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第 276 章

自东方将军府赐还东方家后，从外看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褪了色的铜钉朱漆门依然每天紧闭着，不过细心的人会发现门上灰尘不见了，每颗铜钉都被擦得光亮。墙头仍爬满绿藤，却被精心修剪过，不再是杂乱无章，满目萧索的样子。角门每日会有一趟车送来新鲜蔬果，小贩帮忙将货卸下，朝门里张望：“十几年了，这地儿终于有了人气儿，连咱瞧着也高兴。”

原在大夫人身边伺候，如今负责管事的吴妈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这些人还能活着等到这一天，做梦一样。咱家三小姐念旧，将我们这些还健在的老人找回来，能回到这里也算圆了咱的心愿，若是大小姐与二小姐也能回来，再热闹些就更好了。嗐，我这个人就是嘴碎，一说起这些又没完没了，还有很多事要忙呢，不跟你闲聊了。”她指挥家丁将蔬果搬去厨房，将单子给小贩，关上门，这座大宅子又恢复安静。

饭做好，由小丫头们分装进盘槅，荤素搭配，再将四只盘槅叠做一份，共五份，配上米饭，用绳子系好等小厮来取。回回小厮去前，吴妈都得叮嘱一句：“从门洞放进去就成，不管里面问什么，说什么都不要答话，送完就回来，别耽搁。小姐怎么吩咐的咱就怎么做，这也都是为你们好，记住了？”小厮应记住了，拎起饭食到那座单独隔起来的院落前，打开门上的小洞门，将饭食塞进去。里面如常传来铁链声，两人互视一眼，乖乖退去。虽说好奇得很，但里面的响动让人不寒而栗，他们谨记小姐的吩咐，要小命不要停留。

院内无影将食盒分给各人，链鬼瞧铁鱼一大碗白花花的米饭嘟囔：“啊老大真偏心，每次给铁鱼的饭都最多。”嘴上不满，枯瘦的脸却始终一副表情，凹陷的眼窝半阖着眼，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铁鱼：“你是不是每次都要抱怨一下？你那点都吃不完，成天惦记别人碗里的。谁块头大谁的饭多有问题？按需分配懂不懂？”

“老大说了，我需要补充营养，这个肉丸我喜欢。”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半都无精打采的眼眸忽然亮了一下，筷子快狠准戳起铁鱼饭盒里的肉丸，就往嘴里送。

“每次都抢我的，鸡腿抢、肉丸也抢！想得美！”铁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住，嘿笑一声，“不巧，我也喜欢肉丸，肉下谁肚各凭本事。”两支筷子在空中激烈翻飞起来。趁他二人斗得如火如荼，夜鹰偷偷挪过去将烤鱼都拣进自己碗里，无人发现，心里美滋滋得很。哪知才回到位子上，低头一瞧碗里已是空空如也，到嘴的鱼也能飞，夜鹰羞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骂道：“无影！你偷我的！你这个小偷！”

被点名的无影轻巧落在旁边翻倒的椅子腿上，嘴里塞得满满，口齿不清：“本来就是你偷来的，这也不叫偷，叫先下口为强。”

铁鱼与链鬼闻得，回过神发现自己碗里都被瓜分了，满脸涨红，急扑过来：

“敢偷我的，要你们好看！”

“敢偷老子的，吃我一拳！”

无影撒腿就跑：“那也得你们追得上！”

无色坐在屋外光秃的老树上，远远瞧着一顿饭又吃得掀桌踢凳，鸡飞狗跳的四人，嫌弃地摇摇头，悠然咬一口自己手上的糖，安子说这叫棒棒糖，样子丑了点，味道还不错。她还说什么来着，“糖分能给人力量”，“何以解忧唯有糖分”，又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要弹就咬棒棒糖”，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过既然安子说的总没错吧。在枝丫上躺下来，头顶晴空万里，何必去管那几个傻子？若不是同一个老大，谁跟憨批同屋檐。

“都停下！”无影大叫一声，神色冷峻，以手指桌，诸人一时被他唬住，各自停下，只听他悲痛道，“最后一只鱼你们也要糟蹋吗？如此糟蹋食物是要遭雷劈的！”几人这才注意，也不知如何折腾，室内就桌翻凳倒，满地狼藉，惨不忍睹，饭菜自然泡汤了，唯剩最后一只鱼在桌角摇摇晃晃，要掉不掉。“都别动，谁害这只鱼掉了，谁就是罪人！”

四人小心翼翼围着鱼，链鬼咽咽口水：“这里我最瘦弱，今天的饭菜又没了，再饿下去，就走不动路了，所以鱼得归我。”

铁鱼：“放屁，老子也一口没吃呢！”

夜鹰：“那就谁抢到谁的。”

争论间无影闪过去，手腕一挑，十分漂亮地将鱼夹起，高举面前：“我们几人好歹一个屋子住了许多年，算得上老友，公平起见，就由我来主持。等下我将这鱼抛起，谁抢到就是谁的，有疑问吗？”

链鬼歪着脑袋想半天：“为何你抛就是公平起见？”

夜鹰：“就是，谁不知道你速度最快，再由你抛还不妥妥是你的？”

“都别吵，那是因为……”

话没完，只听链鬼“啊——”了一声，淡漠道：“鱼没了。”无影抬头，恍然一道黑影掠过，眼睛还未及眨一下，筷子上只剩点油沫。猫儿现在该叫秦风了，趴在屋梁上舔舔油亮的嘴，好整以暇望着他们。三人震天一吼：“死猫！还我们的鱼来！”

“见到大家都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熟悉的声音，回头门口一人背光而立，眉眼弯弯，笑靥如暖阳在秋末冷风中催开的花。

两道身影落在她两边，宛如护法，一者正是秦风，一者却是无色，嘴里还叼着棒棒糖。无色扫他们一眼：“安子来了哦，谁再闹腾，我请他吃清凉蜘蛛丝。”他那毒丝本不是蜘蛛丝，东方永安叫多了，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竟也觉得顺口又顺耳。

三人立即摆手：“那就不必了。”

东方永安笑眯眯：“看来大家都准备好了，下午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未时一刻刚吃过饭，该洗刷的洗刷了，该扫洒的也扫洒的了，小厮小丫头们得了闲，有找地方打盹的，也有上街闲逛的，人一躲一走，宅子里就更安静，除了后边一处院子不时传来隐约吵闹声。小丫头问吴妈：“小姐折腾什么呢？”吴妈挎起篮子将她拽走：“小姐自有主意用不着咱们操心，走，随老婆子上街买点零碎东西。”

院子里几人在那棵上了年纪的干枯老树下排排坐，枯叶落下正掉在链鬼头上，他抬头看眼盘虬的枝杈：“老大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吹西北风？我觉得屋子里暖和一点。”这个时节的长阳已经是北风呼啸，寒意侵人。

“晒太阳啊，还有你这身子骨吧，多吹吹风，结实。”东方永安一本正经。

链鬼半信半疑：“我怎么觉得你是挟私报复？”

“嗯？”

“没什么。”

东方永安在他们对面坐下，矮几对矮几，颇有几分老师对学生的架势，干咳一声翻开书册：“你们的本事无需质疑，现在最要紧的是培养你们的合作意识与默契。”

“什么是默契？”

“链鬼我发现你问题很多。”她面带微笑，和颜悦色。“老大你笑得很假。”链鬼眨巴着一双眼很是无辜地望着她。东方永安心头一百只草泥马奔过，这人只要不发疯的时候永远慢别人半拍，呆蠢至此，亏得自己那时还在他手下丢了半条命去。继续微笑保持和蔼，老大不跟小弟计较：“默契的意思就是……打个比方，现在你右边的铁鱼要揍你一下，你往左躲过去，你以为没事了而你左边的无影就正好啪给了你一下，这就叫默契。”

“可，铁鱼为什么要打我？”瞧他呆滞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还向他解释也是蠢得没救，多此一举。

“打你是因为你话太多，默契的意思就是……”坐在链鬼两边的铁鱼与无影，一左一右同时伸手，齐刷刷拍在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就是这个意思。哇，真硌手。”两人又是齐齐甩手。链鬼委屈得几要哭出来：“你们打我！老大他们打我！”

“停，别哭，我看不得大男人哭。”东方永安丢给他一块帕子，“咱们继续说正事，要培养合作意识与默契首要得先上思想课……”

话没完又叫铁鱼打断：“可为什么要合作？老子独来独往惯了，跟这些瘦不拉几的鱼干配合不来。”其他几人顿时炸了锅，无色哼声冷笑：“不错，那种笨重如石头的猪只能拖累我。”无影耸肩：“老大您瞧见了，我是速度型的，跟力量型的没法配合。”夜鹰不说话直点头，他本不是话多的人。“那家伙为什么就可以偷懒睡觉？”众人顺无影的手指望向趴在东方永安身后石头上睡得酣甜的人。

东方永安将册子一拍：“一个个话多，瞧你们七嘴八舌的，这就是要锻炼合作意识的原因，以后要做的险事要去的险地多着呢，就你们各自为政的样子只有被人各个击破，再一锅端了的下场。我倒是希望小风子跟你们一起听课，你们谁来把他叫醒我没意见，多个人替我看着你们是好事，谁来？”诸人摇头，“那可以开始了吗？在我说完之前不准再提问，谁忍不住我就把他丢给小风子。”显然小风子这三个字很有震慑力，几人抿紧嘴巴。“这书本可是我不休不眠编了好几日才编出来，尽浪费我心血。”

“来跟我念，我从今起誓，自愿加入猎鹰行动小组，全力执行小组任务，坚决完成既定目标，严格遵守行动纪律，一切以国家与人民为最高优先，永远忠于国家与人民，绝不背叛。不得私下斗殴，不得泄露情报，不得出卖队友，不得掠夺他人财产，不得随意侵害他人……”朗朗誓言在院落上空回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却无由升起些许庄严肃穆。

就这样，一有时间东方永安就悄悄回东方府，上午揪着他们上思想课，下午将自己一身执行任务与处理突发事件的本事教给他们。那时她坚持要开青铜门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虽然六人皆各有特性，放现代来说就都是刺头，但有一底线必不会越过，就是再不情愿，也不会违背他们认作老大之人的指令，何况还有个没断奶似的小风子，成天跟前跟后，“为虎作伥”。若他们是一条食物链，小风子就是最顶端那个，自然退避三分。

又折腾一整天，这日天色已晚，东方永安腰酸背痛回宫，守门侍卫检查过腰牌，恭恭敬敬让车辆进去，走到宣武门，她却发觉门边阴影里，一道红缨兜鍪的人影闪过。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韩章他干嘛呢？”从东方府来往数次，偶有一次发现韩章窥探她们行踪。念及韩章替李穆办事，东方永安小心起见间隔了几日没回去，然观李穆每日来朝无甚异样。这几日她又走动起来，韩章依旧窥探，并且每次都在宣武门，她不信他不知自己已经发觉，却不避开，也不打算停止的意思，叫人莫名。“采娘你说他几个意思？”

采娘道：“说不准，我瞧着倒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你是说，他想要同我们说什么？”这倒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