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飞的这日，皇后与伏贵妃出了宫，皇帝的御案上掉下一幅画，而飞絮宫，小言疾奔而来本为告知洛施施大事不妙，却见洛施施正在写一封信，准确说，更像是遗言。上一刻她还不为所动，平静无澜，下一刻陡然面目狰狞，抓起砚台就砸向小言额头。
小言被砸得头晕眼花，沿着案沿滑落下去，血顺着眉角流下来，模糊了一只眼。她不明所以一脸惊遽望着洛施施，挤出一句话：“娘娘，为什么？”洛施施红着眼微微摇头：“小言不要怪我，我也不想。我是活不成了，而你也一定会被定一个协主与人私通的罪，皇帝他可以不爱，但他不会容忍这种事，你会被千刀万剐，你会死得很痛苦的！我虽不是个好主子，可我不想让你这么惨，你是个好孩子，这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她一步步靠近，“你放心，很快的，忍一下就过去了。”
眼前的金星退去些，小言捂住自己的额头拼命摇头，血从指缝溢出混着眼泪，在洛施施又一砚砸下时，她本能闪开，砚台砸在石板上砸得粉碎。洛施施呆愣了一瞬，面容很是悲戚，随即眼神一厉，跳起扑过来死死掐住小言脖子。
小言面红耳赤，从喉咙中挤出恳求的声音：“娘娘，不要，杀，我！”她害怕，害怕洛施施，也害怕近在眼前的死亡。即便真的做好心理准备，真到死亡的时候谁又不害怕呢，何况这死亡来得如此突然，甚至没问过她的意见。
洛施施的手指收紧，呼吸困难点爆了求生欲，她脚下奋力挣扎，也不知是否踢中洛施施，只觉她手上松了些，这一点间隙，她猛然推开她翻滚着退开，手足无措地看了洛施施一眼，逃跑出去。
洛施施跌坐在地上怔怔看着门口半晌，作罢地摇摇头：“你想活着吗？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能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原来我想要的也不过是活着。”她起身走到案边，再次拿起笔，砚台已碎，但笔尖残留的墨足够她再添一句话。“所有的事小言都不知，她是个好姑娘，真心地喜欢着这里，恳请娘娘看在这份名单的份上救她一命。”
“小言，愿你好运能活下去，这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最后能帮你的了。”她放下笔，以镇尺镇住信件，走到漆架边换上自己最喜爱的那套衣裙，鹅黄色是最明媚的颜色。在铜镜前描完眉点完唇，她提起墙上挂着的剑，走出屋子。
雪依然很大，没有减弱的趋势，地面屋顶、目之所及已尽是一片纯白，她心想能在这一片纯白中离去，老天也不算薄待了。
银白的世界，一朵鹅黄的明媚的花缓缓绽放，剑舞本是流苏所长，洛施施并不擅长，然此刻她却舞得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剑尖流光，轻扫落雪，裙袂飘然，飞雪扬洒，起舞之人眉目盈笑，顾盼生辉，将天地之色尽收眼底最后化成无尽柔情。
手中的剑蓦地于颈间一横，雪白与鹅黄之间绽开点点红梅。
那厢小言被砸中额头，仓皇之间逃出去，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洛施施只怕要做傻事，然自己又不敢一个人回去，焦急无措间想起还有一处去处，心思把定，转而向瑾妃的寝宫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待到瑾妃寝宫，宫女们因为花墨一事对她冷眼相加，任她哀求死活不让她进去。直到月桥听到动静出来，听了她一番哀诉，才带人与她同往洛施施住处去。
月桥一路上不说话，小言也不敢出声，因她知晓月桥虽来了，心中却仍是不情愿的。她也不知那毒到底是不是洛施施下的，但毒在花墨中无可推却，只要她能来她便已是感激不尽。
众人走近，只见屋前雪地上，一片纯白之中流淌一抹鲜红，鹅黄的裙摆铺开，像一朵盛开之中倏然凋落的花，洛施施已经自刎身亡。
小言扑上去，月桥与诸人皆愣在一边。这场景太过凄艳，直至回到瑾妃寝殿，月桥眼前依然萦绕着极致的苍白与红艳，久久不能挥去。“娘娘，洛娘娘自裁了。”她将洛施施处带回来的信件放到瑾妃手中，瑾妃只靠在床头，双眼失神一动不动。自她醒来就好似失了魂魄，不哭不笑，不喜不怒，仿佛外界任何事情都与她再无关。月桥叹口气，替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走出殿去，她还得去看一看那可怜的小言，额上被砸了道口子，又痛失主子。
偏殿耳房内，小宫女刚替小言包扎完，月桥走进去见她正伏在矮几上哭成个泪人。小言与她不同，虽是洛施施的贴身婢女，但洛施施受恩宠不久，她也没见过什么风浪，遇事自是更加慌乱无措。人又单纯，洛施施常常嫌弃她愚笨，这样一个心性未坚的小姑娘骤然失了主子，神魂无所依，整个人都好似被悲伤与眼泪淹没。
月桥不想苛责她，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哭吧，哭累了睡一觉，就过去了。”
然事不遂人愿，很快内刑房就来人直言要将小言带走。月桥上前询问所为何事，来人却只道了句：“奉圣上旨意拿人。”便不由分说拽起小言。小言死命抱着她，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奈被人像拎小鸡一样轻松拎起，可怜的姑娘吓得面色惨白，哆哆嗦嗦。
月桥见理论不过又阻挡不了，一跺脚奔回瑾妃寝殿，想找瑾妃求助，毕竟洛施施临死之前求她们保小言一命，虽不知其间到底是何内情，总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哪知她求了半晌，瑾妃却仍是毫无反应，只得又急匆匆出来，扶着廊柱眼睁睁看小言被带走，院子里充斥着小姑娘的尖叫，叫她的心一下下愈揪愈紧。
东方永安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动人心肠的生死离别之景，月桥一见她得救了似的飞跑过来，劈头就道：“阿秀你来就好了，快去救小言！”
“发生什么事？”
月桥亦是迷茫：“我也不知道，只是洛施施死了，她临死前留下遗言只求保住小言一命。我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前因后果，内刑房就来拿人了！看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小言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咱们娘娘又……”提起瑾妃她叹口气，“眼下能救小言的只有你了，你帮帮她吧，她就是个实心眼的小姑娘，若有什么错也定不是她犯的。”
东方永安道：“洛施施牵涉花墨一事，你竟还愿意帮她？”月桥点头又摇头：“我不是帮她，只是我知道小言是个好孩子。”东方永安心头一热，将给瑾妃带的药塞给她道：“我这就去，不过只是试试，若救不下……”
“救不下也是她的命！”
东方永安转身急追而去，追至半途，心念一转拐回东宫去，进了东宫二话不说直奔书房拉起李明珏就走。李明珏道：“做什么火急火燎的？”
“快帮我去救人，再慢就死了！”
李明珏反拽住她：“那你也得说清楚发生什么事？”
她急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洛施施死了，内刑房似乎要处置了她的婢女小言。花墨一事玉禾吧已经死在内刑房了，为何又要抓走一个小小婢女？”真相暂且不论，但不管是玉禾还是洛施施又或别人，照月桥的意思只怕都不关这个小婢女的事。
“原来是这件事？”李明珏恍然大悟。
“怎么你知道？”
“非是花墨一事。”他靠近悄声说，“据我所知父皇御案上发现一幅画，似是在顾影轩期间洛娘娘与人私通的证据，为此当时值守宸元殿的小太监以及顾影轩被罚去后巷的嬷嬷们皆被杖毙，只怕这件事的知情人都得要死。”
东方永安却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他一副‘我自有办法的样子’，“即便是真的吧，那关一个小婢女什么事？先不说这皇宫里哪儿来的外男，她主子真有办法偷人，我看她也只有把风的份。身为一个小小奴婢，多少身不由己，也怪不到她头上。”
“你的同理心又来了，我也没让你经历过多少身不由己吧。”
“那你到底能不能救？以前做皇子还能干点事，不是做了太子就什么事也管不着，连个小婢女都救不了吧？”
李明珏道：“你别激将我，我可不吃你那套。你还是先说救下来要怎么办吧，人是不能留在宫里了。”
她道：“那就送出宫去！”
“那你等我一会儿。”
李明珏说完出去一个闪身就不见了，约莫一刻钟他回来叫她跟他走，安和驾来马车，三人径直出了宫。一处偏僻的林子，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走在大街上毫不起眼那种。车边的人见他们过来，迎过来，穿着寻常的市井衣衫，戴一顶毡帽，脸上很是白净，却是个太监。
那人道：“人给带出来了，还留着一口气。”安和过去掀起帘子，见一小姑娘趴在车里。
李明珏摆手，那人道：“小的就先告退了。”
安和将人抱上马车，李明珏放下帘子，车往城外去。他们在城外的庄子寻了间药铺抓了药，东方永安亲自替小言治了伤。
小言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能醒来，身边却是只见过数面的人。对方一个东宫大宫女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小言一时懵然。她只记得自己被带出飞絮宫，带到一处巷子，几名太监拿着手臂粗的棍子在等她，为首的下了令，她记得对方冷冷吐出‘杖毙’二字时，自己几乎晕厥过去。后来就是疼，钻心的疼，最后受不住两眼一翻就死过去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我竟然没死吗？”
东方永安笑：“看来你命大，老天还不打算收你。”
她忍着痛就趴着的姿势向东方永安叩头：“哪里是我命大，一定是姐姐救我。我知道姐姐是东宫身份尊贵之人，为什么……”
不待她说完东方永安点住她的唇：“你不能再回宫了，你知道吗？”小言垂着头，神情甚是哀伤。“以后宫外天高海阔，”她将洛施施死时带着的一支珠钗给她，“带着洛施施一起去吧。”
提起洛施施，小言眼泪扑簌而下，直点头应是。
小言被安排在一户人家养伤，待伤好后东方永安给她准备了包裹离开，小姑娘离开前不住磕头说“大恩来日再报”。她走后，不论是花墨一案还是那不为人知的一案都算是落下帷幕，而洛施施像是后宫这座大花园中的一朵，开了又败，来了又去，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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