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7 章 第 307 章

“东方姑娘，那边是李大哥的书房，李大哥不太喜欢外人进。”魏若仪在不远处笑得歉然，“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请恕若仪唐突，只是我们都很尊重李大哥的意愿。”虽身处乡野，显然她的爷爷教得很好，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言语细听却叫人不那么舒服。

东方永安微微一笑：“是我唐突才对，我是来客，自当客随主便。”魏若仪微微欠身，报以温柔的笑容欲离去，被叫住，石屋前的人退回来，走到她面前，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我想卖个老，既然姑娘叫明珏一声李大哥，也不必唤我东方姑娘，叫我一声嫂子吧，我与他是告过天地的夫妇。”

也许她的笑让对方觉得过于刺眼，魏若仪别过脸去，未再出言，欠了下身走开。

“你们说了什么？”东方永安走上东南角石台时，李明珏转过脸问。

“跟你的魏妹妹套近乎。”

“你不必拘束，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其实这里的人也不都是你们第一次遇见时的样子，只是很少有外人来，让他们过于紧张了。”

“那你觉得我好不好相处？我留在这里你是高兴还是会困扰？”

李明珏抬眼，看她托着下颚盯着自己，脸上一丝小女孩的天真与期待，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应该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他却不觉得丝毫违和，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高兴。好似她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才是他所期望的。然而他们认识才不过几天，“你看起来不难相处。”第二个问题他避开了，转过头去，继续手中的活。

“我发现你每天都会剪这些。”东方永安拿起他的成果，两个牵手的小纸人，樱林里的挂了很多，“你很喜欢它们？”

“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它们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剪下去，也许能想起什么。”

“我猜，安和跟你说过从前的事？”

李明珏点头：“然而没什么用，我的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魏老爷子说，也许能想起来，也许永远也记不起，全凭天意。”

“你想记起吗？”东方永安拿起另一只剪刀，与他一同剪起来。

李明珏没有立即回答，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可能并不容易，沉默里包含了最初多少焦虑与苦闷谁也不知道，多少次失望才换来如今的坦然：“就像魏老爷子说的，全凭天意。”他看见东方永安剪的纸人惊讶道，“你也会？”

“当然，这是我教给你的，你知道你忘了很多事。”李明珏拿着她剪的纸人若有所思，她笑，“现在有没有一点觉得安和说的都是真的？”

“也许是真的吧，其实你们都误会了，我并不怀疑那些故事的真实性，只是听起来像是别人的故事。”像是与自己无关，他无法体会那些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这让他更加失落，好在现在他已经能够克制这种失落。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会更喜欢现在，还是过去？”

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许感激，没有原因的，他就是听得出她话中的怜惜，安和说过他失去了很多东西，那些本该属于他的，最尊贵的，这个世间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每每说起等他记起一定要拿回来，那么理所当然，从来没有问过，对他来说那些是否是最重要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他想起，会赞同安和的说法，但现在他对那些没兴趣。

“假设性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但我想，不论哪一种都会遇到问题，也都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喜欢你气定神闲的样子。”

直白的话，让李明珏不经意红了脸，跟她说话大多时候是令人舒适的，除了她调戏他的时候，但他并不太反感。她跟魏若仪的含蓄很不一样，跟村里所有女子都不一样，适应了某些局促之后，他感受到她身上的光芒，像每天初升的太阳，令人期待与好奇。她会大胆地看着他，有时天真、有时痴情、有时温和、有时不驯，偶尔藏着小小的得意，大声说笑，不受拘束，充满活力与变幻。

这些都让他觉得很好，而之前，魏若仪的温婉更让他喜爱。

正说话，安和忽然冲进来，劈头就道：“出事了！”

对于来了外人的原因，村子并没有放过，几天后，他们找到了罪魁祸首。恼怒的人们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搭起柴火，他们打算惩处那名罪魁祸首，烧死他！

东方永安与李明珏、安和、魏若仪赶到时，罪魁祸首已经被绑上木架，两名村民往柴堆上浇油。二长老走上前，惋惜道：“村子的规矩如此，你不要怨恨，你带来了外人，也许不久就会招来祸端，我虽不忍却不能违背大家的意愿。干柴上浇了油，会烧得很快，想必能让你尽快解脱，少遭点罪。”

被架在柴火上的正是东方永安在水库救下的人，徐牧：“我有错，可是请容我多说一句，我不服。四年前，魏老爷子，也带了外人回来……”

魏若仪的声音响起：“李大哥他们不是外人。”

一块石头打中徐牧额头，额角流下血来，扔石头的人很赞同魏若仪，并对徐牧的话感到愤怒：“李兄弟他们是好人，已经与我们生活了四年，怎么能算外人。你不过是个无妻无儿、只顾自己的自私鬼，怎么能与悬壶济世的魏老爷子相比？魏老爷子医者仁心，你只是为了出去看一眼的私欲，就将大家伙置于危险之中，还不思悔改！”

“东方姑娘也是好人。”徐牧辩解，“难道你们就不想出去看看？世代躲在这山坳里，说得好听叫“桃源”，还不就是逃避？我们既然活着，就离不开尘世，不管是好是坏，都应该面对，如果要改变就与它一起改变，那才叫未来，那才有未来！”他谨慎地挑选言辞，以期将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

东方永安饶有兴味的听着，讶异于他竟有此番见解，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动中求变，变中求未来，否则与一滩死水有何不同，活着就已经死了。

但她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比如现在，有人仿佛听见了罪大恶极的话，大吼大叫：“我早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

安和小声解释：“村子里以魏、王、刘三大族为首，其他都是小杂鱼。你知道这种事很常见，越封闭的地方，越不喜欢跟自己不同的人，他们把跟自己不同姓之人当作与自己不同的人。”

“这不奇怪，但是你们打算就这么看着？”

安和耸耸肩：“各地有各地的规矩，入乡随俗，我们也是外人。”言下之意，不好插手。他的意思东方永安当然明白，李明珏想起过去之前他们都得寄人篱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其他人都说他们是好人，是自己人，但尽数当真的是傻子。

“记住，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该撇清关系的时候一定要撇清。”

“你想干嘛？不会几年了，你那喜欢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没改吧？”

东方永安拂开他阻拦的手：“真希望我没有来这里，多管闲事的感觉并不总是好的。我把他从石头下拽出来，不是为了让他今日在自己家被自己人烧死。”她转头看了一眼李明珏。李明珏亦转过头与她视线相对，没有言语，他却觉得看懂了她目光中的复杂意思，爱意、眷恋、道别，最后是歉意。

然后她调开头，看向被绑在木架上的人，走上前去，从地上捡起一根小臂长粗的木柴，不经心地把玩：“非常抱歉，不得不打扰一下诸位，我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置喙村子的规矩，但有件事必须提醒一下。之前我救过他的命，他的命已经是我的了，所以，在烧死他之前，是不是该征求一下我这个主人的意见？”

“他的命是你的？”

她回头，笑容些许戏谑：“徐兄弟你说呢？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道理不用我教吧？还是你想赖账？”

能活着谁不想活着呢？徐牧很是激动：“若今日有命，自当报答，绝不赖账。”

二长老道：“话虽如此，也有个先来后到，他首先是白樱村的村民，而后才是姑娘的人，姑娘同意否？”

东方永安笑得淡然，甚至有些友好：“有道理，不过可惜，我是外头走的，非是白樱村之人，长老可能不清楚，外头的规矩，拳头说话，你们要杀，我要保，各自作为，生死无尤。”

话出，青年人们笑起来，毕竟她看起来杀伤力还不如她的话大，有人打趣：“咱们当真避世太久，连小女子也能小瞧我们了。”

“还是外面世道已经如此不济？全靠女人们撑着？”

妇人们听了亦感羞惭，窃窃私语：“好不害臊。”毕竟按照她们避世时的礼数，女人家跟男人大声说话都是有违礼节、有违妇德，要受训斥的。

对于他们的蔑视，东方永安也不动气：“所以你们真该听徐兄弟的，免得被世道抛下，子子孙孙被他人叫做山坳里的野人，要知道时光不等人，不前进就被淘汰。不过，我无意向你们说教，是爷们就赶快动手，别逼逼。”说着将木柴横于胸前，她带着锐利的短剑，但是并不想轻易使事情无可转圜。

“东方姑娘。”魏若仪开口，赶在了她的李大哥动作之前，“你不必如此，诸位长辈赏罚分明，你没有犯错。”

“魏姑娘也觉得他该被烧死吗？”

魏若仪有些局促地低下头：“诸位长辈自有定夺，我一介小女子，又是晚辈不该置喙。”东方永安暗笑，这是想教育她女人该谨守本分呢。

“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她称赞，“但你是村长孙女，本可以说点不同的话。”

“对不起。”魏若仪头垂得更低，声音微微颤抖，让人觉得她正因为无能为力而自责到啜泣。

东方永安冷冷道：“你谨守本分，没有对不起谁，不必道歉。既然你们不动手，我将人带走了。”她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去解徐牧手腕上的绳子。

“得罪了。”二长老一声令下，村民持械围上来。

眼见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忽有人惊惶跑来：“出大事了！很多人，很多人涌进来！”在场之人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