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5 章 第 265 章

天际露白，长阳这座汇集了千流百川，北方最明亮耀眼的都城慢慢从安睡中醒来。都城的北面是这个国家的心脏。一座座巍峨宫殿从迷蒙的云雾中露出身影，高耸的城墙下一道道朱漆重门渐次打开。

清扫的宫人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认真仔细检查过每个角落，确保贵人们进出的通道整洁干净，不染纤尘。

朱门角落的墙垛子下却有一人，与别人的认真细致不同，怀抱扫帚，懒散地靠着垛子，草帽遮住脸，这会儿正是睡得香甜的时候。换做别人，领头太监定要来骂他一脸唾沫星子，但这人是曾领左右巡防营的罗剑，摄政王将他丢在宫门守不再理会，别人自然也没那个闲工夫来理他。领头太监本该管管的，但这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太监们扯着嗓子骂个三两句他全当耳旁风，心情不好还赏两个拳头，竟是油盐不进，久而久之，人人都避着不搭理他了。而他自己也不在意，乐得清闲。

走过路过的太监瞧着一点不避讳，鼾声打得震天响的人颇为嫌弃地走开。都以为他睡得糊里糊涂呢，谁也不知他已经醒来，半阖着眼透过缝隙打量那些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顺带作出打呼噜的姿态罢了。

游移的目光最后落在两名小宫女身上，注意到她们是因为，仅从步履与细微动作便能看出，两人都不是寻常宫女。宫里还隐藏着高手，他提起精神。两人应当都是深藏不露，却又有区别，年纪稍轻的那个十分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在这种放松情况下依然如此简练，必然是长期严格要求养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多见于军中之人。而另一名，三十左右的年岁，前阵子宫里遣散一批宫人，三十以上已是不多，三十以上还在宫里既没混到六局女官又没闲散下来的更少，何况此女肢体柔软却不虚软，坚韧却不坚硬，就更叫人稀奇了。因为这种身段不是练过舞就是练过武，相貌并不出色，他倾向于后者。

这样的两个人为何会藏匿于宫中，又为何于今晨一大早就匆匆出宫，她们走出宫门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探直了身子，好奇啊好奇！

一大早赶着人少的时候出城的正是东方永安与采娘，采娘说了角斗场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下来，好嘛，东方永安就腾出时间，准备把今天一天都搭进去。

“姑娘可想好了，准备买下多少？”

“看看再说吧，在精不在多，钱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车子跟金子都在桥头等着咱们过去。”采娘口中的桥便是连接内外城的禳岁桥，取禳年岁太平之意，是个有上千年历史，历经多朝的古桥。

“你办事我放心。”这些日子下来，东方永安已经能肯定自己眼光不错，采娘是个有主意能办事的人，既有手腕，又有女子特有的细致柔软，笼络人心方面比她要强多了。自来了宸元殿，不但很快收服殿中的宫女太监，还大大缓和了被东方永安粗暴的手腕整得有些僵硬的气氛，现在那些小丫头见了她这个黑面阎罗，也难得有了笑脸，不再脚底抹油开溜。

她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氛围，无奈自己这方面欠缺了些，幸好有采娘补足。而且她年岁比她长，常年混迹市井，见过的也比她多，能给她不少提点。

“哎等一下。”路过一家早点铺，东方永安拉住采娘去买了两袋包子，塞一袋给她。

“买这么多做什么？”

她咬一口，满嘴油汁，心满意足：“你也没来得及吃早点吧，快趁热吃，热乎的最好吃。哎我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包子了，想念得紧。待会儿进了角斗场还不知几时能出来，多买点到时垫垫，饿肚子可不好受。”

采娘道：“哪里饿的着？角斗场招待富贾豪绅，能委屈了那些人？”

“有道理。不过，看来有人惦念咱手里的包子呢！”她冷不丁猛地回身扣住身后二丈远跟着的人，“早注意你了，跟了两条街还不死心？”

“别别。”那人一面求饶，一面略微掀起兜帽，“是我，永安。”

东方永安惊讶：“陛下？”

采娘也诧异：“陛下您为何要扮作这个样子？偷偷……”说皇帝偷偷摸摸甚是不敬，她赶紧住口。

被逮个正着，皇帝很不好意思：“朕听到你们说，今日要去什么十分刺激的角斗场，新奇得很，就忍不住跟过来了。”

“陛下，那个地方……”采娘眼神示意东方永安，东方永安就知道她的意思，那个地方于常人尚且犹如虎狼之穴，对皇帝来说更危险。于是赶紧将他的兜帽掩好，连推带搡地往回赶：“那是什么地方？您是什么身份？别胡来。”

“朕没有胡来！朕是认真的要跟你们去。”

“那里危险得很。”

“那朕就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女子去冒险！”

越说还越有理，东方永安忍住将他踹回去的冲动，语重心长：“您金贵无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要我们脑袋。您这么想要我们脑袋嘛直接拿去就好，何必大费周章？”

“朕不想要你们脑袋。”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请您赶紧回去。”

“朕不。”

“……请恕奴婢直言。”东方永安朝天翻个白眼，“直说了吧，您那点三脚猫功夫跟过去能干吗？除了拖后腿还是拖后腿，心里能不能有点AC数？”

“AC数是啥？”

“能不能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李明易有些委屈地腹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都是她自己说的？

最后，李明易仍旧跟着她们上了桥头那辆往外城地下角斗场的马车。车上东方永安坐得离李明易远远的，扭头不搭理他，采娘愈发觉得人家好歹是皇帝，实在不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话题。

“陛下想必也没来得及吃早点吧？奴婢这儿还有包子……”

不等她说完，李明易指着东方永安腰间袋子里的包子垂涎道：“朕看永安的更好吃。”闻言，东方永安却将袋子捂了捂，李明易讪讪接过采娘的包子漫不经心啃起来。

马车也不知穿过几条街，拐了几个巷子，最后停在外城有贫民窟之称的石坊门牌坊前。

“为什么停下？”李明易问。

“从这边往内，任何车辆不得通行，不管你是官老爷还是财老爷，进了这个地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别看一眼望去，里面都是些流浪汉跟要饭的，其中不知暗藏多少眼线、打手，都是角斗场养的。”采娘从车上抱下一只匣子，吩咐车夫，“你就在这儿等着。”领着东方永安二人进去。

她将两块面具与腰牌分给他两：“都戴起来。”自己也带好面具，“来这里的都不想让人知道是谁，所以角斗场干脆规定不带面具与腰牌的不得进入。”

东方永安看着形状奇特的腰牌：“像是某种动物尖牙做成，你连这也能弄到？九卫果然好本事。”

李明易摸摸面具、腰牌，一副好不惊奇的样子。

“陛，公子，您能别摆出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吗？”东方永安道，“跟你走一起，我都嫌丢脸。”

“怎么不惊奇？”朕字才发半个音，他赶忙改口，“我生长在长阳二十几年，什么好玩有趣的没玩过，没见识过？竟不知有这样的地方。”

“您应该感到挫败，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地方。”

“为什么？”

对牛弹琴，东方永安懒得回答。天子脚下有这样的法外之地，暗中买卖人口，训练人像动物一样决斗让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爷们观赏，还不知夹带多少见不得人的交易。任何一个明君对于这样的存在不说忌讳，起码不会新奇高兴。

不过，她们今日要来做的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

“到目的地得走过这条黄土路，都小心些。”采娘提醒。

李明易还没问有什么危险，采娘已经抱着匣子打头走过去，东方永安在他后面催促。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要小心了。一名叫花子忽然从路边滚出来，正撞在他腿肚上，一面惊慌道歉，一面却不安分地将手伸向他腰间，被东方永安逮住。

“你眼神不大好啊，怎么看都是我跟最前头的比较有钱，他身上可一个子没有。”那叫花子见不得手，急忙挣脱跑开。

“这里鱼龙混杂，来的又都是大人物没有哪个不想浑水摸鱼摸点东西。不过那些大老爷哪个不是护卫十几几十的带，所以他们干瞪眼的时候多。”采娘解释。

李明易道：“你不早说，咱们也多带点人。”

东方永安道：“不是没说，是不带你咱们两个轻松就能过去，用不着而已。”

“……”

如采娘所说，这一路果不太平，不是冷不丁撞出个人，就是三五个成群结队挡住去路，更有甚者，直接动手抢。据采娘说他们不都是这么大胆，今日是见了他们文文弱弱，以为好欺负呢。

将第五个摔个狗啃泥，余下那些人总算收敛了。一个个蹲在路边像见着肥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走过，恨不得将他们身上盯出洞来。

“一般只要不闹得太厉害角斗场就不管他们，也是默许他们向那些财大气粗的大老爷讨点赏钱，维持生计。这是他们的营生，所以路过的大老爷们多少会给点，也叫善钱，久而久之这条路便有了名字，叫善人路。”

“善人路？”东方永安笑，“真是个讽刺意味十足的名字。”

走过善人路，他们停在一处院子，院里的屋子由石头砌成，连成一片。

“就是这里了。”

三人从大开的门望去，内中烟雾缭绕，喊大喊小的声音四起，形形色色的人，却原来是个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