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8 章 第 628 章

两山夹峙，苍翠葱郁下一条大纵深幽谷，便是天机谷。这里多见鸟兽，罕有人迹，只在天机谷深处靠近石门的地方驻扎着一支军伍。这支军伍与别不同，士兵唯一的职责就是守住石门以及石门后的怪物，但因为西山营坐镇西山，哪个不长眼的会靠近天机谷？是以此处可谓与世隔绝，一两日严守军纪容易，日子久了，就都抛到脑后。而今若有人来就会看到一群再懒散不过的家伙，不说还以为是哪个大族的守墓人，谁能想到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士兵。

以前林子里设置几处岗哨，每处岗哨几名守卫，一日轮班几回，几时轮班，都有明文规定。现在？谁还管，连领队的张从文都成日里不见踪影，林子里的岗哨十有八废，好歹石门前的岗哨诸人不敢疏忽，但也只是不离人而已，至于留守几人就说不准，前日四人，今日三人，明日再有个两三人就是好事，毕竟一旦换了岗再要等其他人主动来替就跟做梦无异，所以每次换岗都要费好大力气，让人去满山谷找了才能催得人来。幸而炊事房里的人还有些良心，一日三顿不少了他们的。

这不，临近午时，送饭的师傅就来了，一见他守卫们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夺过篮子打开，顿时香气四溢。要说守在天机谷这些极端无聊的日子最令人开心的事是什么，莫过于吃饭，天机谷的饭食花样多，色香味俱全，是为数不多值得称道之事。

师傅一边在磨得平整的大石块上摆上碟子碗筷，一边问：“张大人呢？又不在？”

“隔三差五能见一回就不错了。”守卫司空见惯，满不在乎，拿起筷子夹一块炸得金黄的鱼，咬一口酥脆得很，“啊，烫烫烫，好吃好吃，炊事房的手艺日益渐长。当然了也少不了，咱们精辟的点评。”

送饭师傅笑得谦逊：“自是。”

几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聊得最多的还是晚上吃什么，明日吃什么，等待想吃的美食是种享受。送饭师傅老规矩在旁边的石墩坐着，偶尔插两句，白天不能饮酒，若是晚上，这些人定是要拉着他饮两杯才肯罢休。

“早说了，你索性多带双筷子，跟咱们一块儿吃。”一名守卫夹只鸡翅给他。

他接过：“我在厨房要吃还不容易？哪儿能占了你们的份额。”篳趣閣

另一人道：“都是老熟人，这么见外作甚？反正咱们也吃不完。”

“下次，下次我带双筷子，多跟你们喝几杯。”

几人嗤声：“又是下次。”

风卷残云将盘盏一扫而光，几人心满意足，打个饱嗝歪在石台上。歇息片刻，有人起身：“天暖了，人困乏，干脆你们在这儿睡一觉，我去那边看着，等下你们来换我。”

“好主意。”

正在收拾碗筷的师傅道：“别急，石门又不会跑了。刚吃饱需得坐会儿，消消食才好。”

那人重新坐下：“也是，这鸟地方，又没人来。”

师傅从食篮里摸出一副纸牌，据说是皇后兴起的，玩的人还不少：“坐着也是坐着，来，摸两把。”

守卫们嘿嘿一笑：“上道！”

才摸一轮，忽闻石门方向传来异常的轰隆声，诸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又是一阵连绵巨响，地动山摇，整座山谷都跟着轰鸣起来、晃动不止。响声在两山间回荡，如巨兽咆哮，惊得藏在丛林里的鸟儿纷纷飞起，一时天机谷上空群鸟振翅，遮天蔽日。

“是天机洞出事了！”话音落，不远处天机洞上方大片山体被炸飞。

几人想靠近，被簌簌落下的泥土、石块、灌木挡住去路，甚至有整棵大树当头罩下。“危险，别靠近。”送饭师傅拽住他们。

“完了。”有人腿脚一软，跌坐在地。

送饭师傅拉起他：“走，快离开这里！”

就在这个艳阳高照，万物繁荣的初夏，天机洞带着半个天机谷湮灭。

***

消息传回长阳，大街小巷茶馆酒肆又热闹起来。对此，众说纷纭，有人心惶惶，认为是不详的征兆；有人惋惜，说大辰独有的利器，就这样炸没了；有人觉得如此也好，那种东西终归不该存在，这不就出事了？

照心殿，盛一鸣亲自回来向皇帝禀报调查结果：“以现有证据看来，当是天干物燥引发的意外。”

李明珏：“存放多年，今时才天干物燥？”

“或许正是因为存放多年……”盛一鸣有些犹豫，仍是道，“此事或可请教皇后娘娘。”顾虑是因为据闻皇后已经有些时日未出现，帝后不和，皇后被囚的小道消息甚至传到西山营。帝后之事轮不到外人管，如无必要，自是回避的好，但天机谷被炸一事非同寻常，“烟花”与“地狱之火”乃皇后带来，多年也皆是皇后的人负责守卫。“凡器械皆需养护，会否天机谷藏物也需要特别的养护？”

“张从文如何说？”皇帝面色再寻常不过，盛一鸣松口气，传闻也不尽然。

“一出事，末将就将张从文拿下了，他的意思也是年久导致的意外。”

“……罢了，此事就以意外结案。天有不测，张从文等人不必追究，不过他们到底有不察之责，也不能再用，给点钱让他们回家去，这事你亲自去办。”

这条指令透露不寻常的气息，盛一鸣未多问，领命而去。

他走后，李明珏扶住额头，思忖这件发生得颇为突兀之事。什么年久需要养护，什么天干物燥，他是不信的，但若说是人为，那动手的只可能是皇后自己的人，也即是监守自盗，因为西山驻扎着西山营，外人无法渗入，遑论引爆整个天机洞。若是皇后的意思，他不明白，此举意图为何？

那晚虽说顺利围捕皇后，但仍叫安陵成功发出了烟火之花，他原以为那是行动信号，但这几日，长阳城内外一切如常、平波无澜，并无预想中的异常。可他不敢掉以轻心，仍是增派了巡视人手，且将防务交由调任兵部尚书的蒋德维亲自统筹。那支烟火之花一定传递了某种消息，此点毋庸置疑，东方永安不是个会做无用功之人。可传递的什么，他想不透，会与天机谷爆炸有关吗？又为何要炸毁天机谷？

然而不论意图为何，时间站在他这一边，天机谷被炸毁长远来看对大辰非是好事，但就眼前而言，于他却是有利。皇后上交了“烟花”、“地狱之火”与镇国大炮没错，可在别人眼中，那仍是属于她的东西，是她的后盾，似乎若有什么事，那些东西只会成为皇后的助力，而忘了它们早已被交给大辰。

天机谷既毁，先前有所顾忌的人必将群起，对皇后势力进行最后一击。以前他为保护东方永安尽力按压着，如今既做下抉择，这等局面才是他希望看到的。

思及此，他提起朱砂笔，将手边的两份弹劾折子准了。对皇后势力的弹劾早已开始，之前都被他留中了而已，目下时机已成熟。

小甲入内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李明珏道了句：“让他进来。”自围捕东方永安，他一直避着儿子们，然避得一时避不得一世，拖下去不是办法。

少顷，小甲领着李征入内，给太子看了座，退出去。李明珏看一眼太子，他为何而来，他心知肚明，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父亲，倒要看看儿子有怎样的说辞，是以他不急，打算让太子先开口。至于李征却是欲言又止，时不时偷瞟一下父亲，思量着接下来的话会正合父亲心意，还是会惹得父亲不快。各有所思，两人一时无话。

便在这时，小甲再次入内说是司天台的人来了。李征一听，不是说话的时候，就要起身告退，李明珏示意他安坐：“司天台的话，太子不妨也听听。”

司天台的观星使进殿见过皇帝，开门见山：“多年前，司天台就观测到紫微垣出现一颗辅星，当时其辉明却温和，意为辅成。这些年，司天台一直关注它的变化，时至今日，其辉大盛，已隐隐有……”

“直说。”

“有与帝星争锋之势。”

之后，观星使将其中奥义讲了一通，言毕，皇帝未置可否，让他退下了。

李征听得糊里糊涂，如坠云里雾里，又隐隐骇然，直觉观星使所说非同寻常。“观星使似乎意有所指？”他这么想，便也问出来。

“你觉得会是谁？”

太子心中一跳，起身就要拜倒，李明珏止住他：“不必惊惶，你父皇岂是不可理喻、随意迁怒之人？今日我们父子二人可敞开心扉，坦诚一谈。”李征侧耳恭听，却闻得皇帝话锋一转，“所以，你此来所为何事？让朕猜猜，事关你母亲。”

“父皇明鉴。”

皇帝笑得意味不明：“从方才起，咱们就在谈论你母亲。”

这话意思，再了然不过，即是说，在皇帝眼里，那个威胁帝星的辅星是皇后而非他人。李征大受鼓舞，在皇帝问了句“你要为你母亲求情？”之后，一躬身：“父皇的决定自有道理，非儿臣可置喙。儿臣此来，只是想请父亲念及儿为人子之心，告诉儿一声，母亲是否安好？”

“你母亲安好，放心了？”

“那么是否容儿臣再问一句，父亲有何打算？”

“你以儿子身份问，还是以太子的身份问？”

“此番，征儿以儿子的身份问。”

李明珏点头：“好，朕可以告诉你，就实说，朕也没想好。你既来，有什么想法不妨说一说。”

就是等皇帝这句话，李征道：“母亲做出不当之举皆是出于对父皇的爱，又早年逢家变，一直流落在外，未能得父母教诲，名师教导，以致礼数有亏，叫魏娘娘伤心，想来非是出自本意。念及过往之艰辛，母亲之过实乃情有可原。”说出此话，他忐忑地等皇帝反应。

如云英所料，皇帝并未发怒，只是有些意料之外的疑惑：“你是在说魏妃小产一事？你母亲之过在于礼数有亏？”

“母亲出身武将之家，为人不乏豪气，儿斗胆一言，请父亲怜母亲早失双亲，网开一面，替母亲补上这礼数之缺就罢了。”

李明珏看向儿子的目光颇有兴味，末了道：“你此说倒有几分意思。”

不但替其母求了情，又可将东方永安顺理成章地排除在权力中枢之外，他这儿子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