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2 章 第 302 章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对于再见会是什么情景李明易有过很多设想，但绝想不到东方永安第一句会是：“我要去利州，请陛下颁一道密令。”

李明易一言不发，来回踱步，越走越快，最后停到她跟前望着她不可思议道：“你来找朕就为了这个？”东方永安点头。“没有别的话？”继续点头。“你要去利州？”说这句的时候李明易已经隐隐带了怒气。

“利州那边快完工了，摄政王应该请过旨要亲自过去了吧？”

“那又怎样？”

“陛下不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边到底什么样子吗？”

李明易迟疑，他虽不知全貌，却知道大概，实不知挖个湖能挖出什么名堂。对于利州那边他一直觉得东方永安过虑了，李穆若是不安好心，不会在离长阳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手脚，换句话说，不管李穆在利州捣鼓什么，目标大概率不是长阳，那他就没什么好担心。“比起这个，朕看你真正关心的是别的事？是不是利州有消息了？”

“不是。”

“安陵又来信说什么？朕知道你们有联络方式。”见东方永安不应，他冷下脸，“如果不肯给朕看，那朕也没办法，你回去吧，朕还要去早朝。”

“确实有封信。”东方永安从袖中拿出信给他，“我不骗你。”

李明易细看，信上除了‘尚未有消息’，其余说的确是挖湖的事，安陵的话很简短，说她一直关注，近来劳力开始撤出，她觉有异，拿不定注意，让东方永安有机会往利州一趟。

“进入尾声，撤出有什么好奇怪？”

“我也不知，但安陵这么说定有她的道理。”安陵不是个一惊一乍的人。

李明易想了想：“这点事用不着你去，朕以视察游湖为由派个特使与摄政王一道就是。”

“明里派个特使更好，暗中有我，可以与我相互配合。”

李明易提高声音：“你这么关心那边做什么？”

“陛下忘了，我在利州生活过，关心熟识的人不是很正常？”

李明易心里不舒服，又不知该说什么，不想让她去，却没拒绝的理由，最后道：“朕跟你一起去。”

“不行！”东方永安说得斩钉截铁，“恕我直言，陛下别再任性了，往利州路途遥远，太危险。”简直是送人头，若让有心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李明易没有坚持，他嘴上答应给东方永安密令，让她暗中前去监督进展，心中另有盘算。

按照说定的，李穆动身的时候，东方永安也动身，不过她带走了红枣，预计会比李穆早到达几日，无影跟随，其余留在皇宫。他们动身后不久，李明易便带着采娘几人乔装跟上，冥冥之中似有指引，让他觉得这一趟一定要跟过去，否则自己会后悔。朝中？朝中怎么样他已经顾不上，反正有太叔简与李穆两派拉扯，闹不出什么乱子。

寒冬的长阳风吹雪飘，同一时节的利州却只是有些冷。进入利州地界，东方永安就褪去厚袄裙，路过一间简陋的茶棚，东方永安下马，将红枣拴在旁边的马栓上。小二一边上茶，一边搭话：“看姑娘风尘仆仆，刚从外地回来？”东方永安点头，将给马儿准备的水送到红枣跟前，自己在被太阳照得褪了色的方桌边坐下。

“是要往哪儿去？”

“丰城。”

“丰城？姑娘很久没回来了吧？哪里还有丰城？”丰城的情况东方永安知道，但不欲辩解，听小二自顾自道，“再过不久那里就要被淹啦。姑娘在那边有亲人？那就可怜了，那边的人家都没了。”小二惋惜。

“官府不是安排了新住处吗？”

小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凑过来小声道：“听说，只是听说，那边的人湖挖完了，也是回不了家的，另有安排。至于什么安排，咱就不知道了，反正吧，离咱远呢，跟咱没什么关系。”

东方永安咀嚼‘另有安排’四字，思量是否与安陵所察觉的异处有关。

“哎，客官里面请。”新来了旅人，小二又吆喝起来。

对方道：“一壶茶，两张饼。”

东方永安总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对方径自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女声道：“这位姑娘，不介意，我们拼个桌吧？”东方永安惊讶抬头，小言正对着她笑得像朵花，旁边坐着沈涪亦是一脸笑意。

去丰城旧址的路上，小言告诉她，收到讯息后她就日日盼着，算算日子差不多，便与沈涪提前出发到这边来等着：“原想早来几日，姐姐一到便能见着我们，没想到还是慢了。”

东方永安拍拍红枣脖子：“红枣脚程快。”

“真不愧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小言的赞美让红枣很是得意地昂起头颅。

“安陵呢？”东方永安问。

“还在玄牝湖边盯着。”

“发生什么事？有何异常？”东方永安问出此行目的。

小言垂下眼眸：“对不起姐姐，原先说好等找到殿下再通知姐姐，现在却为别的事叫姐姐跑一趟。具体我说不清，还是让沈大哥跟姐姐说吧。”

沈涪道：“其实是安陵的想法，我们都觉得过于离奇，但她坚持，便找你来拿个主意。”他将安陵的发现与猜想说来，见东方永安眉头越皱越深，补充道，“多半是捕风捉影，怎么可能呢，你说是吧？若真这么做，摄政王不怕走漏风声，遭到反噬吗？”

东方永安默不作声，沈涪说的过于惊人。他说，安陵发现劳力撤出的先后是按剩余有效劳力划分的，也就是说，青壮丁、康健者先撤离，老弱妇孺有疾者垫后，这十分不合常理，且经她粗略估算，按现在的撤离速度，到开闸那日，根本无法完成全部撤离，于是猜测，上面是打算放弃这些老弱病残，让他们随丰城与江阳城旧址一起被淹没。

小二的‘另有安排’忽然窜入脑中，东方永安问：“何日开闸？”

“定在十日后，摄政王一到，就开。”

“走，先与安陵会合再说。”三人快马加鞭往丰城旧址去。

当日见到安陵，了解了状况，两人再次潜入河床，河床上的帐篷比她离开时少了许多，也更分散，在漆黑的河床里像一颗颗被月光照得发亮的鹅卵石。

“看到没有，出入的多是女人、老人。”安陵指着靠近的几座帐篷，火把的光芒中，可见几名女子三五成群坐在一起闲聊，不时有人端着水盆从她们身边走过。

“这些都是当初冲击太守府的人？”

“是，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有人认为她们该死。”黑暗中安陵的眼映照出冷冷的月光。

“可若是真的，那些壮丁又安排去哪里？到时如何向他们交代？”

“意外？事故？总会有办法。”

东方永安摇头：“这件事牵涉太大，咱们不能仅凭这些下定论。”

“以你对摄政王的了解，他做不做得出这种事？”

东方永安想了想，以她对李穆的了解他还真做得出，他就是个冒进、敢剑走偏锋的人：“咱们再到别处看看。”她们需要更多能够支撑结论的证据。

安陵又带她去看了那座拦截宓江，耸立天地，壮阔雄奇的大坝。一见到那座充满现代气息的大坝，东方永安就知道是谁的手笔，若说在这个年代有谁能造出这样的大坝，那必然是、只会是陈淼！

大坝主体已经完成，望着旁边过船口上几十名尚在拾掇的壮丁，东方永安赞叹：“太奇妙了，当初他只不过听了一些理念。”那绝妙的五道闸过船口显然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明珏没看走眼，是个奇才！”

“谁？”陈淼的事安陵却不清楚。

东方永安一笑：“这件事到底如何，去问问老熟人不就行了。”

陈淼作为宓江大坝的总设计、副监督，自大坝动工也就是东方永安离开不久，就来到利州，他是个极为负责的人，小到坝上一块石料如何安放都得亲自过问，所以一直住在大坝选址附近，以便日日上坝查看，风雨无阻。

他的住处是总监造让人为他特别建造的一处小院落，正三间加东西配间，配备一名厨子，两名小厮，两名丫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回来的时候院内一片漆黑，诸人早已就寝，只在院门上留了一盏灯，因在坝上待到天黑是常有的事，临近完工，更是常常下半夜才回来，所以他早吩咐过丫鬟们不必等。

推开门，月光钻入，像将黑暗撕裂一道口子，现出两道隐绰的影子，陈淼一惊：“谁？”

“陈大人好久不见，可还识得故人？”

谁点燃了灯烛，映照出一张久违的秀颜。

从陈淼住处出来，两人往大坝上漫步片刻，除了偶尔走过的巡查人员，坝上已经没有人。“他是副监督，总不会不知道。”陈淼告诉她们的也是十日后摄政王到了开闸，在那之前所有劳力都会撤出，安陵眉头依然无法舒展，东方永安道，“不是留了住址？有异常他会通知我们的，随摄政王来的还有天子特使，放宽心吧，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那种泯灭人性的事。”

她走到大坝中间，深吸一口夜间独有的清新与静谧：“过来，看看它，这绝对是当今绝无仅有的宏伟工程！”往下看去，黑不见底，如临深渊，所感尽是黑暗的广袤。虽不比现代大坝之精妙奇绝，然每一块磨得方正的青石都昭示着其乃当代最高深技术的结晶。东方永安赞叹：“开闸那日该是何等壮观。”当初画给陈淼的只是大坝概念图，毕竟她不是搞水利的，没想到陈淼不但将其变为现实，还更加完善，她的惊喜程度可想而知。

“这可是近四十万人一年多的成果。”开建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建成这样一个巨无霸，原先征调的二十万一半挖湖，一半在这边，后来人力越投越多，整个玄牝湖工程劳役最多时达六十万。周边但凡能扛能挑的老人也都被征调过来，两城闹事的妇人加入后，几乎所有壮丁都投往大坝这边，因大坝实乃重中之重。

“若非如此，一年无法完成，这是一项会令世人震撼的奇迹！”东方永安捧起一抔尘土随风扬洒，“每一位付出者的每一滴汗水都将随它流传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还有他们的血与泪。”

“安陵，这座大坝能造福多少人，多少代人，你会看到的。不得不说，李穆的这一决定是正确的。”东方永安眺望，虽然目光透不过黑暗与时光，但她仿佛已经看见，奔涌肆虐的江水被引向四面八方，在利州这块不算肥沃的土地上灌溉出片片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