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5 章 第 615 章

“你要去吗？”李明珏微皱眉头，看起来并不赞成。

这是李明珏临幸若仪宫后，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难免带了一丝生疏。真是奇怪，东方永安心想，他们一起走过了这许多年头，以为会继续这样亲密无间下去，却在突如其来的某一日，光是看着彼此的眼睛就令人尴尬得想要别过头去。若在以前，她会问：“你不想我去，是担心我吗？”现在这种问题幼稚而无意义。

她说：“三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若卡琳娜真有意愿，她可以趁双方激战时横扫而过，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事，但是她没有。”

“现下时机也不坏，我方虽胜出，然尚未来得及休整。”

“她动手了吗？”

“没有。”李明珏摇头。

“那就是了，她在等待，尽管等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从前她曾给过一个信物，难说还有没有用，但我想试一试。”

“一定要亲自去吗？不能交给别人？”

“我亲自去，才能亲口问一问她想要什么。”

既决定北上，东方永安没有耽搁，将琐碎的安排都省去，翌日便轻装出发了。但皇后出长阳兹事体大，李明珏为她排布了出行方案，同时出行的车队有好几个，分走不同路径，随行人数与车驾规格皆一样，以混淆视听，避免有心人生出不合时宜的心思。

其中一条道上几条人影策马疾驰，皆是腰背低伏，以最快的速度向盘龙关飞奔，其中一人英姿飒爽不减当年。数日后，盘龙关守将亲率一队人马护送皇后前往约定好的阵前会谈大帐。东方永安到盘龙关后，便将当年卡琳娜给她的十字架信物送入对面的其罗大军营地，言明要卡琳娜亲自来谈。对方一直没有回音，虽然对见到卡琳娜抱持信心，但也并非有十足把握，直到大帐帘子被挑开，那不算陌生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热情响起，东方永安心中初松了口气。

“亲爱的，好久不见。”卡琳娜红光满面，比起上次见面要丰润得多，但是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仍是大美人一个。金发被扎成蓬松的大*麻花挽在脑后，头上戴一顶靛蓝呢绒宽檐上翻礼帽，帽檐以金丝线描边，镶嵌小颗宝石，身着同色天鹅绒冬衣，以金线缠出纽扣，领口一圈棕色皮毛，既风韵天成，又雍容华贵。她亲昵地拥抱住东方永安，好似她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友人，不过东方永安没有放松警惕，那双浅碧色的眼睛不会骗人，比起那个曾在大辰忍气吞声的卡琳娜，对方变得太多。那双惹人怜爱的眼，已经变成狼的眼、熊的眼，狩猎者的眼。

“你变了。”

卡琳娜笑：“不准确，应该是我们都变了。”

“但有一点没变。”

“不爱浪费时间。”

两人坐到谈判案两侧，东方永安：“既然来了，我可以理解为我们可以好好地来一场诚心的交谈吗？”

“不但可以期待诚心的交谈，还可以期待对你我来说两全其美的结果。”

……

一个时辰后，东方永安：“你所求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并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诚心的，你看。”她拿出一卷画轴，“我连画像都准备好了。”

“……你所求是你国内所求？你知道，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我很难相信。”

“我明白，你不妨多考虑几日，我从不喜勉强别人。”

卡琳娜的态度很奇怪，说让她考虑，之后几日就真不再提起，而是拉着她去嬉冰、敲开冰湖钓鱼，还去滑雪，仿佛她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玩一样。

西方据此千里处，秦风带队三日绕了一大圈，没有遇见一个敌人。回转途中，斥候来报，说前方有一支马驼队，只只装得满满当当，一队带刀人马护卫左右，个个凶神恶煞，非是普通商队。

副将：“依我看，大有可能是敌人的粮草队。”他们目下的位置，已不在西边，而是往北偏去。主将秦风当真是个天赋异禀的，自离开冷牙城，带着一万人马一路狂奔，时而向西、时而转南再折北，游走如龙蛇，随心所欲，并不刻意寻找方向，看得副将冷汗一阵接一阵。主将无所顾忌，他不能跟着放纵，所以私下确认方向，不敢有丝毫懈怠。若在艳阳当空或满天星斗之日辨别方位不算难，就怕天昏地暗、风沙肆虐，一阵狂风卷过来沙石乱飞，很容易搅乱方向感，更可怕的是卷个一天一夜不停息，遇到这种境况，副将就放弃挣扎、乖乖躺平，任由秦风带领他们穿越风沙，仿佛要走到地老天荒。

然而神奇的是，待天再次放晴，重新辨认方位，他们总会回到预定路线上，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功于主将天赋异禀，很快主将乃天降罗盘的说法在队伍中传开。众人彻底安心，全身心地跟着秦风如脱缰野马，撒开蹄子在这片辽阔无边的荒漠上尽情撒欢狂奔，三日来回千余里，创下大辰骑兵奔袭的奇迹。可惜狗格运气好，没叫他们撞上，只送了这支粮草队到跟前来，“会合的时辰快到了，要不要打？”副将问。

另一人道：“有见过狼见了羊绕道的吗？今儿放过这只软绵绵的肥羊，来日咱们就得叫别人笑话！老大你说是不是？”

秦风起身往东边遥望一眼，将手里把玩的石头用力扔在地上：“打！”

下方马驼队小心谨慎地前行，头领模样的人物手持宽刃弯刀，前后呼喝，不停催促。忽而耳边刮过风戾之声，隐隐夹杂狼嚎，头领抬头，只见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骤然暗沉下去，巨大的乌云从远处飘过来，黑压压一片，眨眼笼罩头顶，遮蔽日光。紧接着妖风大起，飞沙走石，风中捎来不祥的气息，马匹骆驼焦躁嘶鸣，车队人心浮动。头领扬起刀，策马从队伍前头往后奔去，边跑口中边叽里咕噜地喊，似乎想要人群安静下来，可惜收效甚微，于是破口大骂起来。

蓦地他止住骂声，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那隆起的石台，石台约有几丈高，顶部平坦，长久的风吹日晒，风化了它的表面，岩石裸露，坑坑洼洼，丑陋不堪。不过叫头领惊住的不是突兀耸立的石台，而是石台下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影。

那只是一个小黑点，就像沧桑的岩石沾染的一小块污渍。那是一个人，头领眼露戒备，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铠甲、腰跨长刀的人，一名大辰装扮的军人！

尖利的嘶吼破空响起，头领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边咆哮边吹响骨哨，声音尖锐刺耳。本就浮躁的队伍更加不安，但在两侧护卫的戎格人却甚为训练有素，立即向石台所在的这一边集结，将粮车与赶车人护在身后。他们凝神屏息、严阵以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石台边，看那个小黑点慢慢变大。

黑色在石台底部如潮水蔓延开来，像上天淋下了一砚台墨汁，漫延过石台根部，向下方倾流而下，头领再次大喊，并疯狂地吹响骨哨，那是迎敌的讯号，赶车人也从车上抽出弯刀。现下情形再清楚不过，虽然不知道这支队伍如何悄无声息出现在此，但无疑他们遇伏了，戎格人从不畏惧战斗，短暂的惊骇、慌乱后，他们脸上露出兴奋嗜血的神情，迎着袭来的敌人，嗷嗷叫着冲上去。

戎格的军中有种说法，若说戎格的武士是世上一等一的勇士，是横行西北、势不可挡的狼的话，草原上那群就是丢失傲骨、只剩老弱病残的老狼，而南边……不管南边如何幅员辽阔，在戎格眼里他们都只是待宰的肥羊，即便将牙齿与爪子武装，也顶多算是对野狼来说毫无威胁的狗。都说跟南边打仗是最爽快的，冲上去只管切瓜砍菜，戎格的勇士以一当百！

然而他们料想不到的是，双方甫一接触，戎格的勇士就被望不到边的黑色潮水吞没，甚至没能挣扎几下。黑甲骑士如狼似虎，冲进戎格的队伍，手起刀落，切瓜砍菜。头领的刀高高举起尚未砍下，就觉寒光闪过，接着眼前一花、一阵天旋地转，他就掉落在地。他从未见过如此利落的身手，与他错身的人回头冷冷望了他一眼，就打马离去，扑入新的厮杀。那似乎是个很傲慢的年轻人，有着戎格一般狼的眼，他没有忽略对方握着长刀的手，很怪异的手，长着钢铁的利爪，居然有人的手是那样的！他转动眼珠，想跟随将他打败之人的影，然后，看见不远处倒在马背上的，自己的身体……

不过一炷香工夫，他们就将整个粮草队清理干净，只剩下马匹与骆驼时不时嘶鸣。副将对着粮包砍一刀，喜道：“都是即食的肉干。”

有人喊：“有水！”

“还有马奶酒！”

“赚大发了！”无怪士兵们喜不自胜，他们从冷牙城出来，不过带了三日干粮，因为千里远奔，消耗比预想快，到这会儿，肚子已然饿得咕咕叫。

“装满你们的粮袋与水袋，动作快，装好列队！”秦风吩咐下去。

少时将士们列队完毕，副将请示：“这些粮车怎么办？”

“烧了。”

“烧了？太浪费了吧，咱们可以留小队人马慢慢赶回去。”

秦风看眼从乌云后出来的日头：“没必要，留几人烧车，其他人出发！”他没说的是，若将这些粮草赶回去，极有可能再被戎格追上，到时粮草重回戎格手中，他们就是白忙活！

副将也很快想透这层，领命而去。

他们狂奔千里鬼都没遇见一个，回程途中老天却想起要补偿他们似的，送上一队粮车还不够，又送上一队，秦风二话不说，下令打了，再次付诸一炬。

待他们赶到东一点，放眼四望，天苍苍草黄黄，满眼碎石与沙砾，萧瑟无比，丝毫没有大军集结、大战将至的气息。

副将愁道：“咱们不会来晚了吧？”那可真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