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8 章 第 608 章

“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你说这叫什么事？怎么会发生这等事呢？”

“我怎么知道，行了，别在我这儿唉声叹气。”云英目光回到书卷上，一副不准备再理会他的样子。李征哪里是让走就会乖乖走的？他让走他偏不走，他不问，他偏要说，于是一把夺了他的书卷：“我说给你听，你给我断断。”

“别拿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烦我。”

“别这么无情嘛。”虽然每次云英嘴上拒绝得很快，但没有哪次真的生气将他赶出去。李征已经摸到他的性子，愈发肆无忌惮，见被夺了书卷的人抬眼一脸“行，你说，我听着”的表情，心中又甜滋滋起来。

他将这两日一苇馆门前发生的事说来：“简而言之，就是原先四下闹腾的人，像是狗闻着了肉味，都聚到一苇馆来。今儿士子们闹一场，明儿平民闹一场，我这馆子还建不建了？敢情瞅着我好欺负？”他眼珠四下里转，云英递上杯子。“一苇馆就在那里，之前也没见他们闹，怎么我这边一动工，他们就凑过来？不能滚远一点，到别处去闹吗？”父亲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都决定改建一苇馆了，还不出手治治这些成日里闲得没事干的人。双方怎么想，要闹出个什么结果，他才不管，眼下他眼里最重要的是将一苇馆成功改建，不负父皇所托，没想到开始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两拨人也是好笑，成日里看对方不顺眼，骂骂咧咧、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将对方一个不落地干掉，偏生在这件事上出奇地一致，我都怀疑他们要不是跟一苇馆有仇，就是跟我有仇。”

见云英不语，他道：“今日你可不能三两句搪塞我，我知道你定有看法。”

“劝过了？”

“没用，我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除了好声好气还是好声好气，要为这点事得罪民众，父皇还不知怎么看他。可他是好言好语了，别人不听啊，士子、平民个个都跟大爷似的。

“你说他们这是为什么？我想起来，之前你说易起风波，真给你说中了，你一定知道原由对不对？”

“不难理解。”

“不难吗？”

“之前都是散在四处，各闹各的，不成气候，圣上久不下定论，你若是他们急不急？再想一想一苇馆改建意味着什么？改建后的一苇馆代表什么？”李征仍是一副莫名的样子，云英说了个不相干的名字，“稷下学宫。”

李征一击掌：“我明白了！一苇馆是要改建成长阳最大的学馆，改建之后就是长阳地标级的存在，各方的目光都会落在此处，所以他们才不约而同汇聚过来！我是不是很聪明？”云英不置可否。“若是这样，该怎么化解这一困局？”照此态势下去，往这边聚集的人会越来越多，换句话说一苇馆将会成为日后正反方相争的擂台，凭监工相劝是没用的，他又不能调兵驱赶。一来为这种事皇帝不会允他调兵，二来双方势力涵盖甚广，一者代表官贵、一者代表百姓，哪方他都不宜得罪。“你教一教我该怎么办？”

云英又闭了嘴，他伸手：“你不说，我上手了！”

云英抓起手边的玉扇将他伸过来的爪子拍开：“你可以去请教他人，与此事有关之人，比如你的父皇、母后。”

李征“嘁”一声：“我父皇心思难以捉摸，去问母后？她怕不是巴不得火烧得更大些，找她就是火上浇油，我又不是傻子。啊我不是说你是傻子，但你这提议也太不诚心。”他有些不满地嘟囔，“我以为，以我跟你的情义，你会愿意替我分忧。”

“不是我不替你分忧，此事根源不在一苇馆，不在你。”

“那在……”他一拍自己脑袋，“我又犯蠢，当然不在我们。可要那两拨人不闹……”要么士子胜出，要么平民胜出，总得有一方胜出才能有结果。他忽而想到件趣事，眉一挑笑问：“还从没问过你对男子学塾的看法。”在他看来云英是世家公子，多半是反对的。关于男子学塾，母亲有讲过为什么要建，他深以为然，便想要在他面前表现一番，将母亲与他们说过的大道理给云英讲一讲，他一定会大开眼界。

“我一介闲人，看法不重要。”

“对我来说重要，说说嘛，就当是我们之间的闲话。”见他仍是犹豫，抬手，“我保证不会传出去分毫。”

“你为什么想知道？”

“你的想法我都想知道，不仅仅是针对这件事的。阿英……”

“别这么叫！”

“你说我就不叫。”

“学塾又非仅是学塾，它涉及的是扎根数个朝代的九品中正制。”闻得他竟一针见血，李征不由坐直身子。在他以为云英要长篇大论时，云英只道了句：“此事关键不在对或错，而在一个‘缓’字。”

“何意？”再问，云英却再不肯说。

……

御书房，李明珏将太子召来询问一苇馆改建事宜，一苇馆门前闹的事他已知晓，这些日子改建已暂停，他原以为是李征无法化解冲突，不得已而为，今日到御前少不得慌乱。不想李征却是面色从容、眼神笃定。

“一苇馆的事你打算如何？”

李征不答反是一躬身：“儿有事启奏。”

见他如此郑重，李明珏放下折子：“说。”

“儿建议暂停一苇馆改建、暂停男子学塾、暂停有关九品中正的改制计划！”

他声音中气十足，异常坚定，李明珏看着他久不语，不得不说心中很是惊讶：“一直以来，朕以为你都是持支持态度的。你，反对男子学塾？”

“回禀陛下，儿非是反对。”李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此事可缓不可急。”

——“此事可缓不可急。”云英如是说，“三个问题，请太子细思：自有意向，京城、地方发生多少冲突，双方矛盾短期内可否调和？就目下国力而言，什么更重要？士族与百姓，哪一方可放弃？”——

“自男子学塾提出，各地冲突起，愈演愈烈就说明大辰子民多数已嗅到朝廷改制的意向，一者誓保九品中正制，一者疾呼新制，新旧制只能存一，注定了双方矛盾不但短期，甚至可能永远不可调和。读书重要，将思想还给人们无疑也重要，但大辰不是独存于世，南有南阳虎视眈眈，北有草原与其罗蠢蠢欲动，西方孟岭不死心，随时欲咬我大辰一口！”他面色肃然，云英的视角是他从未想过的，不得不说乍听到，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涛，“士族与百姓皆为大辰根基，儿非是轻视百姓，但一士顶十民的说法不可说全无道理。在彼此不可分、任何一方都不可或缺的情况下，任由矛盾加深、局势越演越烈，只恐给外邦可趁之机！”

李明珏的面色亦肃然起来：“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能有此等见解。如此说来，你仍是反对了？”

——“那么你是反对了？”这也是他问云英的话。

云英答的却是：“我支持。”

“那为何？”

“便又回到最初那句话：可缓不可急。”——

李征道：“儿不反对，然而此事可缓不可急。”他重复先前的话。

“如何缓法？”

“士族与百姓，必有一方胜一方败，化解不可能，放弃其中一方也不可能。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削弱注定失败那一方的势力。”

“你的意思，削弱士族势力？”

李征点头：“可要削弱士族势力，非一朝一夕可成，昔有武帝一纸推恩令，弃阴谋而用阳谋，花费数代，达成集权皇族。又有文帝根基未固急行削藩，以致社稷动荡，江山易主。儿以为后人当以前人为鉴，不可重蹈覆辙。”1

——“就不能试一试吗？”李征问过。

“可以试。”这话云英说得似笑非笑。李征泄了气，这种事当然可以试，只是试过了就不再有第二次机会罢了。——

李明珏凝重的表情，说明他与自己的顾虑是一样的，他们父子都没有办法做到像东方永安那样誓不回头、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父皇！”他扬声，“当思始朝二世而亡之痛！”李明珏身躯一震。

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同样如遭当头棒喝。云英说：“始朝之过非在暴而在急，想将数代之功凝于一代，终是崩断了那根弦。”他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那之前他还从未听过这等说法。

许久，李明珏方出声：“这是你自己想到的吗？”不等他答又道，“罢了，你退下吧。”

他明白父亲需要时间去化消，这些话非是云英一下子说完，而是他缠了数日，才叫他一点点挤出来，然而他还是惊得脑子停摆了好几日。该说的都说了，他相信父亲能做出英明决断。

一苇馆暂时停工，他又闲起来，待不住就想往林中小院跑。这日正打算出去，遇上母亲迎面而来。母亲脸色不大好，来到跟前劈头就问：“前些日子，你在你父皇跟前说了什么？”

李征装傻：“不知母亲问哪一日？”

“别给我装蒜！”东方永安没好气道，“出宫一趟长进了？翅膀硬了？那件事也是你能插手的？”

这话李征就不乐意，挺直腰背：“儿身为太子，自该忧国忧民，上为父皇分忧，下为百姓着想，何错之有？”

“你这是哪门子的为百姓着想？其中道理母亲没跟你们说明白吗？维护旧制，愚弄百姓还敢说为他们着想？李征，母亲往日是怎么教导的，你都忘记了？”不等他辩解，东方永安连珠炮似的道，“你也别找借口，说有的没的。知子莫若母，你说不出那番话来，告诉我谁教你说的那些混账话？”

“怎么就是混账话？而且没人教我！”母亲一副怒气冲冲，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决意关于云英、关于林中小院，一字不提。

东方永安见他不开口，冷笑：“好啊，长大了，有秘密了。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吗？本宫这就去英国公府会一会那人！”

李征立时急了：“您别去，不关他的事！”

东方永安哪里理会，吩咐下去：“请太子回东宫，本宫回来之前，不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