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8 章 第 658 章

李征心下突突跳，云英就站在廊下，神色坦然，李征却不敢看他。他今日穿一件银丝线绣卷草纹黑袍，头戴银丝冠，有些正式。而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想要退却，淡漠的、疏远的，他很不喜欢。

“我，我只是来看看，有什么话明日或者后日再说也行，你先别走，好歹等我好了。”说着他真的拔腿就逃。

“李征！”云英喊住他，吩咐小厮，“你们退下。”

李征无奈，让内侍与随从也都退到院外。

云英朝老元颔首，老元走过来递上一只帕子，示意他打开。李征接过，心下一凉，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环形的，刚刚好可以套上云英的中指。

“做什么？”

“终于到这一日，不属于我的东西，该还给你了。”

李征打开帕子捏住指环：“早送给你，就是你的，为什么要还给我？”自己的声音颤抖他也没发觉。“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说些我不明白的话，做我不明白的事？”

“你明白。”云英斩钉截铁。

“不！”李征用力摇头，快步过去，被老元挡住，“是不是因为我母亲，你不要管她说什么！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为什么要去管旁人？我对你如何你还不明白吗？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做得还不够多？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

“那为什么？”

“与你母亲无关，也非是你做得不够。李征，从一开始你的心就放错了地方。”

“谁说的！你是要说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我错了，你为何要让我靠近你？真如你说的，你一点不在乎我，又为何要去青馆寻我？为什么让我给你戴上这个！那些相处的时光都是假的吗？云英，你别自欺欺人了！”

“是谁在自欺欺人？”云英的表情冷静得让李征害怕，“你说你是真心的就该知道，真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李征，你母亲说得没错，我永远也回应不了你。这段日子就当作是场错误，明日我就离开，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遇见一个你爱爱你的人，去与真正适合你的人相守。”

“除了你，我不要别人！”李征心急如焚，他的话让他忐忑不安，有一句他说得没错：爱不爱，眼神不会骗人。他不敢细想、不敢探究。语气不自觉带了恳求：“云英，别这样，遇见了不能当没遇见，发生过的不能骗自己没发生。这些日子，你要我当一场梦？怎么可以？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把我丢下，不能这么狠心！你留下，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你要我来，我就来，不要我来，我，也可以不来。你希望我怎样，我就怎样，你不喜欢的事，我一件也不做好不好？”

看他眼眶泛红，如此卑微的模样，云英心中揪痛，是他错了，早该快刀斩乱麻，李征就不会陷得如此深。他明明是长辈，却这样戏弄了一个孩子的真情，与他厌恶的东方永安如出一辙！“李征，梦总要醒的，虽然难过，但都会过去。”

“过不去！”李征咆哮，“为什么你能说得如此轻松！”

“你不是问，我为何要去找你，为何接下指环吗？我告诉你。”

“不不，你不要说，我不听！”之前想知道答案，现下却害怕知晓，李征捂住耳朵。

云英走下木阶，走到他身边，拽下他的手：“因为你相伴日久，我不想看你沉沦，接下指环是为了让你安心祛毒，那与爱无关你知道。李征，你是太子，日后还有很长的路，别跌在这里。”

“没有你，我不行。”连云英也要弃他而去，他已经没有信心，这世上还有人会永远不抛弃他。“我有一个问题，阿英你老实回答。”他忽尔古怪问道，“初次见面，你是不是就认出了我？”云英迟疑了，然而迟疑就是答案。“呵呵。”李征冷笑，“我明白了，所以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达成了，要走了？不，你还是别说。”他不确定自己能承受真相。

“你从一开始就在耍我，从始至终只有我自己一头热。”他木木地看着手中的指环，打造出来的时候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耻辱！他疯了般扯下自己手指上的那枚，“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才会走得这么洒脱。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是不是？你轻易抽身了，我呢？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阿英，我怎么办啊？”他激动地扣住他的手腕，触手的肌肤冰冷如他的眼，李征被冻伤，惶然缩回手。

“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父皇、母后、云英，那些好似听命于他，却在烟火之花于长阳上空炸响时，将他当傻子般丢弃的兵，偷偷看他被皇后耳提面命的大臣……什么太子，他活得就像个笑话，有比他更可笑的人吗？“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你们的怜悯！”他摇晃着后退，手掌翻下，两枚指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摔了个粉碎。“你说得对，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只有我一人被困住的梦。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而我，醒不醒又有什么关系？”

他转身离开，老天似有所感，下起雨来，冰凉的雨水打在他脸上，落在他心里。李征伫立抬头，天空乌沉沉，那厚重的云仿佛也压在了他的心头，叫他喘不过气。好冷啊，他想，这怕是有生以来最寒冷的冬日。

回首，那人站在雨幕里，负手而立、挺直如松。他一直都那样出色，沉静内敛、渊渟岳峙，放在人群里那么扎眼，有没有自己都一个样，自己只是从他的世界路过，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他豁出的真心，他不曾有过半分留恋。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原来求不得终归求不得，人都要学着去接受，撒泼耍赖是没用的。他不因自己而精彩、不因自己而黯淡，自然也不因自己停留。

这么一想，胸口的堵滞通了，一口血喷出，他仰面倒下。

“李征！”

“殿下！”四面的惊呼聚来。

***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照应好殿下？”

母亲似乎很生气，李征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皮：“母，母后！”她近来太爱发火，也太爱迁怒他人，“不要，怪他们，是儿臣自己，跑出去。没，没事的，儿很快就会，好起来。”

东方永安两步跨到床前，拿下李征额头降温的帕子替他换上新的：“你不要说话。”

“儿，儿臣无碍，母后不要生气，儿臣就好了，还，还要做一名，好太子。”

东方永安眼中含泪：“好，你要很快好起来，做一名好太子。”

“儿，儿还有机会吗？”

“当然有，母亲说有就有，不骗你。”

李征微笑：“儿相信。别再生气，气大，伤身……”声音越说越小，又昏了过去。

“太医，快来！”

太医急急跨上脚踏，给李征把脉许久，脸色也不见舒缓，东方永安一颗心急剧下沉。李征被送回来时已昏迷，内侍说吐了血，之后伤口发炎，人起了高烧，直到现在也无法退烧，东方永安自己也是大夫，明白这不是好兆头。“好好治，一定要治好殿下！”

她眼色一厉，走去外殿。

院中，贴身伺候李征的几名内侍宫女伏在凳子上，被打得皮开肉绽。

“谁多嘴，本宫奉劝从实招来，或可留得一命，若否，你们几个今日难逃一死。打！”方歇的呜咽再次响起。东方永安看着因被堵住嘴，无法嚎叫而脸色涨得通红的人，眼中毫无温度。

***

“怎样？”云英很是焦急。

老元摇头：“宫中还没有消息传出，想来无大碍，您别太担心。”嘴上劝人不担心，老元自己心下也很是慌乱。李征突然吐出那么一大口血，还有他最后望着云英浅笑的神情，实在不祥。他惴惴道：“明日，咱们照计划走吧？”他有股不好的预感，再下去要出事。

“不。”云英断然回绝，“有李征的消息前，我们不走。”

“可万一……”

“没有万一。”

老元闭嘴，自家公子眼色沉得吓人。他只能在心里祈祷，李征赶快好起来，让这段孽缘到此为止。

事与愿违，三日后传来消息，太子薨。传到时，云英正将李征给他画的那幅画取下，当即愣住，好半晌没有动静。“您还好吗？”老元忧心问。

“无，无事。”云英嘴上说无事，手中的画却掉落在地，铺开，画上阳光洒落，人景明媚。云英蹲下身捡起，不知为何，往日看着十分静谧的画现下看来却很是刺眼。都说字如其人，画也一样，作画之人的心情浸染在每一笔中。他记得李征将画给他时一副等着挨骂的模样，那般小心翼翼，其实他不知道，第一眼他就觉得这画比他先前拿来大师所作要好得多。画上的人也比自己要好得多，那是李征心中的云英，罩着一层光辉。如今他为画中人死了，自己却不是画中人。

眼前一花，脚下踉跄，老元连忙扶住他：“公子！”

“我没事。这是好事不是吗？一命换一命，不就是，我想要的……”比原先的设想还要好，怎么不是好事？他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笑，“李征啊李征，真是个傻子。”天府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谁都能、都值得掏心掏肺的？

老元几番欲言又止，想提醒他这么勉强就不要笑，承认李征死是件让人难过的事并不可耻！

云英收起画，眨了眨眼睛，眨去眼中的雾气：“老元，叫人将那几只箱子交给大公子，让他按我说的做。另外去叫阮明过来，今晚我们就走。”

老元喜道：“您想通了，我这就去！”

他走后，云英搬来铜盆，将那幅画点燃丢进去，又将结缘的伞与李征送的所有小玩意丢入火中。随着火苗跃动，将过往逐渐吞噬，他有了决断。