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9 章 第 349 章

腰间的疼痛感愈发强烈，连带肩胛、胸前以及手臂上的旧伤也刺痛起来，或者说肩胛与手臂上的疼痛更甚，黏腻的血液仿佛牵动那潜藏在躯体内该死的毒素，让李穆头昏眼花，浑身冒冷汗。

“下官虽能解除大部分毒素，但依然会有一小部分留在您体内，只要您不再中相同的毒，它对您便没有致命的威胁。也许经年累月后，毒素会被您的身体化解，又或者会有比下官更高明的医者能替您将最后的毒素拔除。在那之前，请您保持平和。”何解的话与他那终日波澜不惊的脸庞不合时宜在出现在耳边、脑海。

保持平和？笑话，他倒想让那老家伙来看看眼下状况如何保持平和。“只要不再中相同的毒”，当时他们都认为那是句废话。依照何解的说辞，那是极为复杂难以提炼的奇毒，但是太叔简已经死了，即便他的小老鼠手中握有奇毒，谁又能靠近他？

他们都错了，老鼠们不但靠近了他，还将这毒经由刀刃喂进了他的手臂。他想了好久才想明白他们如何追踪自己，后来他想通了，但到现在都没能找到那个潜伏在自己队伍中的鼠辈，甚至连他是谁，何时潜入都不知。回到长阳后大变在即，他更没有多余的心思，只好让它的命多留一会儿。

然而现在他吃到苦头了，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人总是会在自己轻视的地方栽跟头，谁说不是呢？

他看着眼前眉目坚毅的女子，她早已抛弃那一身华服，露出内中黑色的夜行衣，手持一把修长的黑剑。火把的光芒映照其上，显示出刃身如熔岩一般蜿蜒的金丝。孟岭的黑钢，李穆一眼就能辨认出，噬肉饮血的怪物，橙色的火光也不能温暖它丝毫。女人应该配缝衣针，从前他这么认为，以后也将继续如此认为，但眼前的女子，配得上孟岭黑钢锻造出的怪物。其实他并不想此时碰见她，可他又明白，挡住自己去路终将是她，宿命一般，以致他毫不意外。

“你中毒了。”夜风吹动她的长发飘扬。

如果捂住那双眼睛，没人会怀疑这张脸的人畜无害，那双眼李穆不陌生，他早发现了他们是同类人，那是鹰的眼、狼的眼，兽的眼！

他答非所问：“易儿根本不知道他留了什么样的东西在身边。他以为能用爱感化你，给你拴上铁链？太天真了，我比你要仁慈得多。”见东方永安张口，他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别解释，别反驳，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是那样的’是吗？你现在当然不是那样的。你装得很乖巧，是的，你装得很好，能骗过易儿，骗过伏瑟，骗过其他人，你骗不了本王，当你血液中的凶性被激发，谁会是你可怜的猎物？”

一派胡言，东方永安在心里大骂：“你中毒，神志不清了。”所以才说出这种莫名其妙、天大的笑话来。

“是我神志不清，还是你自欺欺人？我们是一类人，我早该杀了你的。”

“我跟你才不是一类人！”她忍无可忍大声反驳，很快又压下怒气，以剑指他，“你中了毒，我让你一只手。白马台，你说我能闯过死关便能活，今日还你，如果你能从‘黑爪’下逃生，我允你出城！”

“出城？是了，出城。”尽管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骤如风暴，在看见费中谷那个好色又无赖的副官伐笱时，脑中无头的线便牵连起来。韩章为什么背叛，他还不清楚，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们说服了他。伐笱是穿着西山营军服、扛着西山营大旗出现的，那西山营必然不是倒戈就是陷落，眼下唯有崔是的兵马不知如何？只怕亦是凶多吉少，因为费中谷还没有出现。这种大场面，伐笱都来了，他不会不出现。

费中谷会参与皇帝的谋划既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那老东西因为一个不忠不贞的女人记恨上他，多年来虽表面平静，但苦果想必吞得不痛快，所以一有机会便跳出来。他没想到的是，皇帝何时搭上老东西，皇宫、长阳一直在常昇与孙青的掌控下，东方府更是日夜有人看守。即便他们能短暂脱出暗探视线，仍需要一名牵线者，所以派去太和牵线的会是谁？

“发愣，是有很多疑问？你既不来攻，我便来了！”东方永安提剑冲过来，“如果你能脱出生天，我不介意替你解惑，任何问题。”

李穆不言，举剑以抗。也许是斩*马&刀太过惹眼，他进宫没有带，此刻只能用悬于腰间的配剑。剑是好剑，但在黑爪面前便显得逊色几分，再者李穆中毒在前，受伤在后，力气有所不济，东方永安一只手连劈猛砍便让他额角又泛出一层晶莹。若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非是李穆，她本不愿趁人之危。可他是李穆，历经一路围追堵截依然活着回到长阳的大辰摄政王，她派过无色、铁鱼几人追杀，连小疯子猫儿与链鬼都派去了，但不知何种原因，他们没能让他长眠在山间，甚至他回来了，他们依旧不见踪影。他像钢铁一般坚韧，想来正因如此，太叔公才会选择奇毒这种不算光明磊落、为常人所不齿的手段，太叔公会不清楚下毒不但是对敌人，也是对自己的侮辱吗？不，她相信那样聪明的人必然清楚，然而他依旧做了，拼却自己一生的清誉。

李穆不能留！这么想着，剑上的三分犹豫退去。她一手负于身后，身巧如燕，迅猛如虎，对付气力滞碍、身形迟钝的李穆绰绰有余。好似威慑于此处铺天盖地的刀光剑网，小兵们都有意无意避开，以免被殃及，而负责守护李穆的曹三与孙青被无影与夜鹰牵制，无法靠近，孙荣则不知被人流冲去哪里。一时李穆竟又陷死地，还是仅被一人所逼。

“看看，多快多凶的剑，多狠多厉的眼。”

光滑、能将岩石如豆腐片开的利刃撕裂他黑色的袍子，舔过他的脸颊，割断他的鬓发。

“还说与我不同，你应该看看现在的自己。哦，的确不同，毕竟老虎受了伤。”

利刃从他的肚腹划向胸膛，又从他头顶扫过，如果不是躲得快，此刻地面已经多了一颗头颅。

“你这样子，给易儿、给珏儿看过吗？”

“闭嘴，言语挑衅只会让你吃个更多苦头。”

李穆停下，以剑伫地，双手撑住剑柄不断喘气：“韩章那一刀下得太狠，我得说点话，转移，注意力。”

东方永安落地，斜提长剑，弓步，风将发丝吹进她的嘴唇，绿叶掉落黑刃，轻颤，惹人怜惜。“该结束了，注意。”最后一击，她提醒，就当她好心吧。风停、身动，火把噼啪，剑上龙吟。

李穆没有闪避，他力气耗光了，也没有闭眼，与那些害怕死亡的胆小鬼不同，他生时恣意，死亦坦然。

哐当、滋滋！宽厚的长刀撞上黑剑，一点点划过剑身，爆射出耀眼的火花，发出震耳欲裂的声响。仿佛钢板被撕裂，刺耳的鸣叫折磨在场之人的耳膜。咔嚓，离开黑刃的时候，宽厚的刀身出现一道裂痕，但它终究抵住了怪物的尖牙，没有当场粉身碎骨。

“王爷！”几个人影跳过来，两名虬髯大汉，一个脸上沟壑纵横，一个年轻一些，小麦肤色，他们一人一边架住李穆。而挡住东方永安攻势的则是老对手孙青，他回头大喊：“带王爷走！我来挡住他们！”

三人交换眼神，两名大汉飞快将人带走，孙荣不知何时赶来，急切呼喊：“父亲！”

“走！一定要保护王爷冲出去！”

年轻人抹一把泪转身离开，东方永安略收剑势：“你以为只你们有援手？”

话音落，身后飞出无数箭矢。随即一声惨叫，大汉惊呼“小伙子”，孙青回头，赫见年轻人略显瘦削的身躯倒下，胸前插满箭矢。

“阿荣！荣儿！臭小子！”他奔过去扶住儿子躯体，不停颤抖的手按住起伏逐渐变小的胸膛，“啊！啊啊啊啊啊！”

他像头受伤的野兽仰起头，夜空充斥凄厉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