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那车队很会找地方，山背风小了很多，他们搭了几顶简易帐篷，生着火烧水。李明珏一行过来，与车夫接头的人将他们领进一顶帐篷。里面围坐了五六名大汉，高瘦矮胖的都有，其中要属坐在最中间那个身形瘦削，眼睛细长，留着八字小胡须，贼眉鼠眼的人长相最特别，以致东方永安一眼就认出来竟是多年不见，并且以为再也不会见的许州连风寨军师张从文！

他还是那副风一吹就能到，不像个好人的样子。东方永安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站门口愣了好一会儿。领他们进来的人热情道：“愣着干嘛？快进来喝口水，这路不好走，没点准备能干死人。”

东方永安舔舔干得皮飞起的唇跟着李明珏走进去。那人带他们到张从文跟前：“这是我们老大，阿莘城七王府的长史张从文张先生。”安和与车夫向众人打了个招呼。张从文狭细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溜过：“看几位装扮不像是阿莘城走商的。”

安和道：“先生好眼力，我们是从长阳来，往阿莘城探亲去的。”

张从文哼笑一声指着李明珏：“怪不得这位一表人才，器宇轩昂不像寻常人家的，原来是长阳来的公子哥。”

旁边有人道：“长阳来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困在这里，没咱们他们准得被埋这儿喂了那些鬣狗。”

对于他的出言不逊，李明珏一笑不语，张从文道：“又不会说话，还请公子见谅。”

李明珏道：“无妨，感谢张先生相助。”

“好说。”张从文指指帐篷一角：“几位就请在那边歇着吧。”吩咐叫癞头的大汉，“去给人客拿两张皮子。”

那长了一头癞子名叫癞头的大汉去抱来皮子，东方永安铺好请李明珏上座，癞头又送来一壶水：“刚烧好，几位将就着喝。”东方永安感激地接过。

安和与车夫坐到帐篷中间的人群中与他们聊天去了，不一会儿就打听明白，他们是出来采买物资，阿莘城已经不远，若是连夜赶路天明前就能到，不过夜里方向难辨，路难行，故而在这里扎营。

“这里风沙总这样大吗？”

癞头道：“哪儿能，平时没那么难走，今儿是赶上好日子了。不过也就吓吓你们这些外来的，咱们走惯了的这点风沙不算啥。”

另一人道：“可不是，风沙算个屁，这一路最该当心的是流寇马贼，从上一个城池玉门城到阿莘城就这一条官道，来往商贩又多，油水厚，养了一批坏东西。你们是运气好遇上咱们，不然就你们这点人铁定要被那群家伙盯上！”

“感谢各位老哥。”安和道。

听到流寇，东方永安看一眼张从文，只见对方也正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又略带疑惑。见她看他，索性拿着水壶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李明珏不知他何故，微微侧过身挡在东方永安身前：“张先生有何指教？”

“鄙人冒昧，总觉得公子身边这位姑娘十分面善。”

东方永安暗笑，在一起待了不短的时间，能不面善？也就女大十八变才没叫他认出来。

“可否请问姑娘是否在许州待过？”

东方永安笑：“不错，我不仅在许州待过，还在碗口县待过，还在连……”她故意拉长语音。张从文一惊：“不会吧。”

“怎么不会？张从文张军师，别来无恙？”

张从文猛地后退一步：“真的是你？”

那些大汉围上来，兴趣盎然：“怎么先生竟认识这么标志的姑娘？”李明珏以目光询问东方永安怎么回事，她给他一个晚点再说的眼神。

张从文不敢置信又扑上来细细瞧她，恨不得将她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个通透：“真的是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东方永安捞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只银镯子，“你瞧瞧这个。”张从文凑过去，眯起那双本就细小的眼，捧着镯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镯子上刻着一个秀字才怪叫道：“竟然真是你这个死丫头！怎么会呢？这么多年了，世上竟有这么奇妙的事。”那是程放给程文秀的镯子，程文秀死后他一直宝贝地带着，后来给了程秀那个死丫头，可不就是眼前这只。

“可见世界多么小，转个身又遇上了。”

围观的大汉叫道：“姑娘你清楚呢？不如给咱说说张先生的过去，他老是吹他多厉害，在哪个衙门当军师。”

“衙门？”东方永安看张从文。张从文赶忙道：“她哪里知道，我跟她也不是那么熟，对不对死丫头？”

“死丫头嗯？”

张从文小胡子一抖赶忙改口：“哦不，程姑娘，程姑奶奶。”他凑过去小声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祸害连风寨的事咱就不提了，我现在已经从了良，投了明，你就别掀我黑底可好？”

东方永安惊讶道：“你从良了？”

“从良？”周围的大汉们惊叫起来，纷纷围住张从文，“怎么张先生还入过风尘？”

“您还在勾栏院待过？”

“不会吧，看不出来啊。”

“你懂什么，人不可貌相，张先生这小身段指不定还有一番辉煌过往呢！”

粗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炸开了锅，仿佛发现天大的秘密。张从文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恼火地挥挥扇子：“放屁，什么从良，老子一时口快说错了，你们这帮蠢材还当真。”癞头放心道：“我说呢，吓死我了，就先生这样貌哪儿能有人看上呢，那勾栏院老板娘不得亏死。”张从文敲他一脑袋没好气道：“你对我样貌有什么意见？啊不对，你才没人看上！呸，你才在勾栏院待过！”

他气得火冒三丈鼻子生烟，拿着扇子扇个不停，东方永安笑道：“你扇子换了？这个不错。”

“你还不赶紧给他们解释！”

她道：“解释什么，咱们不熟嘛。”

“哎你！”

东方永安回到李明珏身边：“走了太久，太累，我就先歇着了。”

汉子们围着张从文闹到半夜才各自散开，倒在角落睡起来，说睡的东方永安睁开眼看一眼张从文，人多没法好好说话，她还得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程放哪里去了。

下半夜火堆烧得噼啪响，汉子们的呼噜声打到天际。本该睡着的东方永安霍地睁开眼，见李明珏也醒着，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显然李明珏也听到什么。她与李明珏是一路人，在野外都保持着警惕，睡得很浅。

李明珏附耳在地面听了一会儿，叫醒旁边的安和，吩咐东方永安：“去叫醒其他人，不要声张。”东方永安先叫醒陆云衣，后踮脚去叫张从文。

“干嘛？睡得正好呢！”张从文打个呵欠。

东方永安捂住他的嘴，悄声道：“小声点，有一队人马靠近，你猜会是什么人？”张从文顿时瞪大眼，打了个激灵跳起来，嚷道：“兄弟们，贼来了抄家伙！”这一嚷帐篷里外都听见了，顿时热闹起来，大汉们抄起家伙，踢了火堆，情绪激昂地冲出去。

李明珏看东方永安一眼十分无言：“不是让小点声？”这种情形难道不是应该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埋伏起来，留给对方几个空帐篷正好瓮中捉鳖，而不是大吼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地冲出去正面硬杠？东方永安无奈地耸耸肩，这道理她当然懂，可说什么都晚了！那个张从文好称个军师，竟没有半点长进。

“没什么好说的，硬杠吧。”她让陆云衣躲在帐篷内不要动，自己随手抽了根棍子出去，李明珏、安和随后，车夫留在帐篷里守着陆云衣。

月光下，沙坡上一队人马居高临下盯着帐篷，大汉们拿着刀，目光如炬与他们对峙，张从文阵前叫骂：“你爷爷的，一群兔崽子，也不看看你爷爷是谁，这条道上惯走的，瞎了眼敢来打你爷爷的主意，老子叫你们有来无回！”

马贼里一人喊道：“你那点破烂玩意，你爷爷没兴趣，你队里有只肥羊你爷爷要了，识相的交出来给你们一条活路，否则就从你爷爷胯*下爬过去。”

“我呸！你爷爷我没肥羊，只有瘦羊，有本事来拿！”

那马贼头哼笑一声，扬起手，响箭响，马贼们策马冲下来，大汉们朝天怒吼一声冲过去，两队人马如潮水交汇在一处，在月光下厮打成一团。癞头力气大，一手扣住一只马脖子将马掀翻，拎起马背上的马贼就砸向另一个，顿时两声惨叫。他旁边一个大汉手里的刀舞得如雪花飘，愣是叫马贼近不了身，再旁边的大汉操着棍子对着一只马当头砸下，马儿悲鸣一声倒地，紧跟着又一棍子，背上的马贼鲤鱼打滚跳起堪堪避过，看着被打断的马背长呼出口气。

大汉们怒目圆睁，一个比一个勇猛，倒是张从文那瘦弱的身躯在人群里左闪右避，每每只能偷个冷亦很得意。然而没得意多久被一贼一马蹄子踹翻在地。那贼提起缰绳对着他当胸踩下来，张从文吓得直嚷：“娘啊，儿子今日交代了！”忽见一只棍子照着那马脖子横扫而过，带起咧咧风响，那马连人竟被这一棍子打得头朝屁股翻过去。

“娘哟喂。”张从文还没来得及叫好，就被人拎起往后丢去。他这才看清是程秀那个丫头在他跟前赫然而立，那身影忽然就高大起来，他默默咽了口水叫了声，“姑奶奶哟。”

东方永安跳起来棍子跟打猴似的一棍一个，不少马贼落荒而逃，他们顿时占了上风。马贼头见形势不妙喊道：“快找肥羊！”混乱中一人接道：“在这里！”马贼头立时策马奔去。东方永安就见马贼们纷纷往一处涌去，这是他们才明白马贼的目标是李明珏。

李明珏正与一人缠斗在一起，这人身穿黑衣，带着面罩，身手了得，与马贼明显不是一路。“你是何人？”李明珏厉声道，那人不言语，只提着剑攻来，双剑砰一声对撞迸出火星。那人跳开一步，手重新握了握剑柄，脚下踩着八卦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明珏，李明珏同样屏气凝神注视着对方，两人寻找的都是一瞬之机。

忽然那人剑尖一抖，银色的影子化作无数光芒刺来，李明珏亦出招如闪电，众人还没看清已过数十招。赶来的张从文道：“要不要帮忙？”东方永安拦住他：“不必，你们帮忙清了马贼就成。”

张从文喊：“伙计们听到没？”

“听到！”汉子们爆喝一声涌向围聚过来的马贼。片刻，马贼头丢盔弃甲，丢下一句：“好汉请便，我先行一步。”调转马头带着剩下的马贼跑了。

李明珏依旧盯着眼前人，嘴角微微勾起：“看来你的同伙丢下你了。”

那人这才说了一句：“他们还不配做同伙。”

话音未落，李明珏一剑劈过去，那人横剑挡住，提脚踢过来，两人腿上又过了数招。

“还不退？作为一个杀手你应该已经知道没机会了。”

“那不一定。”那人陡然撤了力道，以身为饵，趁李明珏前倾时一个换位绕到他身后，猛喊了一句，“就是现在。”

李明珏乍见黑暗中一抹银色直射自己眼睛，速度太快他避无可避，心下一冷，下一刻这支针就会射穿他的眼。千钧一发之际，眼角边闪出一道影子，只觉三千青丝飞洒，当一声，银器碰撞的声音，接着他腰间一紧，人已经被带开。东方永安揽着他的腰转了几圈才停下，夜风吹起她如瀑的长发，李明珏看着眉眼如画的人忘了说话。

直到安和跑过来拍手喝了句：“哇，英雄救美，啊不，美人救英雄。”李明珏才回过神，而杀手一击不中已经退去。

东方永安放开他走过去捡起被自己丢出的簪子，那银针来势汹汹，非木棍可挡，她只能拔了头上的簪子。

李明珏道：“你怎么知道？”另一名杀手完全隐匿了气息，可见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东方永安不可能预先发觉才对，而若等与他缠斗的杀手喊出那一声再赶过去也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有瞬间移动的本事，很显然她没有。

李明珏越发不可思议：“你怎么做到的？”

东方永安道：“预判，真要说应该是狙击手的直觉。从他撤力往你身后绕的时候我就发现从某个角度看，你会完全暴露，作为狙击手一定会把握那样绝佳的机会动手，同样，如果暗处有杀手也必然会在那个瞬间动手。至于我为什么认为暗处会有狙杀者，自然是因为明显已失了杀你的机会，那人却不退，傻子也能猜到他有后招。”

张从文听傻了眼问身边的癞头：“你猜到了吗？”癞头摇头，他道，“说明你是个傻子。”

安和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狙击手？”

东方永安收拾好自己的头发：“没什么。”李明珏暗想，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些坦白都是诚心的而不是敷衍，不禁低喃：“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