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杀了他，我就找不出幕后主使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今日之事，提前设下埋伏？”李穆在暗示他有人告密，他并不需要这名刺客的活口。李芳一却未被吓住，十分镇定道：“不，你需要他活着，否则这一路你有多少机会可以杀他？但你没有。”
李穆怒极反笑：“我到底能不能找出幕后指使你就看着吧！”
“幕后没有主使！”
李穆怪异看他一眼：“要是被我抓到小尾巴，谁都保不了，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那好，到时我就让你亲眼看他们被千刀万剐！”
李芳一脸色发白，一声不吭，两人各坐在一边，室内一时沉寂，一者信心十足，如锁定猎物的猛虎，蓄势待发，一者面沉如雪，强自镇定，实则忐忑不安。怀安侯是主使，但他背后绝对还有他人，这人或者这些人可能是谁他与李穆皆心中有数。李穆当初为尽快平息风波，平衡局势，将一些他想除去，迟早也一定会除去的人留下，但现今他根基已稳，势力逐渐增强，正需找到由头将那些人处理了，他不会让他们掣肘太久。
刺客已死说不出什么，泄露密谋的人显然也不知，否则李穆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等，但他要找到幕后之人也并不难，只要抓住怀安侯。怀安侯岁数大了，常年养尊处优，不经大事，莫说受刑，只怕稍稍一恐吓就什么都招了。
这一条线不知会拉出多少人，会不会又变成一场血流成河的惨事，李芳一不得不忧心，生死于他不是会让他失措的大事，但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撑住这座看似尚光鲜，实际根基已被腐蚀的大厦的梁柱，待到风雨飘摇时，他们会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有时要的并不是他们有多出众的才能，而是他们两朝甚至三朝老人那稳固人心的身份与资历，就好比灯塔虽老旧，却依然能够指引方向。
守旧派虽令人厌烦，但每朝每代都有，他们有强大的稳固力，就看如何利用，用得好可以成为坚实的后盾，让革新没有后顾之忧，用得不好就会阻止革新、压制活力，阻碍前进的脚步。现在大辰的情况，需要他们，若没有他们的节制，李穆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向穷兵黩武的悬崖。
事实上，自去年下半年他强征暴敛，将国库七成尽皆投入养兵当中，农商业便开始出现颓靡之势。治国非他所长，也非李穆所长，他被困于此，只能眼睁睁看李穆胡来，怎不焦虑？
不多时陈昱回来禀报，见李芳一在，稍有迟疑，李穆示意他不必避讳，他道：“王府周边没有可疑人，那名逃脱的刺客没有去怀安侯府。”李穆意料之中一笑：“果然他不过就是个牵线人，那背后到底是谁我们只好去问怀安侯了。”他起身甩甩衣摆，陈昱垂眸似有难言之隐，“有什么直说。”
“怀安侯府派人出来打听到行刺未遂，所以……”
“所以什么？”
“怀安侯吓得上了吊，此时候府家眷正哭得呼天抢地，我已将护卫留下守住尸身。”
“！”李穆禁不住愕然，倒是没想到他死得这么快，骂道，“说他废物都抬举他了！”李芳一却暗松一口气道：“既然主使已伏诛，还望摄政王不要迁怒他人。”
“你很高兴？”
“怀安侯年事已高，却死于非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李穆眸中迸射凶光：“你高兴得太早，那些躲在背后的宵小我一时拿他们没办法，但有一人脱不了干系。”李芳一微惊：“你想做什么？”
李穆靠近，一股无形压力威逼而来：“不管是那些刺客，还是皇后，你们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无法改变，老七你是个聪明人，还认不清？无妨，我可以帮你一把，先前是我太纵容你，才让你一次次挑战我的忍耐力，到现在还心存侥幸……曹三！”他猛然一喝，曹三慌忙进来，“去将锁春链拿来！”
“锁，锁春链？”曹三与陈昱皆是一愣，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李芳一亦是倒抽一口气，脸上那点微薄的血色瞬间退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拿那种东西来羞辱我？”锁春链，顾名思义是为了锁住春情旖旎，那些烟花女闾、风月场所最喜欢用的，以上千根特殊材质打造的金丝银线绞成链子，刀劈斧砍火烧皆不断，来锁住那些企图逃跑的女子，又不会在她们脚腕上留下有碍观瞻的疤痕。别说他，没有人会想到李穆竟然想用这玩意锁住他，顺带羞辱惩罚他。
要知道李芳一虽被禁锢，但内中上下无人敢怠慢，都因遵循主人的意愿。李穆将他视为最亲近的人，他从不将谁看得过重，更别说宠谁，就是对王府小姐李念君也多是严厉教导，但李芳一不一样，真可以说是从小宠到大。待在王府稍久一点的老人都知道，当年李芳一被派去驻守大云山时，羽翼未丰、秉持韬光养晦理念的李穆不顾一切去找先帝大闹了一番。
当然也不能怪他沉不住气，那时李芳一可比现在瘦弱多了，失了他们母妃的庇护，又身有痼疾，谁都以为他去了大云山会就此死在那不毛之地，终身再无法回来，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死，还成长了。若说起李穆再一次见到他的极喜，老仆还能鞠一把泪。
那种执念就好像，天地只剩他与他相依为命。
也正是这份炽烈的守护，让李芳一既要与他作对，又无法彻底狠下心，进退两难。他本是无根的飘萍，因李穆的母妃，有了根，也因李穆没有在风雨中衰败，这份恩情无可报答，可叫他就此纵容李穆，对他所作所为视若无睹，也是不能。他明目张胆坏李穆好事，一来有几分有恃无恐，二来也是想着李穆忍无可忍要么杀了他，要么驱逐他，哪样都比现在的状况好。但，这种羞辱是万万没想过。
“真的要？”曹三虽是粗人，但还不至于没头没脑就去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李穆反悔，谁知道要将账算到谁头上。
“去拿！”李穆吼道。
曹三挠挠头去了，陈昱见情形不对，找个借口跟他跑了。少时，锁春链拿来，李芳一正襟危坐，脸色虽白，却自有一股威严：“本王乃先帝亲封大云王，我看谁敢！”他这不轻不重一句话，真叫曹三不敢上前。
“愣着干嘛？”
曹三为难：“王爷，我是个粗人，身份卑微不敢冒犯七王爷。”
李穆喝道：“凉音你来！”凉音是伺候李芳一的婢女，被点名扑通跪地，磕个响头：“奴婢斗胆，真的不成！要怪就怪奴婢没有守好七爷，求您给七爷一条活路吧。他是想着您的，否则琴音也不会那般无奈。”?
李芳一冷冷道：“李穆，你不必听一个小丫头胡言乱语，要带你亲自来，推给别人算什么？”话虽如此，可李穆偏不上前。僵持片刻，他将锁春链一丢，恶狠狠道：“再有下次决不轻饶！”说罢大踏步出去，曹三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跟上。
门口听见他吩咐，“抬上怀安侯尸身，随本王谒见陛下与皇后娘娘！”李芳一霍然站起，却是眼前一黑，心口骤痛，方才他心弦绷得太紧，一时气血不畅，凉音赶紧扶住他，他摆摆手快步往外走。凉音问：“您要去哪儿？”
“进宫！”李穆走得气势汹汹，今夜之事不能善了！他能干出什么事？现在他干出什么事，他都不意外！
“还去？王爷真要怒了，您别再惹他了！”凉音也是太急，说出这样不分尊卑的话，她怕李芳一这个身体状况，真的撑不住。
李芳一眉头紧锁：“要出大事了。”似乎应他的话，夜风呼啸起来。
李穆叫人去怀安侯府抬出尸身，带领两支身穿铁甲，手持戈戟的队伍浩浩荡荡往皇宫开去，惊飞檐角栖息的鸦。
风染上肃杀刮入皇宫，小太监跌跌撞撞跑来将消息告知汪全，汪全又三步一个小跟头五步一个大跟头跑去月华宫。“你说的当真？”朱月婉问。汪全尖声嚷道：“娘娘哎，人都快进宫门了？还能有假？摄政王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定是事情败露啦！两位主子快想想办法！”李明豫眼神呆滞，往塌上一瘫：“完了。”
朱月婉强作镇定：“他有什么证据？就算，就算有，我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打死不认！他能奈我们何？”
李明豫喃喃道：“咱不认，岳丈能不认吗？万一将咱两供出来？”
“我父亲又不是傻子，这种事岂会认？记住，咱们待会儿一定要咬死什么也不知。现在都给我深呼吸，镇定下来，只要咱不自乱阵脚，李穆也无可奈何！”此刻他们还不知怀安侯已死。“汪全！”她吩咐，“速去请太叔简、侯丛，让他们召集百官前来救驾！快！”汪全遇鬼逼命似的撒腿就跑。
“摄政王觐见！”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微微颤斗，叫回到宸元殿等待的人心里不住发毛，恨不得拔腿逃走，若朱月婉在还能壮壮胆，偏他一个人，心中实在打鼓得厉害。
也不等他召见，门径自被推开，力道过大，卷起夜风扑面而来，夹杂森冷的杀气。
李明豫不由自主站起身，他感觉自己的腿颤得厉害，几乎站立不住：“三，三叔这，这么晚了来见朕，所，所为何事？就不能等天亮了再说吗？”
李穆哼笑，笑得他脸色惨白：“去将皇后娘娘请来，这事有趣得很，怎能少了皇后娘娘？”
“朕看，就，不必了，皇后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与朕说就，就好，她一个妇道人家……”
“陛下倒是体谅皇后。”李穆一声令下，“抬进来！”士兵将担架抬入殿，看清架子上灰败的脸，李明豫差点跌倒。
李穆眼如鹰隼：“这回可与皇后娘娘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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