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7 章 第 627 章

甲士出手有所保留，但因为人数的差距，安陵不得不全力以赴，她出剑迅疾，招招刁钻，不为取命，只求将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甚至也没有顾及仍在殿中的主仆两人，全神贯注往外冲杀而去。香雪见她一人独对众多甲士，艰难突围，险象环生，急得手足无措，想过去却又实在帮不上忙，而东方永安仿若不察周遭发生的一切，定定看着李明珏。

“让她放下剑。”

“你见过我不抵抗就下跪的吗？”

“永安，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

见她死撑着，不肯退让，李明珏咬牙，不明白已入瓮中，为何还要做无意义的挣扎。他不认为东方永安是如此失智之人，只为不肯屈服，就要牺牲与她携手多年的安陵的性命。再观安陵的打法，也叫人无法看透，她看起来并未顾及东方永安与香雪，而是一味地想冲出大殿。安陵为人他清楚，绝不是在这等情境下会抛下自己效忠之人的人，那么她想做什么？她们拼死一搏想做什么？

转眼安陵已杀至殿门边，即将冲出去，李明珏来不及细想，抬手，甲士趁将人逼退的间隙退开，由弓箭手围上来。嗖嗖嗖几声，利箭急射向安陵的脚边，安陵的攻势为之一顿，但很快，她调整呼吸，又一次扑上来。第一排弓箭手退下，第二排顶上，这次箭矢迎面招呼过来，她手中的剑上下左右翻飞，舞出一张绵密的剑网，箭矢撞到剑网上如同夏日被熏死的蚊虫叮咚落地。很快地上密密掉满黑色的箭，一个斜劈劈断射向面颊的箭，再飞起一脚踢飞另一支，安陵挡下第二轮箭雨。她横剑身前，警惕看着轮换上来的弓箭手，握剑的手张开再握紧。殿中香雪亦是大气不敢出，她们都知道，方才两轮不过是小试，对方根本没动真格。几十张弓再次满弦，甲士首领亦抬弓搭箭，箭尖对准持剑突围的人。

至少没让安和领队，没让他们兄妹相残，这一点，安陵很感激李明珏。

“娘娘。”香雪不由握紧东方永安衣袖，好似如此能给自己更多勇气。

而东方永安依旧头也不回，只是盯着李明珏，面上再镇定不过，甚至算得上冷漠，然谁也不知，此刻她的心狂跳，几乎跳出嗓子眼。她在赌，用安陵的性命做最后一场豪赌，赌李明珏心底的仁慈，赌他不打算将她们赶尽杀绝！

僵持片刻，弓箭手松手，箭雨袭来，安陵提剑抵挡之际，甲士首领觑准她的空门，一箭射出，利箭直没肩头，就这一下，安陵的动作稍顿，箭矢接二连三扎入她的肩头、大腿。香雪惊呼，抓住东方永安的手颤抖起来，东方永安藏在衣袖下的手亦绞紧。

李明珏走下台阶走过来，与她错肩而立，脸上显出怒气：“让她停下！你要她死吗？”伴随他的动作，殿内甲士靠过来，有意无意将她们与飞入殿中的箭矢隔开。

东方永安一字一句：“就算死，她也不会停下！”短短一句话，说出来却仿佛用尽了她的力气。虽然她站得挺直，双脚钉在地上似乎就算安陵死了也不会挪动分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么想抱住一个人，不论是香雪还是李明珏，告诉他们，自己很害怕，怕赌错了，白白害死安陵；多么想冲过去告诉安陵，停下吧，她放弃了，不想用她的性命去拼李明珏的仁慈。她怕拼不过，怕估算错误，怕得几乎撑持不住，她想寻求一个能给她力量的人，让她无所畏惧，只是向前，可她知道没有这样一个人，能撑住不让她倒下去的只有自己。

李明珏的目光从东方永安身上移开，落到殿门前那个以剑驻地的人身上，她半跪在地，身上扎了十几支箭，鲜血将她的衣衫染红，往下流到地砖上，她却恍若不觉。他看不见安陵的神情，却知晓她必然用她那双眼坚定、无畏地望着前方，誓死不回头。她与安和自小都跟在他身边，兄妹俩的性情他比谁都清楚，认定了便誓行到底，哪怕前面是悬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安陵不比安和爱说话，但她的情、她的忠半点不比安和逊色，她所有的信念都在手中的剑上，人不死，剑不停，信念不灭！

时间在流逝，安陵的血在流失。李明珏终是摆摆手，道了句：“勿伤要害。”弓箭手退下，甲士重新顶上。安陵大喝一声暴起，殿门前再次厮杀成一片。香雪捂住嘴，东方永安绞紧的手却稍稍松开，她赌赢了！

回过身，透过蒙住眼的水气，她看着那个满身是血，手中的剑却一刻不停的人，将甲士逼得不断后退。一步，再一步，终于跨出大殿，而后出人意料地收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从腰间抽出一根奇特竹管，吹亮火折子，点燃竹管上的引线。

砰一声，竹管中窜出火星，带着尖锐的呼啸直上夜空。诸人不自觉仰头，目光追随那颗火星，看它升上高远的天空，而后像炉膛里的柴火爆裂，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绽开一朵烟火之花，绚烂耀眼，那么美丽。

安陵回望殿中一眼，露出一个松快的笑，仰面倒下去。她的嘴唇翕张，无声地说着什么，东方永安知道她说的是：“任务完成。”泪再也噙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飞奔过去。

——“好，这件事交给我。”

“可我不能保证陛下会心软，毕竟那是帝王之心。”从端康王府回来的马车上，她告诉安陵与香雪接下来的计划，说着说着却又有些犹豫。

“最后的机会，不得不做不是吗？”

“是……不，不是，这样不对。”她举棋不定，“罢了，安陵你不要听我的话，那些都是胡话。你什么都不要做，我，我再想办法。”

“你什么时候说过胡话？”安陵安慰她，“别担心，小事而已。你一念之仁，上天会回应的。”车厢中一时沉默，她们都明白落入如此紧迫的境地，实乃因了东方永安的一念仁心。她已有所准备，本可先发制人，却念及与皇帝的情义，不肯做那个先背叛之人；不肯在李明珏动手之前，先一步向他亮出刀剑；不肯由她刺出那斩心一剑，因为被刺的那个人会很痛很痛。是否存了份不恰当的侥幸之心：比如，李明珏未必会动手，她们没有问，东方永安也没有说。

“对不起，安陵。”

“你我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真的不会后悔吗？”

安陵摇头：“我知道，但凡你还能提得起剑，就不会让我冒这样的险。当初你选择走这条路，有想过后悔吗？你没有，所以我也不会。早在你归来那时，我就说过，以后，我就是你的剑。这一次，让我来给你劈开被障蔽的前路，你信我，只要还有一口气，一定给你办到。安陵，从不食言。”——

她是相信的，因为她是安陵啊，一名一往无前、死不旋踵的奇女子。谁说女子不豪杰？

烟火之花照亮那张染血的脸，不离手的剑终于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脆响。不过倒下的人没有摔在硬邦邦的石砖上，而是落入东方永安的怀抱。就像她说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哪怕是爬也要爬出去给她办到！她做到了。看她浑身浴血，东方永安死死咬住嘴唇，心也在滴血，安陵与香雪是她所剩不多最亲近的人，拿她们的性命冒险，如何不痛？安陵挣扎了一下，她连忙按住：“别动，你伤得很重。”

“没关系，让我看一眼它。”她费力地转动眼珠，寻找到那颗“星”，“你看，它真亮。”

——“这是什么？”手里的竹管其貌不扬。

“信号烟花。”

“烟花？”这个名字让安陵惊了一跳。

“只是联络用的。”

“怎么用？”

“点燃引线就行。”

“这么简单？要怎么联系？”

“到时你就知晓了。”——

“去吧。”她握紧她的手，“愿它照亮你选择的未来。”力气耗尽，安陵闭上眼，松开手。

东方永安赶紧抓住，不让它垂下，手里的黏腻让她心惊，那只手冷下去的速度让她不知所措，“救活她！我任你处置！”她回头冲李明珏大吼。

李明珏如何回应？他一定是答应了，因为有内侍拨开甲士冲进来，将昏死的人抬走。东方永安起身，凝视离去的人群久久不发一言，直到他们消失在眼帘。

她在心中说：你拿命争取来的机会，我一定好好抓住。

止住泪，收回目光，她望向李明珏。彼此在对方眼中都看到滔天巨浪，后又复归平静，她问：“所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

皇城骤然升起一颗怪异耀眼的“星”，很多人看见，纷纷驻足仰望，但多数人只是好奇，有那么一群人望着这颗冉冉升起的“星”，一脸凝重。

空荡的练武场，豲子叉腰而立，副将立在旁边望着那颗“星”在空中绽放：“好大的手笔，‘烟花’还能这么用？”

“更大的还在后头。”

“陛下还是动手了，唉。”

“叹气无用，咱们也该动起来。”

丁府，听见呼啸声，丁石就跑出来，正好瞧见天上炸开一朵花，他可没心思欣赏，连忙一跺脚让人拿来衣衫，准备车马往兵营去。

在街上巡视的巨人——他本不用亲自巡街，但他惯于身先士卒——驻足片刻，带着队伍继续循着既定路线前行。

各大营中，有人停下手中的活，有人从营帐里探出脑袋，待旁人问起，又都若无其事地该干嘛干嘛。

秦府，秦风一手将早收拾好的包裹背上肩头，一手拎起还想多看两眼的风逐渊：“走了。”

“哎，再看会儿嘛，那可是我的杰作，你说我是不是很了不起？”秦风置若罔闻。

长阳某家铺子院中，李无策仰头：“是‘静默’的指令。”她吩咐，“去天机谷，通知那边动手。”隐在黑暗里的人退去。

“静默”是为，更盛大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