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泛白，东方永安还未归，破庙里等着的人生了心思。宋春道：“咱们十年来各跑各的，各躲各的，如今这么巧聚在一起，总让我这心里不踏实。”他拨一拨火堆，柴火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不是我乌鸦嘴，我总感觉咱们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林玉琼往火堆靠靠，仲秋的凉意已有些沁人：“也许她能有什么办法，东方家的惨我是知道的，她一个小姑娘能活到现在不是有过人本事，就是有过人运气。”
宋春嗤笑：“你在石洞待了十年还相信运气呢？也对，皇后没杀你算是你的运气。”
“你想怎样？”
宋春将拨火的棍子一扔：“小春子我决定不等了，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听他这么一说，小言急道：“宋哥哥你要走？不是说好了，怎么能半路反悔？你们都说太子一案惨烈却又不肯去作证，替那些冤死的人申冤？”
宋春道：“不是我不想去，你问问林玉琼，她对张皇后那个女人最了解，问问她凭咱们能有多少几率平反旧案？还没到长阳，咱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咱这几个对上张皇后那就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他一把拉起小言，“不光我们不能去，你也不能去，你这个小丫头太天真，跟着东方永安乱疯是没好结果的。她死过一回不怕死，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你被她坑了，跟我一起走。”
“宋哥哥！”
宋春也吼道：“你救过她已经不欠她什么，不要陪她玩命，东方家又不干你的事！”说着将小言拽走。
对于这个提议，林玉琼显然不反对，起身理理衣摆亦准备离去，见他们都要走，尚被捆着的如英满眼焦急地发出呜呜的声音。林玉琼将她嘴里的布拿下：“想叫我们带上你？”如英点头如捣蒜：“林姐姐，看在我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别把我扔在这儿。”林玉琼嗤笑：“你不是要杀我吗？”
“不是，我只是奉命，那不是我本意。林姐姐，我替你求过情，你疯了也都是我替你去抓药、煎药，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可惜，我并没疯，你的药白煎了。”林玉琼起身，如英尖叫，宋春道：“我看还是把她嘴堵上。”林玉琼回头一把将她拉起，宋春：“你要带上这个累赘，我们可不等你们。”他们一人牵着小言，一人拉着如英离开破庙，往林间小道去。
哪知行至半途，路边忽然窜出三名黑衣人，双方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宋春嬉笑打哈哈，拉着小言想要退回去，为首的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张肖像比照了一下，二话不说挥刀砍来。
“哎呀，几位大哥，我们只是路过，其中定有误会，有话好好说。快跑啊！”四人尖叫连连，抱头逃窜。
宋春被一脚踢翻在地，小言抱起路边的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砸过去，惹怒黑衣人。黑衣人怒骂一句，提刀去砍她，宋春又忙抱住他脚，好歹将人抱摔个狗啃泥。另一边，林玉琼带着如英奔窜，背后一刀，如英躲闪不及被当腹刺穿。“如英！”林玉琼想去拉她一把，又畏惧黑衣人明晃晃还染着血的刀，转头逃跑又被凹凸不平的石块绊倒。
黑衣人的刀眨眼就在自己头顶，眼见她与宋春双双即要殒命，千钧一发之际，东方永安赶到，一把匕首结果了一刀往宋春脑袋扎去的黑衣人，随即扬起一箭射杀三五丈外的另一名黑衣人救下林玉琼。还剩下一个正与小言纠缠拉扯见状丢下小言，飞似的逃命去了。
宋春喊：“不能让他跑了，暴露咱们位置！”
话音未落，东方永安已一箭射出，却未射中。她丢开弩，拔腿去追，两人在林中一前一后，一追一逃近一刻钟。黑衣人实在甩不掉也跑不动，不自觉放慢脚步，叫东方永安一个飞跃扑倒，躺在地上自嘲道：“你还真是锲而不舍，某甘拜下风。阁下这般身手，道上亦是少见，某栽你手上心服口服。只是某还得讨这一条贱命，如若阁下今日肯放某离开，某可割舌为证，绝不泄露你等行踪，且会传讯道上兄弟，莫再与你们为难！”
东方永安道：“当真？”
黑衣人道：“某不能保证没有人追杀你们，但某可以保证其中不会再有某的兄弟。”
东方永安放开他：“你若是说保证无人追杀，我反不能放你，你走吧。”
那黑衣人倒也是个一言九鼎的，当即挥刀割了自己的舌头，向她一抱拳离开。
东方永安回到小道上，宋春几人已经各自收拾了自己的伤处，又将如英就地埋了。她上去一把揪住宋春：“我不是说过不要乱跑？为什么会在这儿？”宋春面露窘色：“咱，咱久等你不来，忍不住出来看看。”
东方永安瞧一眼小径通向，冷笑：“这个方向是去县城里的吧？不要命了吗？不对，不是不要命，不去县城怎么有干粮、马匹上路呢？”她双目如箭直射人心，宋春不敢开口。小言求道：“程姐姐别生气，他只是，太害怕了。”
宋春于是吼道：“你有血海深仇，可以不要命去送死，可咱们好不容易多活了几年，不想陪你去死不行吗？”
“不行！是，血案如何？沉冤如何？都与你没关系，你不过是奉命行事，又不是你的错嘛。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就得去！去告诉皇帝，告诉别人，你们曾经做过的！”她狠狠道，“我就是强人所难了！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你若是再敢跑，不用等张皇后，我不介意先把你一双腿废了。”
宋春被她骇得不敢吭声，小言在一边喊‘程姐姐’，她恍若未闻，走到林玉琼跟前：“你呢？”林玉琼很识时务：“只要你能把我活着带过去，我就没必要逃。”
这时听得云里雾里的严德才过来问道：“什么张皇后？这些黑衣人又是何来？到底怎么回事？”
东方永安道：“此事说来话长，先生容我慢禀。”她将自己机缘巧合偶遇宋春、救下林玉琼的事详说，又将张皇后与太子一案的牵涉一一道来，听得严德频惊频呼，又叹又恨。
“素闻张皇后吃斋念佛，宽厚仁慈，却原这般心狠手辣，残忍不仁。”
林玉琼冷哼：“她原先并不吃斋念佛，只怕是手上鲜血太多，心里有亏，才假惺惺念佛求保佑。”
严德问：“你们待如何？去长阳告御状吗？”东方永安言是，“但此去必困难重重。”东方永安道：“所以回来找先生商议。”
严德摸摸胡须：“这趟，你倒是来对了，眼下恰有个好机会可助你们入长阳。”
东方永安一听喜道：“是何机会？”
原来碗口县正有一支车队要入长阳，却是护送陆云衣进宫的。久未听到陆云衣的消息，一听便是她要进宫，东方永安惊得无以复加：“云衣要进宫？为什么？”
严德道：“陆小姐自从回来终日不出，后来陆老爷在长阳托了路子要将她送进宫去。”
“云衣弟弟陆云岚在京兆府当差，要通门路倒是不难，但是云衣答应了？而且皇帝也就这么收了？”她知晓陆云衣在大云山受了情伤而回，又是如何会答应入宫。再说皇帝，一把年纪了还有心情纳妃？她在长阳的时候还没听说呢。
严德：“具体如何，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长阳似乎很是重视，陆家车队到宣庆后，皇家会派羽林军来接。你们可以追上车队，请陆小姐载一程，必然能顺利过关卡入皇城！”
东方永安又一次惊了：“羽林军？皇帝的禁卫军竟然派出来接一个新人？怕是前所未有吧！”
“正是。”
林玉琼亦道：“这陆小姐是什么来头？便是我曾在宫里那么久，也未听过皇帝对谁这么上心，除了皇圣贵妃。”
东方永安：“皇圣贵妃？我倒是听说有个凤贵妃曾宠冠后宫，怎么又来个皇圣贵妃？”
林玉琼嫌弃地瞥她一眼：“你这人聪明的时候是聪明，笨的时候也是真笨，凤贵妃就是皇圣贵妃，皇圣贵妃就是凤贵妃。当年皇帝极宠，又没法立凤朝阙为皇后，于是就给她独辟了皇圣贵妃这么个压死人的称号，生怕别人不知她有多高贵。”
“皇帝为何不能册她为后？”
林玉琼翻个白眼：“陈年旧事了，这么关心干嘛？还不赶紧想想正事！”
东方永安摸摸鼻子：“那咱们自然就是去追云衣的车队，我还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说定去吃个饱饭，午后启程。小僮领着小言去附近村子借米盐，东方永安与宋春去林子里打野鸡，严德与林玉琼负责生火烧水。
东方永安打了野鸡回来，拔毛洗净上火烤了，严德坐过来她身边：“安儿，你还有事情没告诉先生。”她一边转动烤棍一边道：“没有了，该说的都说了。”
“那你为何始终带着面纱？你脸上伤着了？”
“哪里。”
严德脸一板：“你连我也不肯说了？”她这才停下手，眼睛直直地看着火：“我怕吓到先生。”严德道：“先生我什么没有见过。”她缓缓摘下面纱，见严德呆住，久不言语，自嘲笑道：“我就说会吓到您。”
严德一张脸严肃得可怕：“出了什么事？是谁？”东方永安摇头不欲再提，严德也就不再追问，只道，“你也别灰心，先生给你想法子，这个伤无论如何都给你褪去。”
“这伤要治只怕旷日费时，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安儿！”
东方永安笑：“我没事。”没有了心上的那个人，她又何需在意自己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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