散离合本是世间常态。不过，你既在我尚药局待过，便是我尚药局的弟子，往后不论在哪里尚要记住医者仁心。”

东方永安道：“谨记大人教诲。”

秦尚药从怀中拿出一只巴掌心大小的盒子：“这个便算作我给你的见面与分别之礼。”东方永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珍珠大小的丸子，晶莹玉润，发着橘色的暖光：“这个是？”

“这是回生丸，危急时刻能保得一命，本座独门配制，我思来想去还是送这个，兆意虽不好，却最实用。”东方永安心下感激道：“多谢大人用心。”秦尚药点点头，谢倒不用她谢，只要她记得些许尚药局的情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