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4 章 第 614 章

阳光洒落，给绵延远去、一望无际的沙碛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令这冷冽的冬日平添些许温暖。小沙狐谨慎地从枯草丛里抬头，忽而地面轰隆，沉闷如天雷将发不发，小沙狐受惊，撒腿跑开，跑到另一处草丛，又忍不住停下，回头张望。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出现在视线尽头，旌旗飞扬，遮空蔽日，不过眨眼就到跟前，小沙狐以草丛为掩，大气也不敢出，许久，等这支队伍过去，才窜起逃命去了。

队伍浩浩荡荡开向出玉凉关前最后一座绿洲之城，玉凉关守将孟毅已在城下等候，待队伍到跟前，大步迎上去，抱拳一句：“将军！”很有几分故人重逢的激动，此次领兵主将正是自己曾经的上峰，上一任玉凉关守将蒋德维。

蒋德维为何会出现在冷牙城？还要从不久前依布尔草原的异动说起。

自皇帝开始在若仪宫留宿，对于改制支持与反对双方之间脆弱的平衡有了被打破的倾向，各方反对势力蠢蠢欲动，朝臣率先出手，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弹劾安字军旧部的折子增多，连向来两袖一捧的侯丛也开始“勇于劝谏”。就在他们准备一鼓作气，皇后势力岌岌可危之时，北方依布尔草原传来异动的消息。

这消息其实早之前就已经到皇帝案头，所以不算意外。起因是为了争抢水草宝地，多个部落大打出手，于是鄂多斯索性联合达明部发了个联合声明，要教训欺辱他们的部落。不过他们准备的阵仗超出了教训所需，长阳思量，他们是有意趁此机会吞并小部落，像曾经的瀚海古一样整合草原势力。

对长阳来说，部落繁多的草原才是好草原，便有意干预，但两部向来与大辰交好，所以李明珏起初的意思是先派个能说会道的去劝一劝，大家不要翻脸最好，日子过得好好的，不要想不开挑起战争。以大辰与草原唇齿相依的亲厚关系，说动两部放弃这种让友方不安、让局势紧张的举动。

不想，使者还没成行，草原就变了天，耐不住寂寞的鄂多斯与达明部还没有动手，就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卷残云地卷了过去。后来才知是瀚海古出逃王子，引西北豺狼戎格入境，联合瀚海古与伦察残部迅速吞并诸多小部落，以极盛之姿扑向草原两只领头羊鄂多斯与达明部。敌人来势汹涌，两部又正值与小部落内讧之际，叫人轻而易举冲了王庭。两部大骇，急忙向大辰求助。

另一边，戎格一战大胜，野心膨胀，一路在草原肆虐，另分出一路南下骚扰玉凉关，于是皇帝决定集结大军，出玉凉关。蒋德维自调往长阳，一直对西北念念不忘，趁此机会上书请缨。他日渐老迈，这一战极有可能成为他从军生涯的最后一场大战，是以情真意切，皇帝惜他之才，怜他之心，封他为征西将军，为此次西征主将，另点骁骑营魏无畏为前锋左将。前锋右将有些许特别，乃是皇后所荐，同骁骑营秦风。皇后说，秦风必在此战中大放异彩，敬请皇帝期待。除了举荐秦风，皇后还变戏法似的提供了六千匹骏马，其中三千匹分散在长阳郊外，可立即随大军出发，另三千匹请了半月时间筹集，不可不谓解了大辰燃眉之急。

“你想好了？”这是东方永安打算将马匹献出时，李无策所问。

“毫无疑问，这些马匹原就是为以防万一，戎格既动手，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此时献出，于大辰而言是好事，于你却不是。”

东方永安一笑：“你很少出决断之语，犯规了，观察者。”

李无策不以为意：“与你相处多时，给你点惠利不过分。”

“该考虑的我都考虑过了，然而这事没得商量。”先前做主养这批马，她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献出。原本她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李明珏，不想因事耽搁，倘帝后无嫌隙，此算不得大事，可偏偏李明珏与她生了嫌隙，两人不再是一条心。这种情形下，她合该小心行事、处处避嫌，能稳住李明珏，不让他动手就不错了，上赶着挑动皇帝的猜忌之心，实非明智之举。然而西北局势愈加紧张，国家与个人之间如何选择，对东方永安来说从不是问题，想都不用想。

献出这批马会招致什么结果，她心里门清，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举荐了秦风。秦风的实力没人比她更清楚，举贤不避亲，横竖皇帝会对她疑心，顾虑那么多干嘛？戎格是外敌，他们之间是内部矛盾，先干了外敌再说！这一点上，皇帝与她仍是默契，马匹收下了，秦风也任用了，并无一句多言。

蒋德维吩咐下去：“半个时辰休整、补给，半个时辰后出发，动作都快点，各军将领随我入内。”说罢与孟毅并肩往准备好的议事厅去。

孟毅将三城调动的民*运之力与囤积辎重简明扼要地讲解了一下，蒋德维便开始作战部署。他点住厅中悬挂的西北地图：“咱们出了玉凉关就是一路往西，初步预计会在这三处与敌人交战，但此三处地域辽阔，难以设伏。精准找到敌军主力是此战关键所在，我的意思是咱们别挤一块，兵分两路，找起那些王八羔子也快点。诸位以为如何？”

诸将点头：“可行。”

其实本次出征不止他们这一路，另有一路由公孙琅领兵往北出阿莘城，直扑草原，与鄂多斯、达明两部会兵后直击戎格主力，由东往西打，将戎格打出草原，蒋德维这支便在西边等着他们！所以，兵分两路压力不算大，西边地广，还可尽快找到敌人，避免错失与东路包抄的时机。

“那么，谁领另一路向西深入？”他大臂一挥在地图上画了个大迂回的路线。

“我来！”魏无畏自荐。

蒋德维摇头：“你方向感太差得跟着我。”

魏无畏挠挠头：“真是的，当着这么多人，一点面子也不给。”离了瑜州他就东西南北不分，等出了玉凉关怕是只辩得出天上地下。在西北这种一眼望去几乎一样的地方，还真是不可小觑的缺陷，不然这边等着会兵包抄，那边迷路了，岂不令人哭笑不得？

“谁来？”诸将犹豫。倒不是生了怯意，实在是如此深入，风险极大，没有两把刷子只能误人误己，谁敢又谁愿拿万千将士的性命冒险？诸将中要说最能独当一面的要属魏无畏，可惜他第一个就被排除了。

“谁领另一路？”蒋德维再问。

这次从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我。”众人回头，每回集议都在角落里远远躲着的秦风走过来。他双手叉腰，嘴里叼着根草，一副没规没矩的样子，应该说他的确没规没矩，行军途中，没有哪次安安分分跟着，时常不见踪影，要不是担任了前锋右将，众人早就忘记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你就算了吧。”有人道。

“第一次出远门吧？别逞强。”这话就带了几分嘲讽。

“打仗可不是儿戏，跟你窝在长阳带几个少爷兵是不一样的。”

……

对于这些讽刺、质疑的话，秦风全当耳旁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径直走到蒋德维跟前：“我去，敢不敢把兵交给我？”

蒋德维微微一笑：“想听实话吗？让你去，的确算不上好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下策。但，我这人就喜欢选下策。”

有人喊：“将军三思。”

蒋德维盯着秦风，目光一毫未离开：“三思四思、五思六思都思过了，我给你一万五兵力，去西边扫荡，三日后回转在东一点会合，能否做到？”如此分布兵力是有考量的，六万大军，主力在三四万，东面临敌的可能性更大，对敌的压力也更大，所以两路中以东为重，且往西战线拉长，兵力多了，补给将更困难。

秦风将嘴里的枯草一扔：“多了，一万就够。”

“别托大。”

“多了拖我后腿。”

蒋德维略一思忖：“行。辎重……”

不料秦风道：“不要。”

有人惊呼：“行军怎能不带辎重？”

秦风瞥他一眼，面上有些不耐烦，让人觉得这要不是同僚，他都懒得理睬：“我说不要就不要，慢！”

有好事者替他解释：“他是嫌带着辎重行军慢。”

“不是观光。”

“他的意思是，咱们是来打仗，又不是来观光，带那么多东西累赘。”

有人不平道：“不带辎重看你吃什么！”

秦风：“狼行千里吃肉。”

下一句就不怎么好听，换作以前也就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但到底长了年岁，晓得给人留几分薄面。那人仍是仿佛被当众扇了一耳光，红着脸急道：“你你，这戈壁荒漠杳无人烟的，我看你哪里吃肉去，你连屎都没得吃！”

蒋德维干咳一声：“停，打住，老爷们别把力气耗在嘴上。”

秦风不以为意只问：“成不成？”

“成！你敢我敢！”

秦风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钢铁尖牙，随即扭头出了议事厅，剩下一群人吹胡子瞪眼：“这小子太嚣张！”

“靠裙带关系提上来的，你懂我懂。”

魏无畏哼笑：“你们也别小子不小子的，人可不比你们小。”

“哪儿能，瞧他那样子……”

魏无畏伸手比了个数：“出头了。”

“不会吧，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十几二十，怎么可能……”

“就是就是，声音听着也少年气得很。”少年气的意思就是不靠谱。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蒋德维打断：“行了，别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谈正事！另一路交出去，就没你们的事了？”

……

大军出发后，军情便不断飞入长阳。不日，公孙琅领十万大军成功与草原两部会合，三战将戎格打出草原。接下来，就等蒋德维一路战报。

众人屏息以待之际，其罗异动，短短时日，在三方交界处陈兵三十万，叫所有人倒吸一口气，背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